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言少年行

　　蓝色的布帘打开，少年墨色的瞳孔因为吃惊而瞬间放大。
　　陵越城外的山庄，一望无际的碧色田野，蜿蜒的田埂尽头，被长短不一的竹篱掩映的小小土屋。灰白斑驳的墙面，参差不齐的稻草屋顶，终日升起的微弱细小的白色烟雾。
　　风行顺着脚下细碎的野草，推开栅栏，碧绿色的植物被竹篱扫断。少年仰头，一颗泛着青色的石榴垂在他额前，额发被风吹动，青色的果实微微晃动。
　　他以前是从来也碰不到这颗石榴的，每每都要蹦起来才勉强可以够到。
　　这时，娘就会出来，把石榴采下来递给他。
　　少年的手指碰上青色的果实，便听到屋门“嘎吱”一响。白衣蓝裙的妇人朝他微微笑着，似乎该是笑着的。她的面容隐在雾气后面，口里的话语不甚清明。
　　过去的记忆缓缓浮现在脑海中，没有痛苦，浑身像浸在温热的泉水中一样。面前妇人的面容慢慢清晰起来，温柔的话语也一字一句传了过来。
　　“小行儿，回来了。快洗手，过来吃饭吧。隔壁的王婶今日送了两个鸡子过来，娘给你做了最爱的蒸鸡蛋。”
　　妇人的脸在雾气中鲜活起来，连眼角下的痣都是那么清楚明白。
　　这样的笑意，似乎很有没见过了，又似乎离他很近。
　　“娘，我今天回来晚了，你不要生气。”风行垂下头，过去依偎在妇人的怀里，曾经只到妇人腰边的孩子，如今，已经和女子差不多身高了。
　　“好了，多大的人，还撒娇。”妇人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背，“吃饭吧。娘去给你盛饭。”
　　风行墨色的眼睛眨了眨，看着妇人转身离开的身影。眼角微涩，他用力揉了揉眼睛，在女子回头那一刻笑得异常灿烂。
　　“娘，我今天去城里了。看到有书生作画，那姑娘被他画的可好看了。娘，我也想给你画一幅。”
　　风行放下手里的碗筷，开口。他面不改色地喝完一茶壶的水，果然，真的是他娘。做饭还是一如既往地难吃啊！
　　女子笑着缝补手里的衣裳，“哟，小行儿还会作画了，好呀，你画，娘看着。”
　　风行拿起树枝在门口的土地上挥舞了好半天，仰起头眯起眼睛咧开嘴，“娘，画好了。”
　　女子一看地上的痕迹冷不丁笑了，“哟，小行儿！你可真行，真是娘的儿子，亲的。这画和娘画的一样好！”
　　风行美滋滋，跑到女子身边骄傲地扬起脑袋，“那是。”
　　女子看着身旁的小小少年，搂住孩子，眼中无限爱怜，“小行儿，是娘一辈子的宝贝。”
　　泪水，顺着女子瘦削的脸颊滑下，滴落在少年的眼中。
　　风行眨眨眼，他重新睁开眼睛，面前一片漆黑。
　　邪肆张扬的风小少爷勾起嘴角，“雕虫小技！区区一颗鲛人泪也妄想困住我！”他展出施翮，铁箭蓄势待发，一箭就破空飞去。
　　撕裂空间的瞬间，散乱的光线插入。
　　柜台的小伙计换了一身华服，一脸震惊地看着突然破碎的麻袋。
　　风行从破布袋里钻了出来，冰冷嗜杀的目光将伙计锁定。
　　伙计一身冷汗，他显然没料到风行可以挣脱开来。他的反应不可谓不迅速，立即摸向自己的腰间的匕首。可惜风行比他更快，一脚踹掉匕首。
　　伙计回头去看已经掉在地上的匕首，转身欲逃时被风行抓住肩膀。
　　“宫逸南呢？”风行问道。
　　那人不答，反手举拳相向。风行像是早就料到他有此招，左手接过挥过来的拳头，向后一拧。他没有再给这伙计挣脱的机会，伸手从腰间掏出一根绳子就将这伙计五花大绑起来。
　　“不想说话，那就干脆别说了。”风行顺手扯开伙计的腰带，被捆住的人剧烈地挣扎起来，一双眼里满是不可思议。
　　“你......唔”伙计的嘴被自己的腰带塞得满满的。
　　小伙计一脸不情愿地被风行推在前面，风行这次径直走到排二纵三的多宝阁旁，拧了放在上面的木雕兽首，暗门应声而开。
　　被绑着的小伙计一脸震惊，他睁大双眼看向风行，“唔！唔唔！”
　　风行朝密室里看了看，瞟向了小伙计，“你是想问，明明这样轻易地破了机关，为什么不直接进去？”
　　“恩恩！”伙计急忙点头。
　　风行挑高了眉毛，“我是因为......不告诉你。”他转过头去走进密室，“我问你，宫逸南在哪你会说么？”
　　小伙计气极，却又拿风行没办法。仔细想想，觉得风行说的有几分道理，他确实不会把宫逸南的消息泄露出去。
　　两人很快走到了密室的尽头，然而，还是没有见到宫逸南的影子，只有些甚是名贵的古物一个个保存良好的放在密室中。
　　风行敲遍了密室最后一块地板，都没有发现空隙。
　　他微微吸了一口气，转身提起了小伙计。小伙计好整以暇地看着风行做无用功，冷不丁被提了起来下了一大跳。
　　“不说？”风行双眸闪过一道血光，“那就只好......”
