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楼四坨翔

　　女澡堂里。
　　满地的头发，掺着水黏糊糊地附着，随着进来的女学生增多而渐渐蔓延开，然后，爬上蹲厕，爬上洗手台，甚至，爬上镜子，分裂着镜中脸及胴体。水雾蒸腾，凝在褐白色的天花板上后滴答落下，再融入地上一滩滩的污水中。
　　这样一个空间，尽管肮脏不堪，却混着各种香，洗发水沐浴露护肤品的香，当然，还有着雌性荷尔蒙散发的体香，让人晕乎乎地难受。对于我，一个从南方来到北方的大一新生，初次见到赤裸裸的多具□□，我竟然也有血脉喷张的难堪。之后，我仅用五分钟就草草结束了大学里的第一次洗浴，突然觉得，好辛苦。
　　出了洗浴间，在更衣室里我努力地使眼睛不乱飘，免得因一些傲人的双峰震惊后又自卑，匆匆从储物柜里拿出我的东西，一个小提袋，装着我的行李，提袋一边的带子已经断了，惨兮兮地耷拉在柜子边。旁边一位胖女生，用有点吃惊的眼光盯着我。我不满地看了看她，她正用一块大浴巾擦着肩胛骨上的肉，而且，这大浴巾上竟有她用黑色针线缝上的歪歪斜斜的名字——“王君怡”，我用嘲弄的眼光打量起这个“土肥圆”，而她，早因为我的扭头而做贼心虚地死盯着柜子，机械般地重复擦着同一坨肉。
　　虽然我的曲线不明显，在这个赤裸裸的秀场上早已彻底完败，但所幸遗传到老妈一副姣好的面容，算是有些姿色。比起旁边的王某，我还是感叹我的干瘪身材好。王某吃惊的，不过是别人放柜子里的都是些洗浴用品，我怎么拉出一个黑色的鼓鼓的提袋。也是，一个礼拜前就开学了，谁也不会想到，一个大一新生会在第一次开学时就请假、推迟注册。
　　这都要怪我爸，我把录取通知书托他保管后，等到要买火车票时，他找不着了。为了省一百多块钱，我们家日以继夜地找这录取通知书，好用来买学生票。最后，终于让我坐上了北漂的火车。辅导员还以为我不打算上学而鼓励我复读要加油。“我了个去。”这是我和父母道别时说的最后一句话，用来表达我对大学初行的不满。
　　我的老爸老妈，总是这样容忍我。他们认为我天生毒舌却有着豆腐心，后者是否存在我还真是不清楚，我确定的，就是我是个坏女生，有着满脑子的丑恶想法，满心的骄纵不羁。我经常泼冷水给我爸，讽刺他无能，不能让他的女儿过上想要的生活，更批评老妈，长得那么好看却没有看男人的眼光。这么多年，他们都习惯了，于是除了偶尔的大吵大闹，他们大部分时候都顺着我这个逆女的意思。
　　或许他们认为，我一直都没有长大，一直都不懂事。
　　“啪！”关上柜子的门，我也关上我记忆的闸门。坏女生，大学里应该要装乖了。

　　夜初来，六七点的天空，灰黑中还晕染着一两抹深沉的蓝。
　　我来到了20号楼306室，我的宿舍。门没有锁，所以我直接推开。只见一个人，戴着眼镜，在床上俯瞰我这个陌生人，她把被子夹在腋窝下，很显然，此时她应该是□□着上身。她一脸惊讶，然后，迅速地，涌上潮红。我把她的表情看在眼里，心里有些恶作剧成功的暗爽。
　　“你是谁？”她叫着。
　　“我是这个宿舍的。”
　　“没听说还有个舍友啊。叫什么名字，家是哪里的，你会不会是搞错了啊。你要是推销的，快出去，我们冲动易怒，拒绝推销的。”她边说边钻到被子下穿衣服，掖着的声音听起来模糊而又吵杂。等她一钻出脑袋，微微喘气，就只见我已淡定地开始往空着的桌子上放东西，她又自言自语地说：“也是，学校不会让四人间只住两个人的。另一位舍友去洗澡了，应该快回来了。”这样的圆场一定让她倍觉毫无存在感，想到这，我又有点暗爽。
　　“嗯。”我轻描淡写地示意她，我还是有在听的。
　　“哈哈，你好，我是王香秦，是河南的。”她眯着眼笑着说。看上去很甜，甜得发腻。
　　“我福建的，叫许桑桑。”
　　“哇，你爸妈怎么舍得让你来这么远的地方读书呀？！”
　　“三小时的飞机就到了。”我含糊其辞，反正我说的也是真的，只不过表象上制造出我是坐飞机来的“事实”。我要是告诉她，我是坐了一天两夜的硬座来的，她会把我看得很扁，还会提高声调地喊着“那不是很辛苦？！你好强呀！”等等充满关怀的话，我可不愿这样。
　　当大致收拾完东西后，我想到宿舍一楼的管理中心领取我的被褥，门一开，竟然是王君怡！她的头发经过吹风机肆虐后无比蓬松，更显得那张脸大得，就算她离我有半米远，我还是觉得她近在咫尺。
　　她脸上也有和我同样的诧异，只不过我迅速收回了，她还呆站着。
　　“新舍友！”王香秦大喊，现在她又褪去上衣，光着膀子。
