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河

作者:南垣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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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雪冬花


      副导演也不耐烦了,重重放下酒杯。“别唧唧歪歪的,那要不你跟他亲一个?这下你没意见了吧?”
      “我?”吴解心脏停跳一秒,“跟谁?”
      “哼,你想什么我还不知道吗,我偏不让你得逞。”副导演一指迟心远,“老迟,你跟他亲一个!就当是之后的预热。”
      闻言迟心远立刻抬起头,一双迷蒙的眼睛霎时瞪得圆圆的。吴解彻底怔住,与迟心远对上视线的瞬间,差点就掩饰不了内心的慌乱。但看迟心远这样子,再让他罚酒三杯太不现实了,还不如自己替他挡三杯。
      这倒是个可行的法子。吴解于是顺势端起桌上一杯调酒向大家谢罪。
      “这样吧,我替他喝了这三杯。大家就放过我们一马吧。”
      其他人当然不干,但吴解已经铁了心要破开这局面,在一片嘘声中先干了一杯。在他拿起第二杯的时候,酒杯却被一只手截住,径直掉在了地上。
      玻璃破碎的声音让整个房间静默了。迟心远看都没看刚刚被自己摔烂的酒杯,就带着满身的酒气凑了上来。吴解没能反应过来,直到那双被酒精染得湿润发红的眼睛离自己越来越近;然后他听见低低的耳语擦过他的耳边,带着被磨光耐性的怨气。
      “啰嗦。”
      在碰上他的嘴唇的那一刹那,吴解的思考被按下了暂停键,他无法思考为什么他会来亲吻自己,明明就已经醉得不甚清醒;无法思考耳边炸开的欢呼和惊叹代表了什么。这本来就只是个游戏,谁都不会当真,但迟心远愣是像狠下了心来吻他,以下一秒就会世界毁灭的气势。
      当他的舌头真的钻进自己的口腔时,吴解才猝然回神。那双嘴唇又凉又苦,像是被眼泪沁过,但舌头却热得出奇。他口中沾满酒精的味道,纠缠不清,如此真实可触,就连吴解刚刚喝下的那杯酒,都像要被他吸收殆尽。
      在过去的27年人生,吴解从未想过会与一个男人接吻。但迟心远的出现打破了这一切,他就像狼狈出逃的囚徒,逃出城门呼吸到第一口新鲜空气,令他既陌生又着迷。在那一瞬间,他终于明白这个人对自己的吸引力有多大,那情绪来势汹汹,彷如猛虎扑食。若不是吴解在被这冲动没顶的前一秒,拾回些许自己所在时地的清醒,恐怕等待迟心远的,只会是反客为主的吞噬。
      他很快拉开了他,但没有放开他。迟心远挣脱不开,脸色黯然。乘着醉意,落寞几近要从他的眼里泄出。吴解看得心痛,却碍于在众目睽睽之下,就连安慰都做不到。于是他只能挡在迟心远跟前,强装淡定回头问副导演:“国王陛下,这样行了吗?”
      一干人到底是被这过于激情的吻看傻了,连叫好都忘记。副导演怔了老半天,才讪笑道:“老吴,也不用这么认真吧?”
      吴解感觉自己的脸都快烧起来,迟心远忽然就扯着他的手滑落在地上。吴解一惊,赶紧把他扶到沙发上。旁边的人见他真的不省人事,都有点慌。
      “没事,他只是喝多了。”吴解看了看情况下了结论,有人递了杯水来,他放在迟心远嘴边,强硬地让他喝下去一点,人这才安分,躺在沙发上不动了。
      吴解起身的时候,发现一屋子的人都在盯着他们,顿时尴尬起来。他借口要去洗手间,离开了房间。其他人也没多言,很快K房里又恢复了有人猜拳有人唱歌的局面,好不热闹。
      许晶坐在迟心远身边,见没人注意他们,拉了一件大衣盖在他身上。有人唱起了陈奕迅的《不如不见》,情歌温柔伤感。她静静垂着眼看着熟睡的他,眼里闪烁不定。许久,她开口,声音低而悲悯。
      “你不喜欢我待在师哥身边,我都知道。”
      躺在沙发上的人没有任何反应,除了几乎无法注意到的睫毛轻轻抖了抖。她笑笑,又说你放心,我只不过是想确认一件事,现在我确认了。
      “夏铭最后还是失去了傅思诚。但是迟大哥,如果喜欢的话,千万别等到来不及了再去后悔。”
      况且我师哥……许晶顿了一顿,终于止住话头,没再说下去。她知道身边的人听见了,也应该明白她的意思。

