凤凰无双——涅槃

作者:寒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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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章将计就计


      三日以来,金陵城上下无不被一则告示弄得人心浮动,无他,月冷山庄现任庄主月无情要比武招亲了。告示上说,月无情年至二十,早已经过了及笄之龄,因为一直忙于管理山庄,故此一直耽误了姻缘,现于月冷山庄比武招亲,有意者请往山庄领取名牌,参加文武两试,最后胜出者,便可娶月无情为妻。

      一时之间,所有已婚未婚的老少男子们都为之心动不已,连那金陵府的几位捕快也摩拳擦掌,意欲一试,毕竟能娶到月无情,那可是一步登天的好事。

      是以,当比武招亲首日报名领取名牌时,山庄门前一片人山人海。

      倾儇着一袭粉白绣海棠花的对襟上衣配一条墨绿罗裙,直似一支翡翠海棠压枝头,清新欲滴,站在山庄门口,身后侍立着山庄的侍卫队。

      “各位,请安静。我现在要宣布比武招亲的规则,凡不遵守此规则者,一律取消资格。”她的声音不轻不重,却立刻令大群引颈翘首以待的男子静了下来。

      “第一,我家小姐饱读诗书,惜才爱才,所有意欲参加比武者,皆须先过文试一关。”

      倾儇话音一落,人群里已有人发出鼓噪之声。

      “俺来参加比武招亲,是一个习武之人,哪里学过那些个?”

      “就是!习武之人,比武就好了,哪来那么多规矩?”

      “若不过文试一关,便无缘见我家小姐,更遑论比武招亲了。但凡自认过不了文试一关者,请自动退出。”倾儇也不罗嗦。“这第二关么,我家小姐虽然已是双十年华,但身为一庄之主,既不能为妾为小,亦不做平妻,所以有家室妻小者亦全不在候选之列。”

      底下顿时一片喧哗之声,不服气者大有人在。倾儇只是一笑,并不理会。

      “第三,我家小姐为了公平起见,每日与两人比试,输者就此离去,再不许踏入月冷山庄的范围。而,同样为了公平,我家小姐请了三位举足轻重的人来次此次比武招亲做见证人,以示公证。他们是,金陵襄王爷,蓬莱幽境境主沈幽爵以及前任武林盟主之子——”倾儇如水的眼光扫过一身白衣胜雪的江澈,在众人皆以为第三人会是他时,她的眼掠过了江澈,落在了蓝衣的江思月身上。“水月公子江洌江思月。”

      底下众人无不愕然,怎么会这样?江澈在江湖上颇有名气,继承了其父江天罡儒侠之名,除了武功出众之外,还精通音律,是少的翩翩公子,虽然已经娶妻,但仍得到了不少女子的仰慕青睐。这月无情因为不肯做小而将已婚的江澈尚情有可原,可连这公证人,竟也掠过了他,而选择了在江湖上名气远不如兄长响亮的江洌,真真奇也怪哉!

      “倾姑娘,在下才疏学浅,做公证人,只怕未必服众。”江思月看见自己兄长眼中稍纵既逝的冷焰,心情矛盾。

      “就是就是,我看那襄王爷也是大大的不妥。”有人在人群中道。

      “怎么不妥,说来参详参详?”

      “听说这月无情的外婆同襄王爷的祖母可是亲姐妹,当朝的皇太后是月无情的姨婆,月无情与襄王爷可是表兄妹,表兄哪有不偏帮表妹的道理呢?”混迹人群发话的人竟然深知月家一直并未向外公开过的皇亲国戚身份。

      倾儇的秀眉微微地蹙了起来,她们所担心的,果然一步步演变成为了现实。这些人里,有些分明是有备而来的,针对的,也不仅仅是悬而未决的江湖凶杀。

      丫鬟夏晓突然走了出来,在倾儇耳旁同她耳语了数句,又退了开去。

      倾儇闻言,展眉而笑。

      “既然有人质疑公证人的公证性,那便再追加三位见证人。江澈江公子,洛长天洛公子,还有远道而来的少林寺持戒堂长老无上大师。”

