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能不会爱你

　　梦与现实的界限，不知是从何时开始变得如此的模糊不清。
　　大概，不会是从昨晚开始的吧。
　　睡的相当之浅，凌晨时分尚没有半点响动的屋子里，毫无征兆的醒过来。其实宫永照也不确定在那之前的自己是否的确算是“熟睡”。追究这些细节已没有必要，失眠的事实显而易见。
　　虽然不再做那种梦了，但是睡不着这种事情，原来更加煎熬啊。
　　照枕着枕头，视线自然的落在了阴影里看不分明的天花板。
　　“还真是漆黑一片的天空啊。”伸出手，无法够到这间屋子的天空，保持着手向上的姿势，直到酸痛感几乎要剥夺掉整个手臂的直觉，颓然放下。
　　这种时候醒过来，居然完全没有了任何睡意，这是应该只有做了噩梦突然醒来、余悸未消的人才会碰到的情况啊。
　　那天下午的场景不由自主的开始在脑海里回放。
　　接到电话，被咲询问，相当突兀的情形，总让人怀疑是否那被编织出来的梦境已出现裂痕。咲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些什么——无法询问。
　　「我可能不会爱你。」
　　「狡猾到犯规的回答呢，照。」弘世堇说这句话时轻描淡写的样子就在眼前。
　　就坐在对面，听到照的发言的同时，堇大概已经将对话内容猜了个七七八八。即使明白，堇也只是说完那一句，便沉默着吃完了蛋糕，然后摆摆手离开了宫永宅。
　　「我可能不会爱你。」给出这种回答，其实是很冒险的行为，几乎已经算得上是宫永照少见的任性。
　　答案与问题不符。刺眼的、鲜明无比的不相符。
　　灵光一闪，有意玩弄这种文字游戏，造成错觉。似乎让人以为是可以斩断一切犹疑与后顾之忧的举动。
　　那是假象，欲盖弥彰。
　　借由这个问题为踏板，给出与题目不相符的答案。急不可耐的想要说出某些话，于是产生了漏洞，泄露了一个真相——回答之人有不顾题目的含义也想要说出来的话，没错，存在别的意图。
　　如果再进而推论，为什么要如此急迫的说出‘我可能不会爱你’这句话，那么疑问将要直指回答者的内心深处。
　　问题只关于你的想法。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交待自己的态度即可。
　　何必要将问题这样具体的套到自己身上，何必要把话说到这种份上。
　　当你说出「我可能不会爱你」时，也不就意味着，你早已经切身接触过这个问题，想过这个问题。
　　既然如此……那么你……到底……抱有何种感情。
　　至少，不会是那么简单的感情。

　　不过——咲，是不会想到这一步的呢。
　　所以这个漏洞，不算漏洞。
　　本来咲也只是随便问问的吧，“神经过敏的是我啊。”

　　从窗帘缓缓渗透进房间的光线正缓慢变得明亮。
　　手伸到枕头下，立即摸到了那张薄薄的纸，照随手取出，举在眼前，虽然光线的亮度显然不足以让照看清纸上的内容，但是无疑，对于纸上所写照了然于心。

　　离开这里之后会是什么样的情形，英国吗？听说是常常下雨的国家，古建筑的留存也很多，气氛大概和这里完全不一样吧。
　　刚到的时候可以去游览的地方也很多的样子，英语什么的还要再加强一下才能安心呐。
　　可是，那里没有咲。思绪就此止步不前。
　　一步步顺着所谓的‘很大的舞台’前进，从长野开始，再到东京，再然后是英国吗？
　　一步步走的离咲越来越远。这明明不是自己想要走的路。

　　——东京一定很大很漂亮，姐姐的话，一定可以在那里发展的很好，姐姐会变得更加耀眼吧！
　　——那种事情，我不在乎。
　　——但是，姐姐，是适合很大很大的舞台的人呢。
　　——你就那么想让我走？

