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时有年

　　刚走到厢房门口，跟对方律师撞了个正着，如此狭路相逢，时槿却有些火大，那跟在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子的身边，一瘸一拐走过来的人，可不就是扬言要告的刘大为先生嘛，看他这样子，是打算上演苦肉计升级版，直接来个无病呻吟了。

　　时槿心里冷笑一声，面色也冷了下来，对方律师见她这样，和和气气到嘴的话立刻哑声，而刘大为怕是对那天的事还心有余悸，见她冷若冰霜的脸瞬间后退了半步。

　　韩旻悄悄地往后扯了扯她的衣袖，上前去，谈笑自若地跟对方律师打招呼：“赵律师，好久不见！”

　　那赵律师自然是认识韩旻的，心里一虚，表面上倒是陪笑说：“韩律师，好久不见了，真巧啊。”

　　“不巧。”韩旻供出她，“这是我的当事人时小姐。”

　　赵律师客气有礼：“时小姐……”话还没说完，笑容募地僵住了。

　　时槿没看他们，脸一直朝着庭外。韩旻微微垂下头，视线扫过时槿白皙的耳廓，暗暗叹气。

　　“外面有点冷。”他伸手朝向尴尬站在原地的人，“请进！”

　　单从礼仪风度上看，韩律师还真是儒雅翩翩，无话可说，时槿被他拉进去的时候想。

　　韩旻订的包间不大，里面一张方方正正的不到半米高长木桌，木桌两侧分别是两张厚厚的垫子，右侧是一张方方正正的四方桌，上面放着一壶沏好的热茶。屋子里的暖气全部来自一方炭炉，里面煤火烧的正旺，偶尔“噗呲”细响两声。

　　如果不是他们四个人这特色鲜明的现代装扮，时槿都要以为他们已经穿越到了古代。不由好奇地看了一眼韩旻，他倒好，好像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她的眼光一样，一边忙着照看炉火，一边忙着热茶，嘴边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对她的目光视而不见。

　　他不理，她也没必要坚持，转头时才发现对面坐着两个人一直在偷偷地打量他们两个人，似乎在现在这种奇诡的安静氛围下，已经开始如坐针毡。时槿将这些都归结为身边的人气场太强大的原因。

　　她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怎么会知道这样的地方，为什么又偏偏把人都约到这里，现在还特别悠闲地点了一壶酒，还有一些小菜。这哪里是要谈判的样子呢！

　　“这里原先是一个私人酒庄，酿造的米酒清甜爽口，堪称一绝，你尝尝看怎么样。”

　　韩旻热好了酒，第一件事就是给她面前翡翠色酒杯里倒酒。时槿有些不习惯他突然的靠近，不动声色地往外侧了侧身子。他注意到她的闪躲，动作顿了一下，然后直起身子，对面前端端正正坐着的两人说道：“刘先生，赵律师，你们也尝尝看。”

　　刘大为和赵律师两个人面色相觑，直觉对方不应该会这么友善，但是盛情难却。

　　“刘先生是嗜酒之人，觉得这酒怎么样？”

　　刘大为万万没有韩旻会这么突然问他，而且只问他一个人。他也聪明，支吾了一声，又看了看赵律师的眼色，才说：“酒挺好的，挺好喝的！”

　　时槿眉心一皱，这酒闻着醇香无比，入口酒味更深，直逼鼻喉。她借喝酒的动作朝旁边的人看去。他脸上始终带着浅浅的笑意，左嘴角半勾着，一贯的温和儒雅。时槿从来没有在这一刻觉得，他这律师的身份还挺像古代玩弄风云的谋士的，也许是受环境的影响吧。

　　当然这几眼的时间，时槿意外发现的还有更多。比如她注意到他的眼睫毛很长，眼眸漆黑，眉眼比东方人要深邃，但和纯正的西方人的眼廓又是不同的；又比如他嘴角放松下来的时候仍然是微笑上翘的样子，唇形十分的好看，还有他侧脸面部线条很硬朗，但不会让人觉得乏味而严肃，相反给人一种随性不羁的感觉。