      此话一出,再没人多说一句话。少林寺持戒堂无上大师,与住持无心大师齐名,为人公正严明,为世人公认的刚正不阿,有他做公证人,天下无人敢质疑这次比武招亲的真实性同公正性了。

      “诸位都听明白了罢?现在开始,凡符合此次比武招亲候选人资格者,依次上前来领取名牌,先进行文试。待文试通过后,再按次序每日上午、下午各一人与我家小姐比试。如此一来,或恐还要迁延些时日,请各位耐心等上一段时间。”

      言罢,倾儇反身请沈幽爵、江思月、江澈和洛长天入庄。

      “四位公子,请随我来。我家小姐已经在花厅恭候四位的大驾了。”

      无上大师个子不高,一身青色僧袍已经洗得看不出本色,光亮的额上点着戒疤,表示了宣誓持戒。他一双炯炯有神的虎目,先是扫向了灰衣人。

      “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无尘师弟,别来无恙乎?”无上大师声若洪钟,意态却从容,丝毫未显示出两人二十年来不曾相见的生疏,反倒似这中间的时空相隔并不存在一样。

      “大师。”灰衣人眼里闪过淡淡笑意,也从容地回道。无上大师眼光清澈如水,明亮如炬,带着无畏无惧的神采,并无一丝一毫对叛墙而出的少林逆徒的鄙夷和不屑,只有平常之心。

      “住持师兄收到长天师侄的飞鸽传书,即刻命我日夜兼程赶来看个究竟。长天果然没有看错,真的是师弟你。你失踪那年,长天还是黄口小儿,亦未曾拜在主持师兄的座下。想不到他只是听寺中僧人们偶尔提及你,就牢牢记在了心里了。”

      “大师,在下如今只不过是一个凡夫俗子,往事不欲回首矣。”灰衣人敛眉而笑。

      “是么?”无上大师微微一笑,并不纠缠在这一问题上,转而望向素纱遮面的无情,突然眼中精光大炽,上上下下将她仔细打量。“女施主,真是不世之才,根骨奇绝,难得,实是难得!世上有几人能兼修大乘宗净月功同密宗大金刚印者?又有几人能似女施主这般内外皆精者?难怪、难怪,真要恭喜女施主了,非但未曾走火入魔,还已臻化境。”

      “大师谬赞了,无情怎比得上大师一身元阳金刚童子功?单只这一身功夫,已抵得上无情的三、五、七门功夫了。杂而不精,是无情的弱点。”无情笑着谦道,无上大师一身纯阳内功,深厚精纯,世上已无人能出其右。

      “师弟,你的这个女徒弟,倒也有趣,如果可以清心寡欲,定能修得大乘宗的最高境界。可惜,红鸾星动,再难登升。”

      “大师此言差矣,小姐并非我的徒弟。”灰衣人难得地面露笑容,也有无上大师看错的事。“少林不收女弟子,这规矩,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且在这世上,小姐只拜了一人为师,其他人,不过是指点小姐一二罢了,并无师徒名分。”

      无上大师虎目一瞪,然后抚着长髯朗声而笑。“悟性如此之高,根骨如此之佳,害得老衲也动了心,想指点她一招半式。”

      “大师玩笑了,值此多事之秋,无情绝受不起大师如此的厚爱。不如,等山庄俗事解决之后,再请大师饮茶弈棋,无情为大师吟诗舞剑助兴。”无情一揖为礼,这位大师,真爽快人也。“另外,无情有一事相求。”

      “但说无妨。”无上大师挥了挥手。

      “无情意欲比武招亲,为服悠悠众口,想请大师担当见证人。”

