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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薄
这日皇太极在崇政殿里头批折子的时候，他的贴身侍卫门都禀报：宸妃娘娘来了。
崇政殿在六宫之南，是皇帝理政之所。崇德殿和六宫之间隔着一座高高的凤凰楼，平日里后宫奴才们奉主子命出宫办差过凤凰楼都要出示腰牌，再经由夹道出宫，鲜少往崇德殿这儿来，更别提后宫妃嫔了。因此皇太极闻言先是愣了一下。
宸妃一向乖觉，只在后宫里头娇惯了些，却不曾作出如此出格的事情。此番过来，想是有什么要紧之事？
心中虽然不悦，皇太极仍让门都放了宸妃进来。只见她一身清雅淡色旗装，梳就一个两把头，插了一支兰花，其他一并装饰也无，就如自己初见她时一般。皇太极合上手里头的折子：“爱妃怎么到这儿来了？”
宸妃转身接过侍女白其手里头的食盒：“听闻朝鲜战事吃紧，臣妾想着皇上处理政事劳累，特别炖了人参鸡汤给您补补。”
“爱妃有心了。”皇太极神情不变，“你姑姑刚生下公主身子弱得很，你得空也多去瞧瞧她。”
“知道了。”宸妃含情脉脉瞧着皇太极，“姑姑那儿有那么多人伺候着，臣妾这是心疼您呢。”
“朕心里有数。”皇太极看了眼门都，示意他接过食盒，“朕还有折子要批，就不送你了。”
“臣妾……”宸妃眼波潋滟，但皇太极已经坐回书桌后头。
“宸妃娘娘请吧。”门都接过食盒，毫无感情地撂下了这句话。
出了崇政殿，宸妃这才有些反应过来：“白其，皇上是否恼了我？”皇太极一向钟意自个儿清丽素雅的样子，即使自己更喜欢那些精致华美的旗装和首饰，也仍旧依照他的喜好妆扮一番。得亏自个儿捯饬了一整个早晨，得到的竟是他要自己多去看看皇后。
帝后同居清宁宫，皇上若是不去其他宫里头歇着，就会歇在清宁宫。皇后那老女人即使怀着孕没法子侍寝，也能抓住机会和皇上说说话。如此得了便宜还卖乖，皇上竟然还说她身子弱需要人伺候？这态度可不似以往啊……
海兰珠于人情交往间虽略有阻碍，但在揣测皇太极的心思上头，可算得上是机敏。
“奴才觉得皇上只是忙于政事，这才没有多跟娘娘您说说话。”白其扶着海兰珠走在夹道上，巧言安慰，“这不，皇上收下了娘娘亲手做的鸡汤，还与您说了好一些话呢。”
“是嘛……”海兰珠微微点了点头，“你说的也对。那咱们就听皇上的话，去瞧瞧我那好姑姑吧。”她露出些许暧昧不明的微笑：“毕竟她年纪也大了，往后不容易有孕。这公主啊，可能就是她和皇上的最后一个孩子了。”
“哎哟我的好主子。”白其赶忙回头瞧了瞧，“您可不要在外头胡说。”
“白其啊，我就喜欢你的谨慎。”一想到皇后新生的小公主，海兰珠的心情就好了许多，连带着方才的疑惑也烟消云散，“莫说现在只有你我二人，就算是有其他奴才那又如何？我只不过是说了句实话而已。”
白其虽然是自己客居在清宁宫时大玉儿随便安排来伺候自己的小宫女儿，位卑言轻不堪大用，但正因如此，却成就了自己和她二人。她对自个儿忠心不二，事事以自己为先，还有比这更贴心的奴才吗？
想到这儿，海兰珠的步履更加轻快了：“咱们快些回关雎宫。换过一声衣裳，也好去见我的好姑姑。”
时过境迁，眼下这身打扮皇帝虽然仍旧喜欢，她却已经不喜欢了。她西宫宸妃，名分虽屈居东宫贵妃之下，但这帝宠，却是实打实的后宫头一份。这回去清宁宫看望姑姑，可再也不必瞧他人眼色。
于是一个多时辰之后，一身玫瑰色穿花牡丹旗袍、圆髻上累插六枝凤穿牡丹宝簪的海兰珠在清宁宫皇后寝殿门口遇上了着淡蓝色直筒旗袍、只梳了个简单的小两把头的庄妃。
姐妹相见，两人俱是微微皱眉。
海兰珠看见庄妃娥眉淡扫、薄施粉黛的素淡样子，心里头愣是梗着一口气。她这个妹妹，早年在草原上的时候，可是阿玛的掌上明珠，从小被捧在手心里养着、明艳张扬长大的。哪知到了宫里头，却是这一副不争不抢的素淡样子。瞧她这打扮，和那些伺候着人的奴才有什么区别？不说别的，便是自个儿身边伺候着的白其也比她穿的光鲜些。可她越是这一副波澜不惊、不争不抢的寡淡样子，却叫她心里头愈加不安。别的不说，当初自己刚到汗宫里头的时候，约摸着也是这副打扮。庄妃成日里的这副妆扮，究竟是何居心？