　　在她发现这些新奥秘的时候，韩旻朝她这个方向瞥一眼，时槿淡定地转过脸去，听到他爽朗开口：“不过这酒后劲大，再喜欢也不能多喝，要不然喝醉了，酒品不好再闹出点丑事出来，可就不好看了。”

　　对方律师干笑两声，韩旻又给他和刘大为一人斟了一杯。

　　时槿突然觉得这里似乎没有她要做的事了，反正她之前就说过，这件事只要结果是她想要的，处理的过程怎么样她不管。她才不想留下来听他们字正腔圆商量来商量去，各种佐证试探，然后说不定擦枪走火起来，她还要和刘大为多费口舌之争。他这么厉害，相信她不在这里作威作福，帮腔搭调也是完全可以解决好的。

　　“我去外面走走，你们聊吧。”准备起身时感觉到衣服扯住了，时槿回头，却是对上一双漆如点墨的眼睛。

　　韩旻在她身后拉住她的衣角，仰头看着她：“去哪里？”

　　“外面。”

　　“这里房间多，容易迷路。”

　　“我就在外面走走。”

　　“不会到处乱跑？”

　　“.......”她又不是小孩。

　　“知道？”

　　他声音本就低沉，这时候又多了一丝温柔，时槿听得心里一颤。好像还从来没有人用这样的眼神对着她说这样的话。她克制自己从对视中移开，淡淡一笑，看到对面的人额角已经冒着虚汗，脸上全写着惊讶，又要强装镇定，突然不确定这是不是他故意为之。

　　“走不远，就附近赏赏雪景什么的。”

　　见她应了一声好，韩旻这才收回手去。时槿拉上门，看到他又是一副平时那种严肃而从容的样子，好像谈判桌就是他战无不胜的战场，而他只需要在那里自信而沉着地指点风云。

　　她兴致乏乏，只觉得房间里闷，迫不及待想去外面透透气。

　　这家私家酒馆的规模比从外面看到的要大很多，整户分为三庭，前庭，中庭和后院。前庭相当于酒店里的公共餐厅，桌与桌之间只设屏风隔开。中庭与前庭只隔了一个院子，相对僻静，每条廊坊下都是独立的房间。后院就相当于真正的客栈，可租宿可餐饮。她刚刚其实是从东门进来的，正好避过了前庭直接到了中庭。

　　时槿在隔壁的房间等了差不多半小时，韩旻给她发消息说事情已经谈完了，她拾起身，准备回去。从外面的风雪中走进来，只见屋子里的炉火烧得更旺了些，韩旻正端坐在那气定神淡地喝汤。他见她进来，抬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就好像在说：“快过来吃啊，还愣着干什么。”

　　桌上另外两套的杯子已经撤掉，只剩自己的那一套，另外还添了一副碗筷，时槿脱了大衣过去，在他对面盘坐了下来，这一落座想起来了是差不多到了用午饭的时间。

　　她倒没有第一时间去动筷子，就坐直了看着他。

　　该怎么理解现在这种情况呢？明明认识不到几天，也才见了两次面而已，怎么就由点头之交发展成为了“饭友”了？

　　“他们人呢？”

　　“走了。”他瞥她一眼，说：“难道你想让他们留下来，等着吃你的拳头。”

　　他这是会读心术吗？时槿抿了抿嘴。

　　刚才见刘大为一瘸一拐一副好像受尽她欺负的样子，有那么一秒钟她确实想上去揪他的衣领让这个故意伤人罪变得更加名正言顺些，相信一定不负他所望。不过韩律师居然可以一本正经地跟她说着些话，完全刷新了她对律师客观、刻板而无趣的印象好不好。

　　“很明显？”

　　韩旻嗯了一句，轻哼一声：“怎么逞强起来前不思因后不计果的。以你的聪明，下次要是再气不过想打人，也应该要事先准备一个麻袋，再拖到没有的人地方动手不是？”

　　他语速很快，时槿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他的后半句上，问道：“什么？”