      无上大师盯住无情的一双眼,未几,又的一笑。“世界光如水月,身心皎若琉璃。似女施主这样一个晶莹剔透玻璃心肝如月之皎皎的佳人,老衲若年轻了三十年,见了也是要动心的。也罢,老衲既然被女施主你用师弟的一招‘觉后空空无大千’引了出来,便是机缘。应观法界性,一切唯心造。女施主的心,成就了今日的一切。老衲便留下来坐看红尘罢。”

      “多谢大师。”无情敛身为敬,玄衣青纱,窈窕曼妙,竟在最素净处生出了无比的风情来。

      “不必谢我,谢菩萨去。”无上大师只是笑着挥了挥手。

      这个时候,倾儇引着其他四位见证人走进了花厅。

      “师父。”江思月一见厅上慈眉虎目的闲适僧人是自己的授业恩师,连忙抢上前一步,拜见师父。

      “思月,原来你也在。”无上大师并不意外似地点了点头。

      “晚辈江澈见过前辈。”江澈也上前拱手为礼。

      无上大师打量了他一眼,宣了一声佛号。

      “江施主,舍得、舍得,得失、得失,一念三千,一生一灭一轮回,要珍重啊。”无上大师别有深意地双手合十,盯着江澈的眼道。

      “弟子洛长天见过师叔。”洛长天随后说。

      沈幽爵一直只是似笑非笑地静看这一切。真是有意思,一心想要让无情择夫下嫁的江澈,大抵怎样也未料到他会被无情这一招将计就计给破了一个天衣无缝的好局,只能眼睁睁当一个见证人。少了此人居心叵测的搅局,无情应该可以一手掌握事态的发展。除非——他淡淡地扯起唇角,他留下来,既是为了防止出现无情所料不及的事发生。

      “小姐,文试已经结束,共余下四十一人符合候选的要求。”丫鬟夏晓执着一份名单走了进来禀报。

      “四十一人?”无情颇诧异,原来她竟这样的抢手么?“请他们至观月居,我随后就来。”

      “是。”夏晓伶俐地退了下去。

      无情环视众人,“除了襄王爷身份尊贵,此刻不便出席之外,其他五位——无上大师、江澈江公子、江洌江思月、洛长天洛少侠,还有蓬莱幽境的爵爷,也请随我来。”

      一行人到了观月居的大厅里,一一落座,无情轻轻击掌,吸引众人看向她。

      “各位,自明日起,上午辰时、下午未时,你们将依次与我进行比试,所用的武器不限,赤手空拳亦可,时间限制在一个时辰内。比武的擂台设在观月居的水榭里。任何在一个时辰之内摘下我的面纱或者将我逼出水榭者,既为获胜;反之,若被我取走身上一件物件或者逼出水榭者,既为失败。任何一人获胜,比武招亲即刻结束。而我,将在十五日后风光出嫁。”

      “如果不小心伤了庄主呢?”

      无情微笑,“刀剑拳脚本无眼,比武招亲本就后果自负。若伤了我,我自是学艺不精,甘当认输。”

      “若失手杀了庄主呢?”有人极自负地问。

      “比武招亲却杀了未来的新娘,你发疯啊?”人群里一阵笑。

      无情仍是微微一笑。“我若死了,自然有人会替我接掌山庄,你大可以去问那人该如何是好。”她若死了,这些人,只怕没人能活着走出金陵一步。无情冷冷地思忖。

      “然如果月庄主全胜呢?难不成就这样算了?”仍是钱塘镖局的那两个弟子,他们事事处处都针对无情。

      “即使我全胜而出,也一定会给江湖中人一个交代,二位何不静静等待此事揭晓呢?”无情清冷的声音中多了淡淡的杀伐之气,他们若将她逼至极限,她就会放下一切了,那个时候,不好过的人,只怕大有人在。但愿,他们不会将她良好的教养逼到极至。

      “今日秋分已过,比武结束又近霜降。再给我二个月时间,比武结束后的第二个月圆之日,山庄等候对月无情有疑问各位。我必会给各位一个令人满意的交代。在座的无上大师等人皆可以做我的见证人,你们还有什么意见?”

