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雪江湖

　　“我记得他……”唐樱皱了皱眉，当年飞影的确是死了的，就在她的面前，从青城山巅坠入深不可测的崖底，最终尸骨无存。

　　当年飞影被逐出唐门后，很长一段时间内没有他的消息，唐樱视力恢复之后，一直陪伴在她身边的唐子寒也不知去处。那个时候唐门在天下广招弟子，陆翎等人便是在那个时候上了青城山，拜在唐门唐三千门下习武的。有足足两年的时间，唐樱都不曾见过飞影和唐子寒二人。

　　后来再见到他们二人，是在唐三千的寿宴之上。那时的唐子寒已与两年之前毫不一样，他一身孑然地站在唐三千的身后，双眸褪去稚气，只剩下清冷与决然。唐樱追问这两年他去了哪里，他只淡淡道：“辟谷。”

　　简短二字，没有任何喜怒哀乐。唐樱明白那两个字的含义，当年祖师叔唐墨便是在辟谷练功习武时走火入魔，毒火攻心，这才驾鹤西去。辟谷期间不食五谷、道引轻身，那样常人连想都不敢去想的极为艰苦的练功方式，在唐子寒说来不过好像是一件毫无轻重的事情，根本不足挂齿。

　　唐子寒变得愈发清冷孤傲，唐樱对他的心疼便又多了一分。

　　当日唐三千在诞辰上容光焕发，飞影却突然闯入青城山。时隔两年，飞影也变得与以往不一样了，他分明只是静静地跪在那里乞求重回唐门，他周身散发出来的愈加浓烈的狠戾之气却让唐樱不寒而栗。唐三千笑容敛起，却缄默不语。唐子寒眸光暗敛，飞身而去迎上飞影，那一刹那，唐樱清楚得看到了飞影唇边扬起了一抹得意的微笑，二人决斗在青城山巅，恍惚又如两年前一样。

　　飞影招招狠辣，仿佛要将唐子寒置之死地而后生，丝毫不给他留退路，而彼时的唐子寒也与两年前判若两人，他的眼里只有飞影，以彼之道还治彼人之身，破釜沉舟之间，他的眼里只剩下那唯一的对手！

　　一旁观战的唐樱早已惴惴不安，陆翎虽然不明就里但也肯定了这二人之间一定有着什么血海深仇，唐樱甚至觉得飞影前来乞求重回唐门只是借口，他的真正目的只是来试探唐子寒的武功，看看究竟这两年期间他有没有输给过他！

　　唐樱不知两年内唐子寒究竟经历了什么，她只看到唐子寒眼里温润之色全无，只剩下浓浓的杀气和决绝，他分明只是个十来岁的少年，一身隐忍与成熟却让人格外心疼。他与飞影见招拆招，二人实力竟然不分伯仲。青城山巅围满了唐门的弟子，唐三千依旧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淡漠的模样，没有制止没有发话，只是神色凝肃地望着两个少年。所有人都在为二人精彩绝伦的决斗感到叹为观止，整个青城山上，只有唐樱一人，心心念念的不是唐子寒是否能赢，而是他会不会受伤。

　　有那么一瞬间，唐樱是打心底里恨着他那个永远高高在上的爹的，她不明白为何对待唐子寒他的眼里会是那样疏离，她也不明白究竟什么会让他变得那样冷漠，冷漠到不分正邪，不辨黑白，不论远近，只承认强者而忘却了血浓于水的深情！

　　唐子寒的辟谷终是让他多了一分耐性与从容，焦灼几个时辰，飞影的耐力早已被消耗殆尽，眼看着迟迟不能打败唐子寒，他血红的目光一扫而过，再次定睛到了唐樱的身上。唐樱背后一凉，还未反应过来身子已经被飞影掠到了悬崖边上。

　　众人讶然，唐三千也甩袖起身，可是唐樱整个身子已经被提到了半空中，生死仅是一瞬之间，没有人胆敢轻举妄动。唐子寒失神，飞影趁机一掌凌空将他足足拍出几尺开外，他半伏在地上，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一阵唏嘘。

　　“师哥！”唐樱哭喊，唐子寒终究再次为她而伤……

　　望着元气大伤的唐子寒，飞影眸中闪过一抹狠戾：“唐子寒，时隔两年，没想到你还是如此冥顽不化。这个女人能让我胜你一次又一次，我倒不如今日便毁了她，让你永远心怀愧疚，永远也无法习武！”说罢他指间一松，众人一声惶恐的惊叹，唐樱险些坠崖。

　　唐子寒如墨的眸中突然翻滚起赤红色，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地上跃起，没有人看清他是怎样快如疾风一般掠到悬崖边上抓住摇摇欲坠的唐樱，甚至没有人看清他是如何发招，伴随着响彻山谷的一声凄厉的吼叫，众人回过神来，唐子寒已经颤抖得将唐樱拥在了怀里，而飞影坠落悬崖，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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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每回忆当年险些坠崖之事，唐樱的背后都会渗出一层冷汗，而“飞影”二字，于她而言也成了幼时最可怖的梦靥。

　　“师妹？师妹？”陆翎一连唤了好几声，唐樱才恍恍惚惚地回过神来。

　　陆翎面露担忧，“你……还好吧？”

　　唐樱低头咬了咬唇，点头道：“还好。”

