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时有年

　　因为周三于院长轮休，所以余教授一大早就拉上于院长一起去市场买了菜，花了一个多小时才买齐了食材。回来后李牧负责洗菜择菜，于余负责摆盘和清洗，于院长更是要负责打下手，倒是时槿这次掐了饭点才过来，什么也没做。

　　时槿见了餐桌上已经准备好了的整整十二道菜，终于知道为什么今天于院长见她来了，还多给了她几个白眼，这样费心费力的一顿豪餐，她也不冤了。

　　家宴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无非是坐在一起吃顿饭，聊聊天，平时讲的也都是医院的大事小事，不过今天不一样。于余今年是外语系大四的学生，专业是德语，大四的课几乎都已经上完了，同班同学到了这个时候大都选择去一些翻译机构实习了，而她早先就跟自己的父母沟通，说想趁这个机会去德国游学。

　　原来于院长和余老师的意见是不统一的。于院长的意思是希望女儿留在身边，于余年纪还小，也不够自立，希望她能在国内继续读完书，或者要考研也可以选择国内好的大学。但是作为大学外国语学院的教授余老师就不同意了，说就是因为女儿还小，所以更要出去外面的世界历练历练，增长见识。而且作为德语专业的学生，她是支持于余去德国读研的，游学刚好是一个提前考察和学习的机会。

　　这两种意见后来达成统一还是因为时槿，作为于余的德语启蒙老师，于余知道时槿在她的专业上的话语权比于院长高。她私下就和余老师达成了一致，现在两边制衡，只能让时槿替她在于院长面前多说几句好话，而时槿不管是出于私心还是真的为于余好，她也是赞同余老师的观点的，就这样于院长终于被她们三个给说服了。

　　现在于余出国在即，三个人又就于余是应该跟着游学机构的游学团去德国，还是自己一个人去德国有了不同的意见。于余的意思是她当然希望是自己一个人过去，她已经和那边的语言学校联系好了，只要找一个好的寄宿家庭就行。而于院长和余老师出于对女儿游学安全和方便的角度考虑，自然是希望能跟一个游学团，但是选哪个机构比较好一点，他们又各自有不同的想法。

　　讨论了半天，三个人意见争执不下，最终于余看了一眼坐在一边事不关己的另外两个人，李牧犹在状况之外，见她看来无奈地耸肩，头往身边正在专心剔鱼刺的时槿偏了偏，意思不明而立。

　　于余忽而就想起了什么，对时槿说道：“姐，你在德国那边不是有朋友吗？不如你给我介绍一下呗。”

　　她一开口，李牧差点被一口汤呛到，他捂着嘴，也往时槿身上看去。

　　时槿正在动作优雅地将挑出来的鱼骨头整齐地摆在一边的碟子里，微微地扬了扬眉头，下巴往后缩了缩。等到一抬头，好家伙，四个人八只眼睛都在直勾勾看着自己。

　　今天王妈做的这道鱼汤实在是太合她的口味了，她慢吞吞地给自己舀了一碗汤，这才回答：“我在德国有朋友，我怎么不知道？”

　　此话一出，四个人八只眼睛又都看向了于余。于余眉心一跳，提高声音道：“姐，不是……上次给你寄书的那个不就是吗？”

　　时槿挑眉：“哪次？”

　　于余说：“差不多一个月前姐的包裹寄到了家里，我看了一眼，就是从德国寄来的。”

　　时槿说：“你是说那本《浮士德》啊？”

　　“对对对，就是那本《浮士德》。”于余看了看于院长夫妇，说：“那本是德语限量版的，有钱也买不到，要不是姐在那边的朋友，人家能特意给你找一限量版的来嘛。”

　　时槿明白了，长长地“哦”了一声。

　　于余怒目瞪她，幽怨道：“姐，你以后听人说话能在脑子里多转几个弯吗？”

　　时槿勉为其难努力摆出一副愧疚的表情，不过她刚才没有反应过来的原因不是她忘记了，而是她们理解的不一样。认识的人和朋友，能是一样？

　　她说：“其实是在一个网站上认识的德国人，上次我们俩争论一个问题，最后的结果证明他的观点是对的，所以他就送了我这本书。算是一半挑衅一半安慰吧。”意思就是说他们之间的交情并没有达到自认为是朋友的地步。

　　于余跟在后面补充：“姐和那个人两人都是奇奇怪怪的，每一次他们一争论起什么问题，不管最后谁输了，赢得那个人都会给输的那个人送东西。就像上上次那个人给姐寄过来一个限量版的海盗船模型，姐后来就给他寄过去一根DAIWA限量版的钓鱼竿。不过我敢说就姐这样的性格，绝对是她先起的头。”