      被无情共无上大师两双清明深目一望,那两人即便再不服气,也说不出个“有”字。

      “那便好。”见威慑住了那两个一直寻衅挑剔的男子,无情挑眉。“明日辰时,开始第一场比试。夏晓,送客。”

      待一干候选人悉数走了,无情才转向五位见证人。

      “大师远道而来,无情理当略尽地主之谊,就请大师在山庄落脚罢。一叔,烦劳你招呼无上大师去独坐幽院歇息。”

      “大师这边请。”灰衣人一叔请无上大师去独坐幽院歇息去了。

      “月姑娘,在下--”江思月不想留宿月冷山庄,更不希望让兄长留宿山庄。这山庄里,每多一个陌生人,月无情同倾儇的危险就多一分。

      “两位公子想必也许久未见了,既然一起做了我的见证人,二位不妨就住在一处罢。”无情的明眸悠远,明明是两兄弟,可是,却截然不同得有如云泥之别,江澈深沉,江洌却澄净。“二叔替我招待两位江公子去水天阁。啊,对了,忘记提醒江公子,山庄里布置了机关消息,晚上在无人带路的情况下,最好莫要独自出来散步。”

      一个一身黑衣身材五短的小老头悄无声息地出现把江氏兄弟也带离了花厅。

      “洛公子意下如何?是住在山庄里,亦或是--”无情转而问洛长天。

      “月庄主,洛某希望可以同师叔无上大师住在一处。”洛长天立刻说,只有与师叔住在一处,他才有机会更多的亲近接触无尘大师。

      “好。”无情击掌,门外走进来一个年轻仆人。“六儿,送洛少侠去独坐幽院,还有,一路上,你不妨向洛少侠介绍介绍在山庄里做客需要遵循的小小规矩。”

      青衣小褂的六儿笑嘻嘻地应是,领着洛长天出去了。洛长天忍不住观察个子不高身材也略显得单薄,然而长相讨喜的小厮。可令他诧异的是,这卧虎藏龙的月冷山庄里的一个白净仆人,走起路来下盘虚浮,气息粗短,竟分明是一个毫无武功根基的寻常人。他忍不住拧眉,真诡异,他竟不相信六儿不谙功夫。

      “洛公子一定看出小的不谙功夫了。”六儿似看穿了他的想法,笑着道,唇边有可爱的梨窝若隐若现。

      洛长天更诧异六儿和蔼的态度同毫无戒备的气息,值此生死存亡之际,这个男孩仍能一脸的悠然淡定和明朗笑容,亦非常人所及。

      “我家庄主小姐有一副菩萨心肠,似小的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她也肯收留,给小的一个安身立命之所,好吃好穿的,从不苛薄我们这样的下人。”六儿一边引洛长天去往独坐幽院,一边让是一脸笑容地说。“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原也不懂得外面的是是非非,只希望小姐生活得幸福,所以--即便是小的这样一个最平凡的仆人,也会竭尽全力舍命捍卫小姐想捍卫的。”

      洛长天望着六儿坚定的笑脸,突然十分羡慕月无情。她虽然面临着空前巨大的危机,可是,她身边的人,上至山庄的管事,下至小小一个仆人,全都以自己行动来支持她。此时此刻,月无情的人生是何等的幸福充实!反观他自己,虽然贵为侯爷之子,然因为是庶出,便遭家中原配长子的排挤,只能遁迹江湖。也之所以,他才会因为同门待他如父如兄的师兄死于心雷一事,来了月冷山庄。

      “洛公子,独坐幽院到了。”六儿停住脚步,推开一扇清漆木门,将一个精致古雅的小小院落展在洛长天的眼前。“公子可以随意在院中走动,到用膳的时候自会有仆人请您去膳堂。”