但是海兰珠还没来得及开口，大玉儿就已经亲亲热热地拥了上来：“姐姐，你来看望姑姑吗？”
她这妹妹从小就是聪明人，怎么如今竟说废话？
海兰珠微微点了点头：“听说姑姑诞下小公主之后，身子一直不爽，我特特带了补身的药材来瞧瞧她。”
“姐姐可真是客气。”大玉儿看了一眼白其手中的锦盒，“你来瞧姑姑，姑姑就已经很开心了。”
“瞧你这话说的。姑姑是咱们的长辈，更是统领后宫的皇后娘娘。来看望娘娘，哪有空手而来的道理。妹妹素日聪明，但你毕竟是永福宫的庄妃。这成日跟清宁宫的宫女儿似的在这儿伺候着，可不合礼数。”
“姐姐说的什么话。”大玉儿的笑容带了勉强，“合着作了妃子了，就不认姑姑了？”
“我可没这个意思。”海兰珠懒得再辩，“你既嫁给了皇上，就该事事以皇上为先。整日厮混在清宁宫里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这宫里地奴才呢。”
“姐姐你！”大玉儿虽知自己这个姐姐恃宠而骄，已非当初客居在自己小院的那个落魄格格，却没想到她说话如此尖酸刻薄。她说的虽然难听，但也非空穴来风。这才是自己最悲哀的地方。一时之间无从辩驳，只声音已经开始哽咽。
“好了好了，姐姐这是在与你开玩笑呢。”海兰珠见到大玉儿这个样子，只觉胸中郁气常抒，也不再损大玉儿，“你可不要当真。咱们一起进去瞧姑姑吧……”
当着清宁宫奴才的面被自家亲姐姐损成这个样子，大玉儿哪还有脸再去见哲哲。只得寻了托词，带着苏茉儿灰溜溜回了永福宫。
“格格，宫里都说海兰珠格格变了。奴才一开始还不相信，现在看来是真的了。”以往海兰珠得势，却也只顾着与其他宫里头的主子抢皇太极拈酸吃醋，倒也不曾特特为难过本就无甚皇宠的大玉儿。这番她当着奴才们的面儿羞辱大玉儿，换了往常苏茉儿定然头一个跳出来维护自家主子，可这回她竟觉得海兰珠说的虽然过分，可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若是没有皇上的宠爱她怎会如此横行霸道。格格，奴才觉着咱们还是要把心思多放在皇上身上。要是皇上能来永福宫，谁还敢给您脸子瞧？”
“姐姐这是一时得势，忘了自己的根基了。”大玉儿低头叹气，“咱们科尔沁的同气连枝，只要是皇上宠爱科尔沁的女子，来不来永福宫又有什么所谓呢。更何况…….皇上一向就对我淡淡的，你也知道的……”
“但是主子您从来不争不抢！”苏茉儿简直恨铁不成钢，“否则凭着格格您的才貌，哪还有海兰珠格格什么事情！”
“这事儿不是这么简单的……”
“哎呀我的好格格！不试试您怎么知道不行！”苏茉儿凑到大玉儿耳边，“现在懿宁宫那位失了皇上宠爱，只一门心思操持小玉儿格格的婚事。海兰珠格格虽说得宠，但皇上其实也好久不去关雎宫了。奴才觉着您只要在皇上回清宁宫的时候……”
大玉儿瞪大眼睛：“不行！要是这样姑姑会气死的！”
“哎哟我的好格格！您不是说了吗，只要咱们科尔沁的女子得宠，不管是谁皇后娘娘都会高兴的。您瞧之前团年宴的时候海兰珠格格代她陪在皇上身边，她不也没有动怒嘛！”
“这样不大好……”
“格格！”苏茉儿一把抓住大玉儿的胳膊，“您听奴才的准没错儿的！皇后娘娘现在身子虚，难道您真能忍受海兰珠格格一直压制着您？她额娘不过是伺候大妃的奴才！”
“你越说越不像样了！”大玉儿“腾”的站了起来，“宸妃是本宫的亲姐姐，往后可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格格…….”苏茉儿委屈兮兮，“奴才是为了您好……”
“我知道了。”大玉儿看着垂着头的苏茉儿叹了一口气，“我会考虑的……”
宫里的日子，的确是越来越难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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