　　看着唐樱额间的碎发已被汗渍浸湿，又生怕她吹了冷风着凉，陆翎手忙脚乱地将篝火向二人身前挪了挪。

　　望着四溅的火星，沉寂半晌，唐樱开口道：“你确定是……他……已经这么久了，会不会……”

　　陆翎：“的确是他，他的容貌与十年前无异，我也听到庄主唤了他的名字……”

　　虽然已经印证了心中多年来的猜测，此刻听到陆翎这样说，唐樱心里仍是感到难言的疼痛。

　　十年前飞影并没有死，并且一直潜伏在唐三千的身边，为他所用。

　　分明正邪不两立，可是飞影在暗，唐子寒在明！

　　多么荒唐，多么可笑。

　　唐樱苦笑一声，良久，道：“陆翎，那年飞影坠崖，哥哥将我救上来之后说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陆翎眸光暗沉，答道：“记得。”

　　当年唐子寒毫无防备之下受了飞影一掌，又竭尽全力护唐樱安危，他静静地抱着唐樱，宛若守护一个珍贵不已的珍宝。待一切归于安宁，他踉踉跄跄地爬到唐三千的脚下，用一种不怒自威的目光直视他，语气却是那般恳切深沉，他心中别无他念，只说“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求您。”

　　自那以后，唐樱从唐三千口中知道了一个秘密——唐子寒是她的哥哥，亲生哥哥，而他们共同的爹唐三千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唐门培养下一任优秀的掌门人而已。

　　“不经一番彻骨寒，怎得梅花扑鼻香。我若放纵于他，他日他又如何肩负起整个唐门？”

　　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可是唐子寒不是救世英雄，分明只是个半大的孩子啊！

　　唐樱只感泪腺一酸，她努力仰起头来才不让眼泪垂下，“最后一次？哥哥他究竟说什么是最后一次呢？我想了好久好久，从来没有想明白过……可是现在我才终于明白了……原来一直以来我不过是爹的工具而已，可是我不明白，就连哥哥都那么爱我，爹他怎么就那么狠心呢？”

　　这样的唐樱让陆翎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想开口安抚些什么，却终究无话可说。

　　“哥哥爱我，为了我可以遍体鳞伤，甚至牺牲一切……他舍不得看到我被飞影欺负，他只有拼命得练功练功，只有这样他才能胜得了飞影，才能取得爹的满意，才能保护我。可是爹呢？我是爹的女儿，他又为我做了些什么？他利用哥哥对我的爱威胁他，利用飞影牵制哥哥，他想让哥哥变得跟他一样冷血，跟他一样麻木不仁，跟他一样六亲不认！”

　　唐樱迎上陆翎，不能流泪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苦笑，“陆翎啊，你说权力和地位当真那么重要吗？爹有没有想过，或许……哥哥根本就不愿意成为唐门的掌门人，或许他根本就志不在此，他只是想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度过这一生，为什么？爹要那样狠心逼迫哥哥？”

　　陆翎心里也是悲怆不已，他握紧了双拳，道，“子寒身在江湖，身为唐门之子，他别无选择。”

　　是啊，这江湖哪给你那么多选择？陆翎也苦笑，唐子寒的心境他想他终于是明白了三分，有一条路一旦踏上，此生便再无选择。而那些憧憬向往的平安愉快，于他们江湖儿女而言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可是若是牺牲一人便可让心爱之人得到，那也算是不枉此生。

　　“爹……他究竟是什么样一个人？”在冷瑟的寒风中，唐樱如是想着，可是这个问题仿佛如风一般，抓不住猜不透。

　　破庙内的气氛正悲伤的诡异，展司逸的一袭红衣突然闯入了二人的视线之中。唐樱登然起身，箭步迎上前去，焦急道：“怎么样？”

　　展司逸失望地摆了摆头，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抱歉的神色。

　　唐樱发出一声闷叹，正愁胸中怒火没处发泄，展司逸不偏不倚地撞上了枪口：“我就知道！方才我们一起跟去不就好了，你非说你自己一个人可以，说是他们害怕的是我们不是你！现在倒好，你什么也没问到，得，这又算是白白浪费一天！”末了还回过头来捎带着连陆翎也一块教训，“还有你！什么展七从来都是言而有信说到做到，全是狗屁！”

　　唐樱急得焦头烂额，背过身去双手抱肩。虽然陆翎被骂得毫无缘由，但他心里却莫名觉得舒坦了许多，毕竟这样敢爱敢恨的唐樱才是他熟悉的。

　　“这位霸王花同学，”耳边突然传来展司逸的声音，唐樱眉毛一抽，云里雾里地回过头去，“从进屋到现在我可是一句话也没说，你这生得是哪门子气？况且谁告诉你我什么也没问到了？你也不打听打听我展七在江湖上的名声，堂堂天下英雄第十名，哪儿能那么中看不中用？”

　　陆翎不忿：“那——那你刚才摇头晃脑的干嘛？”

　　展司逸一脸无辜，“我只是觉得事情没那么妙，人家汨阳乡死了不少人，我难道还要咧着嘴傻笑？”

　　唐樱自知理亏，转过身来却仍是死要面子，强势道：“那你倒是说，你问出点什么来了？”

　　展司逸勾唇一笑，望了望篝火旁还在熟睡的方圆，低道：“为了确认一件事，你们还是得先跟我走一趟，有什么话路上再说。”

　　二人位微讶，异口同声问道：“走哪儿？”

　　展司逸淡淡：“周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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