      “谢谢。”洛长天刚要迈步进院落里去,六儿又叫住了他。

      “洛公子身上所系的香囊,不知是何人所赠?菊花、甘草、白芍,这三味原是清热凉血伏神通窍的上品,只可惜,以这三味佐以白豆蔻此种祛湿圣品,便是极缓慢发挥效用的毒香了。长期随身携带,或恐会影响公子的神志,虽不明显,紧要关头也足以要了公子的命。公子若有一日不想不明不白丧了性命,顶好还是扔了它罢。”

      洛长天心里一惊,那男孩说得如此轻描淡写,却又是如此的言之凿凿。他伸手抚上自己的胸口,那里,有着一个香气渐消的香荷包,是长住在洛阳侯爷府里的未婚妻送给他的礼物。在他出发来金陵以前,那羞涩女子含娇带怯地亲手为他系在了他的颈上,要他好好的保重,等他替师兄报了大仇之后,她要风光地嫁给武林英雄。他眼前浮现她欲语还羞的芙蓉面,然,那娇羞的背后,是真心亦或是假意呢?他--迷惘了。

      “阿弥陀佛。菩萨清凉月,毕竟游于空;众生心水净,菩提影现中。”无上大师宣了一声佛号,现身在小院门后。“长天,惟有无贪无求地看待一切因缘合和,你才不会被红尘浮世的幻象所迷惑。不过,那孩子说的倒是一点不错,你身上的香囊,的确有些蹊跷,你即便不舍得扔了它,便摘下来收藏罢。”

      “师叔,我来错了吗?无尘大师似是也不赞成弟子前来。”

      无上大师敛目而笑,这孩子,毕竟尘缘太重,一旦事关己身,便看不清明看不通透了。

      “痴儿,何苦执着于对错?你来也来了,如何是对?如何是错?你见对既是对,见错既是错,何苦想太多?”

      洛长天怔忡未几,恍然一笑,是啊,如何是对?如何又是错?角度不同罢了。“多谢师叔点醒。”

      “醒?你既从未睡过,又哪里来的醒之一说?”无上大师笑了,总有一日,这个纷争不息的江湖,必将由眼前这个俊雅男子传承下去。

      第一日的比武正式开始,擂台设在了观月居精雅的水榭里,而水榭前的回廊上放置了五张椅子,五位见证人一一落座,一旁还有佣人伺候茶水。

      而第一场比试,也真是毫无悬念,无情在十招之内以一个振袖将体格魁梧粗壮使一身外家横练硬气功的男子硬生生震飞出了水榭的栏杆,直直摔进了养满锦鲤的池塘中去,溅起了冷冷的水花无数。

      观战的五人里除了始终闭目凝神静息的无上大师,其余四人皆不忍地别开了眼。太伤男性自尊了,如此的不堪一击,与无情飘逸灵动潇洒的身姿相比,那人简直似笨拙的狗熊,哪里有一丝一毫的英雄气概?

      立刻有月冷山庄的仆人划着轻舟过来将那人捞上船去,并替他裹上一张暖被。

      无情迎风俏立在水榭里,向小船上的人拱了拱手,并朗朗然道:

      “鲁壮士,无情承让了。今日秋凉,我已嘱了厨房熬了姜汤,先喝碗姜汤再出庄去罢。”

      那狼狈不已的壮汉听了,抬起头来,一双铜铃大眼里有意外之色。他是听说了大批江湖人士聚集月冷山庄,要月无情给个交代。他以为可以乘机出人头地,可是,现在他才发觉,同月无情相比,他大抵根本连一条虫都算不上,更遑论成龙成凤了。他释然一笑,也回以一揖,粗声粗气道:“月庄主果然名不虚传,是在下才疏学浅不自量力,在各位面前丢人现眼了。在下甘拜下风,回去自当修习功夫,以求精进。”