　　王君怡一听，脸上又现出夸张的热情，油腻腻地笑着说：“你好，我是……”
　　“王君怡。”说完后，我便擦过她的肩，走向走廊拐角处。
　　下楼梯的时候，我想，那坨肉还在呆滞吧。
　　等我又折回宿舍门口时“两王”正在谈论我。她们可能太信赖宿舍的隔音效果了，只要此时经过的人，一定都会知道许桑桑这个名字了。
　　“那个许桑桑不太友好。”王香秦说了句实话。不过，坐了那么久的火车，又从火车站颠簸到学校，想要洗个澡轻松一下，却被传统澡堂吓得半死，我心情能好么？何况，我本来就是火爆脾气的人。
　　“不过，她很有个性，感觉上。还很漂亮。”王君怡娇嗔地讲着。还算是个心地善良的人。
　　“是……”王香秦刚发出“嘛”的音，我猛一推门，吓得她把要延长的疑问语句活生生地吞了回去。我看了看她，开始铺我的床。从小到大，我一直是被孤立，所以，早已经习惯把旁人当空气的生活了。
　　王君怡也溜上床，把笔记本电脑放在大腿上玩着。要是平时，我一定告诉她，她的卵子会被高温杀死的，但今天就算了。我真的累了。又是一阵匆匆，好歹铺好了自己的狗窝，一碰到床，我全身就软趴趴的了，我要睡个很甜的觉。
　　没过多久，我就开始晕乎乎的了。风扇转动的嘈杂的声音越来越响，后又淡去，然后是王君怡敲打键盘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后又是淡去……几番轮回后，我开始要熟睡了。
　　“呀！”王君怡一声大喊。我突然从昏昏沉沉中被硬生生地拽了出来，像被拎起的猫一样无奈。
　　“要死哦。叫那么大，吓我一跳。”王香秦和我一样不满。
　　“你陪人家去下厕所。”
　　“不去不去。”
　　“去嘛，夜深了，我害怕嘛。”
　　“不去！！”王香琴拒绝的声音中还带着惺忪，她可能也是刚睡着。
　　一阵沉默后，王君怡怯怯地说：“那我也不去了。”
　　我急了，被她的娇气和她随便吵醒人的举动搞得火冒三丈，于是，我又一次扭头瞪她，喊着：“你不怕你膀胱被憋破啊！”
　　“人家又没有膀胱炸弹。”王君怡还是一脸心虚。
　　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能拐着弯自嘲的人了，弄得我哭笑不得。于是，我抓到了一个把柄，哪一天我心血来潮，我会这样讽刺她：
　　你是带着不定时膀胱炸弹的一坨肉。

　　第二天早上，我也加入到新生军训了。因为还没领到衣服，在众多的绿色军服中，穿着便服的我还显得有些奇怪。
　　“许桑桑，下午军训完去办公室找我一趟。”导员王氏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我的旁边。
　　“哦。”我有些燥了，请问，现在是王的天下了么？找我的人怎么都姓王？
　　“你昨天到的也不去办公室报到要不是你爸说你骨折了，不能早点来学校，我都以为这学你不上了！”王氏有些小激动。
　　“哦。”
　　“既然来了，好好军训，为国增光。你们排长是比你们大一级的国防生，不用担心他为难你们，这艰苦的训练，注意防暑防晒。”
　　“哦。”
　　“顺便问下你们排长，还有没有多的军服。有的话你抓紧换上。”
　　“哦。”虽然表面上我心平气和，实际我的心里跑过了千匹草泥马，这跟唐僧一样的王氏，现在是要在众生面前展现他仁慈的一面吗？这样的嘘寒问暖，我许桑桑生来就会觉得倒胃口。
　　“你……”王氏又要开腔，只不过被前面的排长喊住了。我顺着声音望去，一个黑黑的小伙子，看不太清眉目，就光觉得面熟。他喊了句“王老师”刚好把王氏的话掐断了。Nice!我这时候都有些感动地要爱上他了。
　　王氏也望着排长。正义的小伙子继续说道：“我们要开始准备训练了，今天营长要检查！”王氏依旧笑呵呵地应道，“好的，你们加油哈。”王氏很愉快地离开了，就像一尊弥勒佛笑呵呵地腾云飞走了。
　　一系列枯燥的稍息，立正。特别是立正，排长一直强调姿势的正确性，真是累人。其实，在军训中对时间根本没有概念，一动不动时，每一分钟都觉得漫长，可是突然间，时间就走掉了，然后，排长宣布，今天上午的军训结束了。
　　我流了一身汗，白色T恤几乎快湿透了。我真的担心从后面可以看到我的文胸带子，心里还庆幸今天穿的不是黑色蕾丝的。但还是太招眼了，毕竟只有我这个新生没穿军服。
　　排长学长一说解散，一群新生就黑压压地往食堂扫荡去。我有点犹豫，看起来没有人要跟我一起吃饭。我走得慢些罢了。
　　大家都在跑，只有我在走。很好，我又很成功地引起了某人的注意了。
