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客正传:满身风雨你从海上来

作者:无影罗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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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鼓浪听风齐练兵


      汝识水土,惟时懋哉。——《尚书禹典》

      阿强终于还是潇洒地北上了,为此陈丽卿一整天都没好好吃东西。纵然阿强与她并不算亲近,可是就这么短短几个月时间的相处,她打心眼里把这个热情的少年当作了家中不可缺少的一员,可这才几天啊,他就跑掉了,人家都巴不得远离炮火,他却巴巴的跑去前线当兵,这不是拿命开玩笑吗?这一切,让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可她又不能硬拦着,人家的亲爸都同意了,她还能说什么?只能独自难过一阵罢了。
      反正,她也早就习惯了别离。
      没几天时间,黄巧巧也要回家了。这次陈丽卿没有那么难过,毕竟只是百里路的距离,抬抬脚随时可以再聚。所以,她很放心地交代了胜利仔把黄巧巧安全送回去。
      黄巧巧嫌路上太闷,实际上是舍不得新交的小姐妹,软磨硬泡让何腰治陪她走一程,何腰治拗不过,答应了。隔日就到村公所去哭一场的何陈罔市竟然也没反对,还亲自给这对小姐妹收拾了一小包糕点路上吃,末了特别吩咐何腰治说:“到了鼓浪屿,就跟巧巧家里叨扰几天,好好打听打听你阿爸的下落。”看到母亲终于聪明了一回,何腰治当仁不让:“阿妈放心,我会从同安一路找过去,把鼓浪屿翻一遍!而且,我以后不是要去侨办工作吗?侨办的大姐说,鼓浪屿上,有很多侨联侨办的人,我可以拜托大家都帮我们问问。”
      卓旗扬自告奋勇加入了送行的队伍,说想去看看鼓浪屿长什么样子。他的闲情逸致陈丽卿丝毫无法理解,但也尽量惯着他,不过临行实在放不下心,又交代了陈钟壁跟上,说:“有个会拳头的跟着比较好。”年轻人都爱热闹,对此自然也没有人觉得不妥。
      就这样,卓旗扬、陈钟壁、胜利仔、黄巧巧、何腰治,五个年轻人热热闹闹地一大早出了门,又是车又是轮船的,七拐八晚折腾了一天,傍晚时分终于登上了鼓浪屿。
      要说这鼓浪屿,只是个小岛而已,却是闽粤海港要塞,这是甲午战争之后,中国政府唯一主动开辟的租界,名为“公共地界”,清政府也只保留了非常有限的行政权,意图利用英美等国的力量,牵制占领澎湖、台湾后,不断来犯的日本势力。然而四十年光阴眨眼过去,日本人如今是膨胀得更厉害了——民国二十八年5月11日,日本武装士兵强行登陆鼓浪屿,工部局一再提出抗议,随后英美法三国海军以等员登陆,双方在岛上耗了四个月,最后还是以工部局的妥协收尾,这一年,巡捕房成立了日台巡捕分队,为了增设这个巡捕分队还产生了多项牌照费,真是天怒人怨。事实就是那么残酷,作为公共地界的鼓浪屿,还是没有摆脱日本人的染指。
      黄诚带了几个人到码头接人,一路跟卓旗扬拉着家常,他的心情看上去非常好,甚至没怎么搭理爱女黄巧巧,只拉着卓旗扬连声说“来得正好,好事都赶一块儿了。”
      卓旗扬一问之下才知道,黄诚刚结束的一个短程任务,在船上跟几个华侨闲来无事玩牌打发时间,一个不小心居然赢回了一栋花园洋楼。洋楼就在鼓浪屿上,黄诚这几天刚把房子里里外外重新布置了一遍,挑了个吉日乔迁,卓旗扬这一行人来的正是时候,直接入住装潢一新的“黄家花园”。
      卓旗扬听着黄诚洋洋自得的介绍,脸上没什么表情不说,不经意间还皱了下眉。黄诚察意,自觉解释:“十二少,我知道卓家的规矩,你肯定是看不惯我们这种快进快出的,不过,房子总归不赖,你别想太多了,既然到了这,将就一下,随便住住!”卓将军在世时,给南洋卓家定下了规矩,卓家子弟有三不涉:烟花地不涉、赌场不涉、大烟不涉。卓旗扬在父兄的耳提面命下,完完全全的长成了一个正经八百如同教案一般的卓家子弟,在他的观念里,赌博是一件极不正当甚至极危险的事情。阿强跟着他姐姐姐夫学会博麻雀、扑克、桥牌,逢年过节跟卓家上上下下都玩得不亦乐乎,在他看来就成了玩物丧志。他自己自然是什么牌都不会玩、更不屑于去学,完全是个活在世俗之外的书生,这在以闽粤人为主力的南洋华侨社会里,是个绝对的异数。
      也正因为卓旗扬是个书生,客随主便的道理他是懂的,朝黄诚点了点头,便翻过了这一页。