      坐在一旁观战的沈幽爵听了,轻轻笑了起来。无情还未施展出她的一成的功力,只用了一柱香不到的时间已经解决了今日打头炮的人,竟然还体贴到已备好了姜汤给落水者祛寒,她可真是自信啊。不过这也的确是要的,秋寒已重,落进水里,冰凉透骨,寻常人只怕真的要吃不消的了。

      “实在无趣。”江澈淡淡道,只短短十招不到,金钟罩铁布衫的正宗练家子,便已经败下阵来。而他甚至还未看出月无情的武功路数。

      洛长天瞥了一眼闭目静坐的无上大师,又看了一眼笑得十分快意的沈幽爵,才轻轻摇头。“江兄此言差矣。若果月庄主这样轻易便输了,那才无趣,也侮辱了你我。比武才刚开始,江兄何不耐心看下去?我相信以月庄主的无双资质,真正的好戏,还在后头。”

      江思月却深思地望着那道美丽清绝的身姿,她一共用了七招,一招为指、一招为掌、一招为拳,三招路数皆不同。第四招是以掌为刀,第五招、六招是小擒拿手,第七招亦是她用的最狠辣的一招是太极里的清风拂柳。这七招,皆是习武之人初初练武时所必学的,毫不希奇。

      月无情,刻意隐藏了自己的真正师承与实力。

      所有人都有这样的认知。

      许久,无情已出了水榭,向五人淡淡一福以示上午的比试已经结束时,无上大师才悠悠睁开一双清澈明净的锐眼,笑眯眯睇着无情。

      “月施主深谙以柔克刚之道,又有菩萨心肠,老衲佩服。施主只需依循心声便可,其他,全有天数。”

      除了江澈,其他三人听了,无不微笑。以无情的实力,一招已经可以将那硬气功横练的鲁誉齐拂飞出去。可她还是替那人留了颜面,刻意撑多数招。

      霜天晓角,月影西移,一抹优雅身形静立在花木扶疏、干净深幽的中庭里,以一种仿佛天长地久般的岿然不动姿态仰首眺望无边墨夜。此人,正是这雄伟广阔的月冷山庄的庄主月无情。此时的她,只在白色中衣外披了一件月色长袍,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披泻着,在月色下泛着冷冷的幽光,竟似染成了一样的银色。由于山庄里住了外客,她惯性地覆住真颜

      无情莹白如玉的肌肤在月色看来也仿若透明了似的,无由地诱惑。

      世人即使从未曾看见过她的真容,然单只是看见她这样的一面,大抵也会被她的神秘所吸引。

      忽然隐隐传来破风之声,还有重物落地的声音响起。未几,丫鬟夏晓走了近来。

      “小姐,有人闯入山庄,一批人直奔库房,另一批人则去了倾儇的闺房。他们已经被罗带人悉数拿下了。”

      “问过了么?”无情没有回头,亦未曾收回自己的视线。这一切,她早已经料到了。只是,她没料到那些人会如此的没有耐性。

      “问过了,什么也问不出来。其中三人企图服毒自杀,被一叔及时制止。他们死也不肯招供是什么人指使他们来的,只是说自己是夜盗,想趁山庄上下都忙于比武招亲的时候潜进来发一笔横财。”夏晓回道。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但被派进来的竟然还是死士,那就大大的非比寻常了。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组织,什么样的人物,才会动用死士呢?有点脑子的人都明白他们不是来偷东西的。

      想玩控制第一继承人的把戏么?还是,破坏山庄上下的战斗力?无情沉吟半晌,才徐徐转身向夏晓面授机宜:“统统喂他们服食‘刻骨铭心’,直接将他们扔进排水渠里。希望失去记忆不至于影响他们的体力。生死便交由上天来决定罢。记得你和罗的只管负责山庄的安全,其他的事,你们一概不用担心。”