      吴解几乎是落荒而逃。他快步穿过七扭八拐的走廊,体内那股热流一直消退不去,满脑子都回放着方才与迟心远接吻的镜头。他悲哀地发现自己竟然在刚刚那个吻中起了情欲。这让他震惊。眼前闪过那人晨露般的瞳仁。这仿佛是幻觉,明明静得可怕,却烧灼着他的神经。
      直到他跌撞进洗手间,第一时间掏出了一根烟,手哆嗦了好几次,好不容易才点上。辛辣的烟味让人清醒,他深深地叹息,憋在腹腔里的那口气才终于吐出来。
      迟心远醉了,他希望他醒来后什么都不会记得,同时又疯狂地希望他记得。那天真而粗暴的吻生生在他心上砸开了一个缺口,感情像是泄了洪,让人变得通透。他甚至想如果迟心远要看,他便会捧出自己的整颗心。
      但他仍然不确信,他对自己是什么态度。迟心远也许只是喝醉了酒,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压根不受控制。这就是迟心远的为人。他总是不对自己抱有宽悯,自己进一步,他便退一步。到了无路可退的时候,他便用这么极端的方式反推自己一把,想借此逼醒他。
      吴解冷笑着,他醒得彻底,但推醒他的那个人可还醉着。

      这时,从厕所隔间里走出一个人,看到站在那儿抽闷烟的吴解,叫了一声:“老吴,你干啥呢。”
      那是中途便跑出去打电话的田盛德,也正因为此,他无缘得见方才那精彩场面,对吴解这举动自然也就不太理解。虽不知情,但长眼的人都能看出吴解心里有事,于是也掏了支烟问他借了个火,两人靠着墙边吞云吐雾。
      “这戏,终于是告了一段落。”田盛德掸了掸落在手上的烟灰,“从下周开始,又是你和老迟的戏了。”
      他一提到迟心远,吴解就愈发躁郁。刚刚发生那种事,他不好明目张胆去质问迟心远的想法。对方的意图在他眼里最多看透五分,另外那一半他仍不确定——不确定他是真的动了情,还是只是入了戏;不确定如果是前者,他是不是真的想和自己在一起。
      但是看他那个推就的模样,八成也没能下定那个决心。毕竟他们不是什么普通人,他们是活在公众视野之中的人,感情和生活都注定会曝光在陌生人的眼皮底下。圈内男女要谈个恋爱,尚且难免受人指点,更何况他们差距悬殊,还都是男人。
      吴解越想,便越觉得心下荒芜。他哆嗦着嘴唇狠狠抽了口烟,试图用尼古丁溺死自己。田盛德注意到他的脸色,沉默着吐出一口烟雾。
      “你大概不知道老迟的情况吧。”他说,“你之前有看过他演的戏吗?”
      “看过。”
      就一部,那是部古装剧,他在里面演一个大男孩,性格开朗跳脱,造型比现在这部电影更加年轻讨喜。因剧里与女主角的感觉实在太好,还与当时主演的女演员闹过一段时间的绯闻。他看过他灵动飞扬的眉眼,承载着过多的美好,看了就会叫人忍不住艳羡。多么年轻,多么明亮,仿佛从不被黑暗侵染。
      田盛德知道他在想什么,苦笑说:“他在屏幕上,没人会比他更耀眼。他在和麒麟签约之前我就认识他,自认也算了解他。那孩子,别看他那副样子,其实是个特别会藏事的。”
      “我知道。”吴解咽了口唾沫,他已经不止领教过一次了。
      “你怎么啥都知道?”田盛德诧异地看他一眼,“他连他家的事也告诉你了?”
      “没,没有。”吴解按熄了烟头,才反应过来,“他家怎么了?”
      “他有个极其难搞的妈。”田盛德言简意赅,“他是单亲家庭。跟他妈。”
      吴解刚点着第二根烟的火,听到这话根本没顾上抽,“单亲家庭?”
      “对,他几乎不曾在外界提起过这事。他爸在他四五岁的时候就和他妈离婚了,他妈一个人拉扯大他,所以,他几乎什么事都听他妈的安排。”
      由于父亲离家早,家中几乎没有积蓄,只靠每个月寄来的一点赡养费和母亲在中学教书的工资,家境并不宽裕。他从中学开始便被人相中去拍广告和MV,这份工作一直持续到他读大学,直到他终于接下了人生第一部电视剧,与现在的麒麟影视签了约。虽然所有人都赞叹他运气好天分高,但只有少数人才明白,起初他踏足这个行业,不是为了别的,仅仅是为了钱。
      他从小便养活了自己和母亲,又对表演产生了兴趣,于是最后还是选择了读电影学院。他连续拿了四年的全额奖学金,家里一分钱没给他出。之后他遇上伯乐,签约麒麟,公司把他打造成偶像明星,拍电视剧,出唱片,他也乖乖听了公司那么些年的话,公司要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他也同样顺从母亲。
      “可是他接这个片子——”吴解话刚冒头,又觉得此言欠妥,于是闭上了嘴。田盛德倒是不介意,晃晃脑袋笑了笑。
      “我跟他算是认识比较久,即使是看在人情上,他也会帮我这个忙。当然他对这个题材也比较感兴趣。”
      感兴趣。吴解觉得这是个意味深长的说法,他想起与迟心远第一次见面的事,他当时的态度很微妙,那是对同性恋题材感兴趣的意思吗?
      “他妈对他接这个片子自然是不同意的。不过他也长大了,也能够自己做决定了。我猜想,他大概是想对他母亲表明一个态度,一个立场。”他叹了口气,“他想得到自由。”
      吴解深深吸气,全然忘记手里还夹着烟,烟灰落在他的手上,烫得他皱了皱眉。今晚的一切如同惊涛骇浪,他还无法那么迅速地消化迟心远的过去。他还未曾想过,这个表面开朗活泼、如同天子骄子的年轻人,竟然是怀着那样的心情走进这一行。
      “也不是不能理解他,毕竟他妈是真的很强势。早前他也不是没谈过女朋友,但最后都以他妈不喜欢,最后不欢而散。”
      女朋友三个字刺痛了吴解的耳膜。他吸了一口烟,手指微微颤抖。
      当然,他会有女朋友。这并不稀奇,就连吴解也有过。芸芸众生,恋人换来换去都是常态,更不要说这个圈子。他们都是直的,本来就该如此。
      田盛德终于转过脸来看他,一张爬满胡子的脸似笑非笑。
      “你呢?你对同性恋有什么看法?”
      吴解心里一跳,没敢抬头直视对方。“我?……我,至少不排斥吧。”
      “不排斥吗……”田盛德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胡子,“我猜,你现在至少会比当初犹豫要不要接这片子的时候宽容多了吧。”
      他话里有话,吴解无言以对,只好沉默。其实他并不恐同,只是自己一直交往的都是女孩子,便从未往那个方面想。但迟心远让他重新考量,同性恋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可能性。其实那于他而言还是难而虚幻,就像一团包裹着雾气的苦药。迟心远是个太好的人,好到他只需远远望着他,就可以闻到生命里的鲜活气息,那是在干涸已久的生命里落下的甘霖。
      那又何必,非得要站在他的身边呢。为了他们的未来,他连动这样的念头都该感到罪恶。
      田盛德像是看出了吴解的纠结和酸楚,叹息着拍了拍他的背。
      “戏是精彩,但它终究是戏。等该醒的时候,绝不要犹豫。”
      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带着刺骨的温度。吴解在暖空调里打了个哆嗦,手间的烟总算烧尽了。