　　如果能够在心里找到一点点的希望，告诉自己留下来也没有关系，告诉自己就算是这样的我也能够再陪在咲的身边，也能够拥有幸福的光景。
　　如果能够再多那么一点点的勇敢，再少一点点的偏执。
　　我一定，不会去东京的。
　　但是最后还是落荒而逃。

　　如出一辙的场景，过去与此刻重叠在一起。这次的你……
　　“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自己了啊。”

　　已经离开过一次了，知晓了分别的感受，不想再离开了。
　　已经再次相聚了，相处的甜蜜是会上瘾的糖，不舍得再离开了。
　　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固执软弱的自己了，就算是呆在身边会是痛苦的，也还是希望能够在一起啊。
　　“我怎么舍得再次离开你……”
　　“我不舍得再次离开你……”
　　逃避无法解决任何问题。我已经不会再离开你。

　　我可能不会爱你。
　　我不会再离开你。
　　有一天咲要离开的话，有一天不再回来的话，我也会一直等下去。
　　这是我许下的单方面的约定。
　　大概也是，你无法了解的誓言吧。

　　纸张被对折，再次对折，手掌与纸面摩挲的声音在渐渐明亮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一只纸飞机就这样脱胎而生，静静停在照的手心。
　　举起，微微往后蓄力，然后向前推出。
　　白色的纸飞机划出流畅的弧线朝着窗帘的缝隙飞去，由月白转蓝的天空就在眼前。
　　“咚”细小的撞击声，玻璃的阻隔。
　　仿佛就在眼前的天空，还是无法到达。

　　房间外传来脚步声，照从床上爬起来，揉了揉尚显凌乱的红发走了出去。咲正在下楼，听到开门的声音于是停下了脚步回过身来，红眸映入照的身影，咲的心里忍不住荡起片片涟漪。
　　“姐姐起来了啊。”
　　“早上好。”
　　“早上好，今天起的真早呢。”
　　“你不也是，有什么事吗？”
　　“今天是约好要去蛋糕店拿工钱的日子，所以我想早点去。”
　　“这样啊。”
　　“师傅他们说要最后请我吃东西，所以可能要下午才能回来。”
　　“知道了。”似乎猜到咲要说什么，照赶紧补上一句，“午饭我自己来吧。”
　　“我现在就去做，呆会姐姐热一热就好。”
　　“不用了，正好我也很久没有自己弄东西吃了，有点想试试。”
　　想起姐姐的手艺，咲略有些忧心。
　　“我马上就去洗漱好，咲，一起做早点吧。”
　　“诶……”咲眨了眨眼睛，停滞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嗯！那我先去等着姐姐！”
　　咲咚咚的跑下来了楼梯。久违了呢，看来姐姐避开自己这种事只是我想多了吧！咲伸手轻轻的敲了敲自己的头，不管怎么样，烦恼的事情先不去想，能和姐姐一起做早点好开心，一定要好好的加油才行。
　　“咲，fight！”

　　“叮。”挂在店门上的铃铛发出了清脆的响动声，提醒着新客人的到来。站在木柜台后的店主转头看到了正启门进来的棕发少女。
　　“小咲来啦。”店主朝咲露出温和的笑容，然后开始在店内行动起来，“终于要来拿那个了吧？我去帮你把它好好包起来。”
　　“谢谢店长！”咲鞠了个躬，赶紧跑了过去，跟在了店主的身后。
　　“其实小咲早点过来拿也没关系啊，等到钱够了再拿过来就可以了。”
　　“您已经很照顾我了，还帮我预留了这么久，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才好。”
　　“小咲还是这么客气呢。”说罢，店主已经将展示柜里的一个物件小心的捧了出来，轻轻放到了展桌的空余处。
　　一盏灯。星系般的造型，最外面的古铜色球面灯罩，很薄却很坚固，上面布满了镂空了的、大小不一的星星图案，透过这些镂空，能看到里面的淡蓝色小灯，被星星连缀起的细小支柱支撑着，如同悬浮在空中。
　　就像行星围绕着太阳运转。
　　被星星缀满的一盏灯。
　　“星之灯。”咲喃喃道，红色的眸子里此时仿佛载满了夏夜里的星光。
　　“好漂亮。”就算看了很多次，也还是忍不住如同第一次看见时那样惊叹。
　　记得那是全国大赛个人赛的第一天，自己路过这里，理所当然般的被吸引住，然后流连着忘记了时间，结果下起了大雨，害的姐姐冒雨过来接自己……
　　从第一眼就想买下，但是却没有足够的钱，也并不想向姐姐讨要，于是才有了之后偷偷去打工的事情。
　　真是，发生了好多好多事情呢。
　　咲轻轻抚过灯的球形表面，星状的凹凸刺激着手的触觉。
　　“终于，能够把你买下来了。”