      “是。”夏晓欲退,却又停了一停,小声道:“小姐,你自己也多小心。”

      无情笑,反身又赏了会月色,才转身回房。她一直是希望一夜太平的,可惜,她高估了那些人的智慧,他们也低估了她洞彻真相真相的程度,唯一缺少的一角,是她不知道究竟由谁策划主导了这场可笑的阴谋。她一直想留给他们幡然醒悟、收手的机会,然阴谋之轮既已开始转动,便很难再停下来罢?她苦苦一笑,一个人,若连自己的同胞手足都利用到尽,也狠得下心来陷害,那么,还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她很怀疑。人性若泯灭沦丧至此,她还能指望什么?

      回到她布置简约的内室,已有人等在了那里。

      “无情,好雅兴啊,夤夜把我们召了来,自己却跑到外面赏风赏月去了。”一袭白衣相貌清俊淡雅的男子肩上停了一只巨大神气的隼,清凉褐色锐利的鹰眼,仿佛通人性一样望着步了进来的无情,微微振了振翅膀。

      “可不是,人家等了好久了。”缙衣玄鞋的女子额上镶着闪烁妖异光芒的紫色晶石,深目高鼻,极具异域风情。

      “欧阳和如旭都还好吗?”无情施施然落座,摘下面纱,笑问两个风格迥异的朋友。

      “如旭还有三五七月才会临盆,可是欧阳已经紧张到坐立不安,不许如旭跟来,又怕如旭调皮不听话自己擅自跑出来,所以干脆留下看住她。”白衣男子老实地交代。“所以我就来了。”

      “莲华色你呢?你不是抱怨我总把任务交给你,让你没有休息时间么?”无情转向一脸娇憨却永远也没人看得懂她的缙衣女子。“慈倒向我抱怨过无数次了,说我厚此薄彼,总教你出任务而让他看家。我还以为你今次未必肯来呢。”

      “你们放心把任务交给慈那家伙么?”莲华色娇笑着问。

      无情同白衣男子同时抖了抖肩,然后一起摇首。慈那人,顶会惹是生非,最谙无事生非、小事化巨的个中三昧。如今江湖上哪一桩贻笑大方的事不曾同他有牵扯?

      “所以呀,我即便再不甘心,也还是要来为小姐你抛洒一腔热血啊。”莲华色捂住心口,一脸的牺牲之色,额上的紫晶石闪过流光。

      “那就好,日后切莫教我听见你向人诉苦,说我不给你休息。”无情轻声笑了起来。“好了,我交代的事,都办妥了吗?”

      “办妥了。”白衣男子一手抚摩肩上大隼的羽毛,一边淡淡回道。

      “段怫,把阿大借我玩一玩好不好?”莲华色艳慕地垂涎段怫肩上的宠物,一双白嫩手蠢蠢欲动。

      “不行,阿大只认无情与我。”段怫一口回绝,“当心他啄你的眼睛。”

      “哼,小气!”莲华色跺脚,转而向无情撒娇。“小姐,叫段怫把阿大借我玩一会儿嘛,反正你们有事要讲,我闲着也是闲着。”

      “隼是一种骄傲的动物,极聪明,也极不驯。若非自小驯养,很难同人亲近。且,一旦认准了主人,便很难再改变。阿大是个异数,情况比较特殊,同时认了我与段怫。然这是例外。你若真的喜欢,不是一时兴起,那等事情告一段落,我叫段怫再寻一只给你,可好?”无情安抚莲华色。

      “这可是小姐你自己许了的。”莲华色俏脸生辉,笑得欢畅极了。

      “你太宠她了。”段怫不以为然,小孩子,玩什么隼?

      “不谈这些,说说正事罢。”无情也不介意。在她的能力所及范围内,她愿意满足手下的一切要求。她自己有一个可以说无甚乐趣的童年以及危机四伏的人生,所以她乐见其他人开心快活。“姑苏甘家灭门的线索查得怎样了?”