      黄诚对卓家也是熟悉的,很快意识到卓旗扬的清高并不适合这类话题,一个劲跟卓旗扬道起歉来,主动交代卓旗扬请他代为寻访同安的大学同学林佩环一事,前段时间他几乎不在国内,到访过一次同安,但这年头大户人家的小姐学名,若无主动见报,鲜为外人所知,林姓又是大姓,探访了一圈并没有问出个结果。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卓旗扬自己安排了到同安登报寻人都没个结果,自然是不能怪黄诚未尽力的。
      事实上,入住黄家花园,或者说留居鼓浪屿,是一个很不错的体验,不提别的,就说这岛上的小洋楼都是电灯电话自来水一应俱全,便是陈坑村所无法比拟的。
      不过说到底,抵达黄家后,卓旗扬所获最大惊喜,来自黄家花园已经入住的一位宾客。那是一位二十五六岁,周身散发着儒雅气息的知识青年,匀称的中等身材、清朗的五官、鼻梁上一副金丝眼镜点缀着文气,举手投足间从容大方。黄诚拉着年轻人们要介绍的时候,卓旗扬已经上前一步伸了手过去:“杨先生您好!我去年在维也纳听过您的音乐会!真是太棒了,我非常非常喜欢!假以时日,您一定能为我们中国人在古典音乐界取得至高荣誉!”
      黄诚愣了一下:“你们认识?”
      “不不……”卓旗扬兴奋地解释:“我久仰杨先生,杨先生不认识我。”
      这位杨先生,全名华生杨,也就是杨华生,华人圈中更多人习惯于区别他的父亲杨先生,叫他“小杨先生”。说起来杨华生并非“华生”,由于其父驻欧的关系,他出生于欧洲,自幼学习欧洲古典音乐,近年来在德奥古典音乐圈崭露头角,与欧洲几大交响乐团有过多次美妙的合作,演奏水平高超不说,作曲方面也屡出佳作,欧洲音乐界对他评价极高,认为他是古典音乐界的“华裔第一人”,并预测不出十年,他将成为世界级的钢琴大师。
      然而此刻,这位未来的古典巨星,正默默无闻地住在这个东南小岛上的一个跑船人家,熏着这人间烟火。这让卓旗扬觉得非常新奇。
      杨华生微笑着问黄诚:“黄叔,请问这位是?”
      黄诚做了一番简单的介绍,杨华生连着说了两遍“久仰”,伸手同卓旗扬重重地握了把手,“南洋卓家我早有耳闻,一直在为祖国出钱出力,是爱国华侨的典范!”
      卓旗扬神色微赧:“南洋那边一直是大哥在当家,我什么事情也没帮过。”
      杨华生微笑道:“十二少年纪还小,当以学业为重,将来学成再操心家国大事不迟。”
      卓旗扬脸更红了几分:“我年纪也不小了……”
      黄诚哈哈笑了起来,打断了这个局面:“说十二少年纪小,十二少当然是不能认的,小杨先生可能不知道,十二少已经开始在接掌家族的一些产业事务了。”意有所指地看向卓旗扬:“十二少你也别不服气,在小杨先生面前,你确实是年纪小。人家小杨先生不仅学业优秀事业有成,过两天还要成家了,然后就带着新娘子去南洋大使馆赴任,成家立业、报效国家,一样也不落下。你呢?女朋友还没找到吧?就算现在找着了女朋友,也不能马上结婚吧?就算马上结婚,也不能马上当家作主吧?”
      卓旗扬听完,却只惊愕地问:“先生来此地是来结婚的?而且还要去大使馆赴任?杨先生今后不继续演奏了吗?”
      杨华生正色缓言:“音乐是我热爱的事,永远不会放弃,但眼下国难当头,能利用自己的一点点其它方面的能力,为国家效力,是我的荣幸,也是我应尽的责任。”
      卓旗扬很认真地听完,想了许久杨华生所谓的“其它方面的能力”,大概指的是他精通德英法意拉丁语多种语言?不禁联想到《尚书》里关于舜帝考核大禹的故事,大禹治水,所以了解水土,便让他发挥所长掌管后稷。治水是大事,百姓吃不饱饭更是大事,让大禹去带着百姓们种植庄稼,并不辱没他的治水英雄之名。卓旗扬想到这一层,忍不住拱手:“杨先生说的在理,卓旗扬受教了!”
      “蒙十二少不弃,互勉、互勉!”
      二人寒暄了一阵,杨华生出门去了,卓旗扬正无所事事,胜利仔和陈钟壁笑嘻嘻来邀请他去草埔仔的鹭江戏院看戏,卓旗扬回国这段时间一直闷在老家乡下,难得进了繁华地界,欣然向往。既然三人都同意,他们相信同行而来的两位少女也是不会拒绝的,便让陈钟壁上楼去请人下来。
      陈钟壁兴冲冲去敲黄巧巧和何腰治的门,却扑了空,三位少年郎不得不分头去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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