　　“哎，今天新来的，你叫什么名字？”排长在我后面叫着我。一整个上午听到的就是他的口号，实在是快要分出他的声强和频率了。
　　我回过头。看着他，第一次那么仔细地看着他。眉毛很浓，皮肤有些黑，眼睛不大也不小，鼻子高高的……不过，怎么回事嘛？长得那么幼稚，就像是初中生或者是早熟的小学生，顶多形容他是年纪小的高中生，再老都不行了。实在是长得太小鲜肉了！我本来很期待他像漫撕男——从漫画里走出来的花样美男，可惜！
　　长得这么无害，我实在勾引不了他。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哎？”
　　“哦，许桑桑。”说完我就转头走了。他一个大步跨上来，走到了我的旁边，对着我说，“不记得我啦？昨天我……”
　　我本来还想着这个无害排长应该是想搭讪我来了，结果他来了这么一句，完全把我的记忆引了出来，我都不想恍然大悟地做下停顿，直接不怀好意地回他，“是，我想起来了。你不就是昨天那个非要帮我提行李然后把我带子拽坏的鸡婆嘛？”
　　他笑了笑，说，“对，对，不过说我是鸡婆是不对的。身为学长以及排长，是有义务帮助新来的小学妹的。”
　　“你怎么知道我是新生，我可没在我身上挂个‘学妹’的牌子？”我不屑地回他。
　　“是啊，我也不知道我怎么知道的。”说完，他就径自走开了，去找走在前头的其他排长。
　　我晕。望着这个无害排长跟他的兄弟们说笑地走远，我开始想，许桑桑的大学会是怎样的呢？

　　我第一天军训的那个晚上，王香琴偷偷地趁王君怡去上厕所的间隙，溜到我的床上，压低声音说要告诉我一个秘密。
　　我说不想听，让她回她的床上。王香琴的脸真的绿了。
　　她很不高兴地下了我的床，然后走到她的桌子前，一脚踩上去，然后又一个大跨步地翻到了床上。我们宿舍是上床下桌式，而1米72的王香琴有着一双匀称的大长腿。这样的大长腿刚好能帮助她完成刚才一系列表达愤郁的动作。
　　我坐在我的床上捏着我受累一天的小腿，心里不满地想着，“为什么要军训？为什么要折磨人？为什么一个立正要有那么多的狗屁要领？”
　　王香琴安静了一会儿，但她始终按捺不住想说的欲望。
　　她躺在床上，又开始脱衣服，边脱边自个儿说开：“咱排里有人看上王君怡，正使着劲问我王君怡的种种呢，包括星座、家庭、喜欢的颜色，我在想我要不要做这个红娘呢。”话一说完，她就往她桌子上扔了个东西——一个粉红色的文胸，A罩杯。
　　我之前一心在抱怨军训的苦与累，一听王香琴这么一说来劲了，连王君怡都有人追了，我的男朋友在哪呢？到大学怎么能不谈恋爱？否则开学之后，怎么有人给拎包，给占座，给买单呢？我的爱情全都给了王梓那坏小子，从遇上他后，我就知道随心所欲地付出一切爱是多么愚蠢。现在的我，对于男女之间，就只觉得那是彼此用来解开寂寞以及相互利用的关系。
　　王香琴光着膀子，掖着被子，坐在床上，问我说：“你觉得我要帮那个男的么？我觉得那个男的有些奇怪。”
　　王香琴不像以前那些女同学，总是有意无意地孤立我。至少她主动找我说话。我停下捏腿的动作，问说，“怎样奇怪？”
　　“说不上来，反正感觉不是很好。”
　　“样子怎样？”
　　“很白，头发有些稀，但是没有秃顶。戴着眼镜，个子一米八多，挺干净的。”
　　“你让王君怡抓紧嫁了，干净的高个男不多了。”
　　“不是，他一直跟我说，他不是站在我后面的嘛，军训一休息他就跟我说，他有多么多么喜欢这王君怡。问题是，我们不才军训一个星期嘛，他非得描述地像是暗恋王君怡很久很久了。”
　　“说不定他们之前就认识？”
　　“不太可能，王君怡第一天开学就说她们高中只有她一个人考上了这所大学。而且，那男的基本上就不了解王君怡，什么都问我。”
　　“那他是倒在王君怡的美貌下了么？”
　　“可不是嘛。啥都不知道就说自己疯狂地爱着王君怡，怪死了。还非得拉着我，真是不知道怎么办了。”
　　“好吧，王君怡要是知道这么一个人，应该高兴坏了。”我话一说完，王君怡就乐呵呵推门地进来，开始宣布她多日的便秘问题今夜终于畅快解决了。
　　我瞬间无语了。这姑娘怎么回事，每夜每夜地，不是大的就是小的，还要不要点淑女的样子了？于是我开始赞同王香琴的看法，喜欢王君怡的那个男的确实有点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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