　　韩旻自知失言，不再说什么。

　　时槿端端地看着他，她可并没有在他脸上看出什么心，都是一惯的平淡坦荡。

　　“这个世界有“法”讲不清的事，自然就有靠“拳头”才能解决的事。韩先生将来要是不做律师，当个地痞流氓也挺像模像样的。”

　　他只当她开他玩笑，抿嘴却不恼，埋头去顾炉子的火旺不旺。时槿心情颇好地往后靠了靠，看着有荤有素满桌子的菜，挑了一些五花肉、鸡肉和烟熏腊肉，也吃了起来。两个人都不喜欢说话，安安静静的倒也习惯，不一会儿她就解决了一碗。

　　填饱了肚子，屋子里暖暖和和的，身子也暖和起起来。时槿满足地擦了擦嘴角，问他：“解决了？”

　　“解决了，接受私了是当前对于他们来说最有利的选择，他们不可能不答应。”韩旻停顿了一下，“刘大为之所以打定主意赖你，不过是拿捏住你不想把事情闹大的心理，想要趁机敲诈一笔赔偿费而已。”

　　“我知道。”

　　从一开始答案就很明显，法能说清，理怎么能讲清，她怎么会不明白，她是医生，救人是天职，所以她可以问心无愧。刘大为的挑衅她也根本就不放在心上，不过麻烦找向她，她也会生气。

　　“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是现在接受调解，还是接着起诉他损害你的名誉？”

　　“我不想在这件事上浪费更多的时间，医药费我会出，但是其他事情，想都不要想。” 时槿盘着腿，坐直了，她只想息事宁人，只要麻烦不找她，她也不想主动找麻烦。

　　韩旻浅笑，不置可否。

　　时槿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心思一明，可想韩律师早知道她的意思了。这还真是对得起他的职业。

　　撤走了前菜，服务生中间又新添了几道热菜，韩旻将其中的一张碟子往她这边调了调：“这里的素菜十分有名，这道水晶豆腐和翠莲藕片都是肉汁为酱料，吃起来蔬菜味不会那么严重，你如果不喜欢青花嫩白的菜叶，可以尝试像这样营养和味道都不差的料理。”

　　虽是如此，时槿见他细心地调羹换匙，眉心却是发皱，就像明知他是好心好意，却因不解他他凭什么对一个正式认识不到几天的人说这番殷勤的话，而觉得有些被冒犯到。

　　“韩律师，你这是对我有兴趣吗？”她带着几分研判开口。

　　话音刚落，就听到咳声，韩旻正吸着豆腐花，差点没被她吓得直接吸进肺里，但也好不到哪去，那豆腐花上面可是飘着辣椒油，这一呛，把他辣的快眼泪鼻涕一把流出来了。

　　外面雪还下着，风从关的不够严实的木窗缝隙里丝丝地溜进来。火炉里的木炭一面烧的火红，另一面青灰，刚热的一壶茶已经沸腾，棕黑的茶盖因为咕噜的水汽往上蹭，敲着茶身。

　　这不咳还没什么，一咳就有点尴尬了，房间里韩旻的咳嗽声此起彼伏，时槿咬了咬筷子，安静等他咳嗽完。

　　过了好一会，第二壶茶也冒热了，两个人就这样面对面坐着，一个目色静谧，一个已经平静的没有说话的心思了。韩旻喝了一大杯凉茶，抬头认真看了她一会，正想着开口，不想时槿把手一抬，打断了。

　　“我看韩律师也不可能。”时槿悄悄吐了口气，刚才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想激他。

　　“我开玩笑的韩律师。”她这会儿倒是认真说了：“我这人也不适合谈恋爱。”

　　韩旻只看得见那时是背对着阳光，碎在晨曦里，时而朦胧时而清晰的影子。他在她深色的眼底看到了自己，才反应过来这不是从前了。

　　却见她说着拿勺子去舀那道水晶豆腐，韩旻伸了手，手指把着她的手腕，温声道：“要是不喜欢，就不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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