　　打开门，玄关处静静躺着照与咲的拖鞋。
　　“姐姐出去了吗？”咲一心想要给姐姐一个惊喜，所以回来的路上一直担心会过早被姐姐发现，直到看到姐姐的拖鞋，正怀抱着箱子的咲这才舒了一口气。
　　走进屋子，躺在饭桌上的白色纸条映入眼帘，咲挪过去侧身读着纸上短短的几行字：
　　咲，我出去超市买点东西，如果回来晚了你就先吃饭吧。
　　姐姐
　　视线在落款上停留了些许时间，咲抿了抿嘴，转身向楼梯间走去，箱子并不重，但是咲还是尽可能的小心翼翼的运送着怀里的物品。只要能够把这个好好的呈现在姐姐面前就好了，咲小小的心脏为此便已跳动不止。
　　咲缓缓的腾出一只手，覆上照的房间的门把。
　　门后是熟悉的地方，也是新奇的地方。虽然同住，但是两个人彼此的房间还是保持着相当的私密度，平常并不会去彼此的房间。要想起来的话，只有自己刚来参观的那次，以及带着佳奈参观的那次……
　　进个房间而已，姐姐又不在，自己这样脸红心跳是怎么样……
　　咲用力甩了甩头，怀里的的箱子一个不稳，咲手忙脚乱的想要维持平衡，终于以半跪着的姿势稳稳的抱紧了箱子。
　　“好险……还是赶紧把箱子拿进去。”
　　房间里的空气带着阴凉的气息，窗帘只流出了三分之一不到的空隙让光线泄露，咲放下箱子，环视着屋子里的陈设，然后动手擦了擦额上细小的汗水。
　　打开箱子，轻轻的除去包装的软膜，灯被放到了照的书桌上。
　　“插座……在……哦，这里。”
　　连上插座，合上窗帘，房间里更加暗了下来。咲深呼吸一口气，拉下侧边坠着一颗星星的链子，缀满星星的灯罩缓缓开始旋转。
　　星光显露。
　　天花板上，墙面上，书柜与床铺上，还有地板上，流淌星光。
　　咲站在屋子里，张大了眼睛，仰头看着，失去了言语。
　　就像回到了那个夏夜，在乡间，一起漫步在星光下，躺在草地上看星星。
　　还有，跌倒在满是尖锐石头的小路上时，在你眼睛里看见的，漫天星光。
　　想要和你看星星，就是这样单纯的愿望而已。

　　一定是因为太漂亮太闪耀了，所以，眼睛才会这么酸吧。
　　咲揉了揉酸痛的眼睛，回过神来已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时间。
　　姐姐还没回来。
　　等姐姐回来，一起看星星吧。
　　手恋恋不舍的拉下灯的链子，如同从梦境中醒来一样，星光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房间回归黑暗，短时间不能适应这光线的眼睛看不到任何东西，咲伸手摸索着到了窗户边，拉开了窗帘。
　　窗台上躺着一只白色的纸飞机。
　　一开始被窗帘挡住所以未曾见到的，白色纸飞机。
　　咲小心翼翼的捏起，把玩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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