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言少年行

　　风行来了兴致，瘦瘦小小的爪子爬拉着桌上的瓜子，他有些嫉妒地看着无止那双干净有力，修长的手。“你去诵经，接着怎么了？”
　　无止依旧垂目，端庄宝相，“诵经一夜，主人家招待我们，听那些和尚说，他们本是离这不远的云方山上的云方寺上的和尚，在这之前已诵经六夜。但昨天晚上即将诵经时一个和尚竟不见了，本想去山上去请一个，但路途过远，赶不上时辰。又临时碰见了我，所以临时请了我过去。”
　　“一个才七八岁的稚子，着实，不需诵经七夜，这个，委实托大了。”风行兴致盎然，催促无止，“快说。”
　　无止捻着佛珠，“你说得不错，或者，是有人内心不安。”
　　“你遇到了什么？”风行很是好奇。
　　“那家大少奶奶疯了，抱着一个枕头喊孩子。我才碰上，回来和其他僧人吃饭时发现饭食不对，索性就装晕过去。本以为要把我给解决了，没想到这个小丫头把我扛了回来。”
　　“有点意思，妾室的儿子死了，正室疯了。”风行扫了一眼和尚，起身说道，“你继续念经吧。”
　　“不了，”无止站起身子，冲风行灿烂一笑，“走，我们找奸商去，看看他问出什么了？”
　　“好得还挺快。”风行嘟囔着，跟上无止。无止淡淡一笑，似乎没听见风行说什么。
　　风行出来不见那个俏丽的女子，只见风清欢一人独坐，不慌不忙地倒着水，动作行云流水带点闲适优雅的味道。“老爹，那姑娘呢？”
　　风清欢喝了一口水，慢悠悠地开口，“回去了。”
　　“回去了？这可是难得的好戏啊。”风行动作敏捷，坐在长凳的动作帅气潇洒，放荡不羁。风清欢满意点头，男人嘛，就要豪放不羁爱自由，要都跟有病的书生似得哪有姑娘跟你。却忘了自己勾引姑娘时的儒雅做派。
　　靖朝统一之前经历了两百年的乱世，小国纷立，时人尚武，多喜爱强壮男子。自靖朝统一后，以儒学治世，儒学之风盛行。经过将近三百年的时间，时人喜欢的是文弱清秀的美少年。像风家风言，才是最受时人欢迎的。而强壮有力的男子多给人一种粗鄙之感。
　　但风清欢不一样，他幼时受后宅所累，身子羸弱，虽现在习武强身，却长不成他希望的那种身高八尺，肌肉隆起的样子，颇为心酸。于是就在行为举止上刻意野蛮化，但有些东西是刻入骨髓的，无论他怎么做，总能透出一分优雅书卷气来。久而久之，他就放弃了。但此刻看到风行未长成的身形，心里暗暗有了计较。
　　风行觉得老爹盯着自己的目光有几分诡异，不由挪了挪身子，“老爹。”
　　风清欢回过神来，笑道:“阿行可知何为侠也？”
　　风行看着风清欢的笑脸，双目隐隐放光，“阿行自幼出入勾栏酒馆，所识侠者皆是顶天立地，身怀绝技，见识多广，侠义心肠的人，以匡扶弱小为己任，以除暴安良为荣光。可是……”
　　“可是，你进了风府后发现除了侠者的武力之外还有一种东西能兵不血刃地治人于死地。是心计，一个有心计没武力的人可以十分轻松地杀死一个甚至更多有武力没心计的人，而且做得毫无破绽。”风清欢像是看透了风行的心思，缓缓说道。
　　风行点点头，墨蓝色的眸子忽明忽暗，飘忽不定。
　　“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风清欢心下轻叹，恨极了那个深宅妇人，好好的孩子都被她带歪了，学起了深宅妇人黑暗肮脏见不得光的玩意儿。“阿行是愿做哪个？”
　　“大丈夫行于天地之间，自当顶天立地，光明磊落锄强扶弱。”风行掷地有声地回答，不等风清欢说话，他又说道，“但阿行岂会做那没脑子的劳力人。阿行愿己身独闯江湖，逍遥一世。”
　　无止与风行对视一眼，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风清欢最早回过神来，“阿行，爹本以为你沾染了深宅妇人的狠毒心思，所以对深宅妇人宅斗颇有兴致，甚至出了人命也只是淡笑处之，令爹心寒。但，如今看来，并不如此，阿行。”