      “不多,现在只晓得是京里来的人下的旨意,由当地官府出面请托甘家铸造一批武器。胳膊毕竟拧不过大腿,甘家虽然不情愿,也只有接下在单生意,按要求铸造了官府提供的图纸上的所有武器,共计三十六款四百三十二件。甘家完工交件当晚,有一批高手夜闯甘家屠杀了甘家男女老幼一百三十七口,牲畜不留。然后一把大火烧了甘家。官府却姗姗来迟,直到次日午时才派人前去现场。甘家原就存放了大量原材,一场大火足足烧了三日三夜才彻底熄灭,也烧毁了所有直接间接的证据。官府在火堆里没有找到任何东西,包括支付给甘家的八百万两白银的一跟毫毛,所以断定是盗贼打家劫舍之后杀人灭口。”段怫轻轻道。这一行做久了,听多了见多了,可是仍觉得残忍血腥惨烈。

      无情伸出自己的手,她的一双手,白皙修长,干净秀气,然这双手也沾染了鲜血。比之那些为了钱而杀人的人,她并没有高尚到哪里。她为了自己所要捍卫的东西,也是会毫不犹豫地杀人的。

      将手收回袖笼里,无情望向莲华色。“你那边呢?”

      莲华色仍是笑得天真道:“江澈娶了唐冷杉的长女唐如幸。唐如幸的娘亲是玄幸宫的宫主易玄幸。这易玄幸的娘家同当朝皇后的娘家有姻亲关系,虽然血缘十分淡薄,然而往来很是频繁。江母也是有大大的来头,未嫁入江家之前,她是罗刹门前任的影罗刹,现任的影罗刹是她的嫡传弟子。江湖上人只晓得她是江天罡指腹为婚的妻子,却无人知晓她并非表面上看起来那般的文弱。”

      莲华色吐了吐舌头,她不喜欢那些所谓的名门正道豪门世家的人,当然了,无情除外。

      “更重要的是,易玄幸应该就是一百年前叛教出门的易牟恋的后人。”

      无情的美目冷了一冷,淡淡地问莲华色:“你确定?”

      莲华色也收敛了笑意,以罕见的郑重表情点头。

      “好,我要你们继续追查下去,还有,我要你们调集人手,尽量阻止有人在大雪之后的月圆之日来山庄。我允你们可以不择手段,能阻止一人是一人。”

      “此事,终究还是发展到了无可挽回的一步了么?”段怫停下了抚摩大隼的手,直望着无情问。

      “我怕你不耐烦再替我执掌大权,要造反,所以才速速解决呀。”无情戏谑地笑。

      “你舍得?”段怫极严肃地问,他知道无情有多么深地爱着这片山庄,他怕她伤心,怕她后悔。

      “舍不得也要舍。”无情敛下美丽的眼睫,她不能容许月冷山庄沦为江湖争斗与权力倾轧的工具和牺牲品,必要的时候,她宁愿玉石俱焚。

      “这是不是意味着,不远的将来,我终于可以卸下代替你背负了三五七月的职责?”段怫微笑起来,清俊的脸上顿时漾起了温暖颜色。

      “还不只这样。”无情向段怫共莲华色霎眼而笑。“你们一直央我答应的事,现在我正式答应你们。你们此去,便可以着人准备起来。等此事结束,一切都尘埃落定后,我想我会需要一个完美的开始的。”

      “哇,小姐,真的么?”莲华色首先跳了起来,他们央了小姐很久了,小姐都一直推说考虑,想不到今日竟让她亲耳听见小姐答应了下来,真是意外之喜。嘻嘻,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其他人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连段怫都忍不住露齿而笑,他们的小姐啊,终于决定要圆自己的梦了。

      “就这样说定了。”无情浅笑嫣然。月冷山庄,不鸣则已,一鸣便要惊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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