　　时槿眼刀扫了过去，这都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时候她认识的安德还不是专门研究天体的能量转化和高能光子作用的物理学家，而她也只是因为从小就对物理量子力学很感兴趣，是她先送给他一本关于粒子物理学的书。

　　于余朝她努了努嘴，一桌子的人专心致志地听她们讲，因为于余是家里最小的妹妹，时槿对她一半是宠一半是让，好多他们不知道时槿的事，都是于余最清楚，所以听到于余怎么说都既觉得新奇，又有几分意外。

　　余老师问：“是在什么网站上的认识的？”

　　于余抢答：“一个科学论坛，讲的都是高深奥秘的物理学知识学。”

　　余老师又问：“那你和小槿说的那个人是？”

　　于余要回答，时槿打断她：“他叫安德，慕尼黑大学在读博士，我们认识有几年，虽然没见过面，但是他人还很不错的。要不我问问他。”

　　最后这一句话是对着于余说的，于余一听快要激动坏了。她开心地举起手要跟在座的各位拍手称快，庆祝一下，结果全场就只有李牧愿意配合她。

　　王妈从一旁经过，见了忍不住笑，不过这一点都不影响我们于大小姐的好心情。她手舞足蹈，借着给于院长夹菜的机会，又顺带将时槿夸了一番：“于大院长，我就说只要我姐出手，就没有什么事情是办不到的吧，这样子我是不是可以一个人自由地奔赴我的土豆国了。”

　　话音刚落，于院长毫不客气地伸手拍了一下她的手背：“坐好，女孩子，咋咋呼呼的，坐没坐相，站没站相。”

　　于余看到时槿露出鄙视的笑。她瘪了瘪嘴，坐下来，这群人简直生猛地打击了她弱小的心灵啊。

　　于院长今年已经56岁了，已经快到了退休的年纪，他当这个院长差不多也有8年的时间，平时要操心的事很多，头发几乎也是这几年变白的。与高医生不同，于院长即使是工作的时候也非常亲和，对于属下的医生和病人都很仁厚，说话永远保持在30分贝左右，让人一听就感觉如沐清风。

　　他年轻的时候也是标准的文质彬彬的帅哥，鼻梁高挺，剑眉星目，还是欧式大双眼皮，长相十分立体。于余每次看到她老爸年轻时候的照片都要捶胸恨叹，于院长的优良基因竟然都没有遗传给她。

　　虽然岁月不曾宽待美人，能让他永葆青春，但是它亦不会改变美人的风骨和风流，以及忽视他为保持健康，身材和容貌所作的努力。于院长到这个年纪一直自律坚持健身，脊背总是挺直宽阔，精神也十分矍铄，那股子翩翩气度仍然还在。

　　于院长看了一眼顾着给时槿切排骨的李牧，看了一眼朝他掀了下眼皮的时槿，又看了看旁边置身事外的妻子，只有于余细细的眉毛到现在还皱着没放平，但他的心情却是满足又舒怡。

　　外面正是严冬的天气，屋子里却是暖意重重。

　　于院长忽而低头笑了笑，他不知道其他四个人是不是会注意到他的笑容，但是他心里忽而冒出来一个念头，这个家里有没有时槿在完全是两个样子，原来之前那么久大家都习惯了，其实还是有稍许不一样的。

　　时槿在的时候，女儿比之前更活波，妻子比之前更加开心，就连王妈，忙起来也比之前更有滋有味了。这些细小的变化，细微渺小到你不仔细观察它，根本就关注不到，但它又是如此真实和普遍的存在他们生活的点滴之中，早就成为其中的习以为常。

　　于余还小的时候还经常问他，为什么时槿要住在他们家里，没有人知道他当时心里的想法有多复杂。也许是因为肩负着跟战友一样关系铁的老友交代给他希望能把时槿托付给他的责任，也许是因为他这个人惜才，爱惜时槿的天赋。也许他更多的是可怜这个无家可归的孩子，而医者仁心，他希望自己能给这孩子一个她可以去的地方，一条她可以走的路。也许……

　　总之，在那一年零三个月的时间里，他每次看到时槿，心里总是有无数复杂的想法，直到后来时槿彻底康复，她要去读他给她推荐的医科大学，他才想，也许这是他与这个孩子的缘分，是千里良驹和伯乐，也是伯牙与子期。所以一直到那天他都是跟于余说，时槿是一个病人，需要一个地方好好静病，等她好起来了，她就会离开的。

　　离开吗，不会的，时槿早就是这个家的一份子，这是他们不需要血缘关系就建立起来的联系，他要谢谢妻子这么多年来一直对他的理解和包容，他还很开心于余是那么地依赖时槿，她是真的把时槿当做是自己的姐姐。对于时槿，他不知是要感谢她，还是对她有更多的要求，希望她能永远留在这个家里，也希望她能永远记住有这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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