　　“你想干嘛！放开我！”小伙计奋力挣扎，无奈风行力气太大，他根本就挣不开。能感觉到少年温热的手指在一点一点扣紧，呼吸逐渐困难起来。
　　甩手扔下无法动弹的伙计，风行皱眉。
　　“这人练得什么邪门的闭气功夫，都掐这么久，才晕！”他拍拍手，一掌劈在小伙计脖子上，登时人两眼一翻，晕了过去。风行将人放到一旁，在密室逛了一圈，“这海腥味可真重！”
　　又把密室搜了一遍，实在没有办法的风行只好先撤了出来。他拖着生死不知的小伙计走出密室，头疼地拍了拍自己脑袋。想着动用商皖的力量吧，商皖最近又很不对头。
　　没了商皖的支持，他实在难以行事。
　　“商皖？宫逸南？好大的难题。”
　　风行垂头丧气地走出里屋，便听到宫逸南特有的清越缥缈的声音。
　　“你去哪了？”年幼的碧衣公子嗓音清淡，有几分不耐地问。
　　风行大喜过望，扔了小伙计就蹦到宫逸南身边，“这句话应该我问你吧！你去哪了！害我找了这么久。”
　　宫逸南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伙计，淡漠道，“我随掌柜地去隔壁看了。这是何人？”
　　“隔壁！”风行吃惊地瞪大双眼，顺着宫逸南的示意，果然在多宝阁后面，离里屋布帘有一个不起眼的小门。他一脸懵，好半天才揉揉眼睛。
　　“所以，阿行，此是何人？”
　　“小南！”少年可怜巴巴地揉着衣角，“我好像打错了人。”
　　风少爷将小伙计抽醒，对着脑袋发蒙的小伙计一顿道歉，留下一锭银子，拉着宫逸南就慌慌忙忙地跑出去。
　　小伙计反应过来，指着风行就是一顿破口大骂，宫逸南挑眉朝身后看了一眼，那小伙计还在跳脚。甚至气愤地将那锭银子砸了出来，不过一瞬，就被路上的人捡去了。
　　风行着实被吓到了，他吐着舌头，“好凶的婆娘！”
　　“婆娘？”宫逸南的声音不自觉上调，尾音向扬，像是带了个钩子。
　　风行点头，一把勾住宫逸南的脖子，“小南，我和你说。世上的婆娘都是一样凶狠的，只除了两个人。”
　　“哦？”
　　“一个是我娘，还有一个便是我未来的妻子，我是绝对不会娶一个母老虎的！”
　　宫逸南摇了摇折扇，“哦，那不知阿行想要个什么样的妻子。”
　　就像所有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一样，风行对异性有着自己美好的幻想，“当然要长得好看，是那种长相明艳，性格开朗，为人处世落落大方。无需那种闺中小姐，也不用泼辣刁蛮。她必定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子。”
　　像是被这话逗笑，宫逸南问道，“若是真有这样的女子，你为她着迷，恨不得把所有一切都给她，她却不屑一顾。你却如何？”
　　风行摸摸耳后，一片冰凉，他挑眉张扬，“若是这样，也不如何。”
　　“什么是不如何？不作为？听之任之？”
　　风行却笑道，“若是真有这么个女人，若是我真的为她神魂颠倒。那么，我一定会把她想要的都送给她。”
　　宫逸南挑眉，“若是她喜欢上了别人，你也把那男子送送给她？”
　　“送。”
　　“呵！我倒不知，阿行竟是这样一个豁达人！”宫逸南讥笑道。
　　风行垂眸道，“其实我并不是什么豁达人，我只是觉得，若是喜欢。她欢喜便是我欢喜了。”
　　“哦？那你怎不自己给她欢喜，反倒让别人代劳呢？”少年碧色的眸子里似乎燃起滔天火焰，几乎一瞬，又被垂下的刘海挡住了，致使风行并没有看清楚。
　　“小南，我是个记性不好的人。我会，忘了她。”风行笑道，他摇头。
　　宫逸南却是不着声色地从风行的胳膊下挣脱开来，留给风行一个冷漠的背影，“若是连深爱之人都能忘记。你这样的人，倒是令人分不清是无情还是深情了。”
　　风行站在原地，他凝视碧绿的身影片刻，突然狠命扣向自己的耳后。片刻后，左手鲜血淋漓，他无声一笑。掏出帕子将血迹擦拭干净，露出一个张扬的笑，边喊着宫逸南的名字边向前方的少年跑去。
　　素色的帕子染上血红，丢弃在地上。一只美丽的手捡起了帕子，修长，洁白，十指纤纤。这是一双弹琵琶的手。
　　手的主人看着远方，碧蓝色的两团影子以扭曲而微妙的状态融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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