　　风行墨蓝色的眸子看了风清欢一眼，又看向无止，想必刚刚与无止交谈时老爹已打发了那女子，听见了这些话。不由四肢冰凉，一股凉气从脚心直蹿升至左胸，在那狠狠地刺了一下。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阿行自以为能力不足，且深厌内宅之斗。只不过对那婴孩的死好奇而已。既然继父和师父不喜，阿行退下便是。”风行从长凳上一跃而起，朝二人恭谨一拜，一如风相府中二少爷时，不见心，只见礼。
　　“惨了，惨了，阿行生气了。”风清欢顿时没了刚刚儒雅气质，在大厅中乱跳起来。无止和尚无奈地翻白眼，将他半拉半拽着拖进房间。
　　“哼，别装了，你就偷着乐吧。娃虽然心情激动时容易发癫，但如今看来，自己已能控制。更别说他在深门后宅呆了将近一年，性情没被移去，骨子里还是光明磊落，没沾染半分深宅妇人的阴暗心思。我看你小子，嘴都要乐歪了。”无止十分不耻，狠狠踢了他一下。
　　“呵呵，我怎能不高兴，阿行没有移了性情，那些阴损狠毒的后宅妇人之计大丈夫怎可学？。”风清欢嘴角突然一抽，慢慢平静下来，“阿行是真生气了，怎么办？”
　　无止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粗声说道，“我怎么知道，谁让你不信自己儿子的。”他在房中走了两个来回，缓缓说道，“先别计较娃了，那个张富户家的事还要你去看看。”
　　“我自己都自顾不暇，哪有时间管她们，和尚，你又想多管闲事了！”风清欢擦着随身带着的软剑，“你忘了上次和上上次了和上上上次了。”
　　“阿弥陀佛,众生皆苦。贫僧既见到了，自然不会不管。”无止微微一笑，仿佛大雄宝殿的佛陀雕塑，悲悯仁慈。
　　风清欢擦剑的手一怔，这个僧人，既有佛陀的仁意又有罗刹的煞气，也是令人费解。收剑入鞘，说道：“既然如此，我便陪你走一遭。”
　　“多谢。”无止双手合十，垂眉敛目，“想必阿行此刻还在气恼，他虽早慧，但依旧是个孩子，你去哄哄吧。”
　　风清欢一双星目如琉璃般透彻，他看看这个和尚，默默不语。几息后伸手攀住了无止的肩膀，哈哈笑道，“来来来，和尚，我们去街上看看，看有什么是小孩子爱吃的。我怎么没想到。”
　　风行独自一人坐在床上，手中放着的是一块水滴状玉石，玉石通体碧色，隐隐莹光流转，温润至极。孩子将玉石握入手心中，越握越紧，仿佛要刻进骨血里。他低低呢喃道，“娘，你怎么这么早就不在了，你可知道？阿行有多害怕。娘，你在的话，阿行什么都不怕的。娘……”
　　风行墨蓝色的狭长的眸子缓缓闭起，只有玉石听见他喃喃的诉说，“继父对我真的很好，但他不喜我了。我在风府后院待过，和木想容交过手。那个表面雍容美丽内里肮脏恶心的女人，我和她几次交手，怎么可能不沾染后院妇人的狠毒阴暗的手段。娘，继父，怕是不要我了。”
　　“娘，我多想要一个父亲。甚至，入风府时，我那么恨那个害死你的男人，可，内心，还是期盼他能像对哥哥那般对我。”孩子的身形不由自主的蜷缩在一起，“娘，你去得那样早，你若不去，那我怎么会胆怯至此。娘……”
　　墨蓝色的眸子艰难挣扎开，见自己面前站立着对自己盈盈一笑的美丽女子，不由欣喜若狂，“娘，”那女子浅笑应着，将风行搂入怀中，“娘的宝儿，累了就睡吧。”声音温柔干净，哄着怀中的孩子入睡。
　　镇上唯一的小吃街上，发生了一奇景，光头和尚和儒生一起买稚子之食，还不时争吵。看得路人是啧啧称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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