      田盛德说有事先走,与吴解道别离开。待脚下的烟头又增加了两个,吴解才终于做好心理建设,洗了把脸走出洗手间。K房里传来鬼哭狼嚎的歌声,他在门外踌躇了好一阵子,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迟心远。但总有一天他要面对,不是今天,就是明天。
      他强打起精神推开门,有人注意到他,调侃他去个厕所去了那么长时间。吴解一进门目光便紧紧锁在迟心远身上,他仍保持着自己离开时的姿势,蜷缩在沙发上,身上盖了不知谁的大衣。
      吴解走过去,问坐在迟心远身边的许晶情况如何,她说他后来吐了一回,然后就昏沉睡去。于是吴解又去仔细看他那张睡脸,他仿佛只是流落在这落寞无助的人间,满是迷茫。
      他坐下来,拍了拍迟心远的脸,那人只是模糊地哼哼两声,又像是贪恋他的温度,紧紧地把脸贴在他手上。吴解先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然后是尴尬——毕竟他师妹还在旁边。他将手轻轻抽出来,低声说:“我送他回去。”
      他觉得他能醉成这样,大抵也有自己的一份责任。虽然他不知道这份内疚从何而来。
      许晶给他们打电话叫了车,吴解叮嘱她不要把这事告诉余琴。他费了好大力气把迟心远背起来,许晶送他们下了电梯。外面飘起了小雨,她为他们打了把伞,送上出租车。
      总算把迟心远塞进车里后,吴解也坐进后座,他摇下窗户,满怀歉意地看着许晶。
      “你是明天一早就回去吗?”
      “是的。”
      “抱歉,可能送不了你了。”他看了一眼身边的迟心远,“等我回北京再找你聚。”
      “嗯,没关系的。”许晶笑了笑,看着他欲言又止,她深吸一口气正想说些什么时,醉倒的迟心远哼了一声倒在吴解肩头上。于是她打消了那个念头,对他笑着说再见。
      “师哥,”吴解真把车窗摇上,却被许晶叫住,她说:“别再让他醉成那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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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吻戏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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