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旧事

　　庭院的海棠密密咂咂的开满了枝头，粉蜜的花瓣指甲盖那么大小，偶尔有几片经不住微风的裙摆翩跹在空中，悠悠转了几个圈方才安静的落下来。
　　林苏坐在海棠树地下看书看得眼睛有点累，正好一片花瓣落在书上，在字墨行间显得有些赏心悦目。抬起头是淡金色的阳光，细细密密的光线透过繁密的枝丫射过来有种细碎的光影美。
　　这时候，旁边若沏一壶清茶，配上三两白汽袅袅的氤氲，着实是美好。

　　可惜没有。
　　林苏看着手指间握着的书，有些怔忡。
　　脑海里全是另外画面。
　　记忆中有一个人似乎很爱海棠，拿着几段海棠枝的手白皙修长，节骨分明。

　　沈无鸣爱看书，还喜欢做批注，经常她的书上总会有他详尽细密的解释，清秀的字体与他这个人风格自成一派隽雅。
　　那时候读大学，他们也还算亲密，总是结伴同行。去图书馆的路上，或是林荫大道的漫步，沈无鸣神色柔和，枝叶深深的阴影打在他的脸上，微微的有些晃眼。
　　林苏觉得，那眉目里都是深情。

　　其实她以前不爱看书，但特别爱买书。
　　每次出去回来路过转角的那家书店总爱买一本回来放在书架上。去看的时间着实少的可怜。沈无鸣每每过来翻她书架总是无奈的笑她硬撑门面，将她带回来的书拿回去看，然后有空的时候讲给她听。他的讲解并不是很刻意的去修饰，但偶尔会加自己的见解。大概声音温润，她总是听得入神。若那些话语变成书印的字，她可能就没有那个闲情与耐心去翻阅了。
　　或许只因为是他。
　　她那样喜欢他，那喜欢卑微到尘埃里，却没有开出花朵来。

　　林苏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有此了悟，也许是那一日，盛夏正浓，艳阳白云，他身侧淡淡的青草香逸入了她的鼻间，也渗进了她的心里。又或许是他对着她笑的时候，眼睛里满满的都是细碎的光，和她的影子。
　　但她一向很胆小，做不到全力以赴，也害怕突如其来的成全。记得一年元旦，他带着她穿过人海茫茫的大街带她去废弃的荒草坪上放烟花，朵朵绚烂如火，闪耀得他一贯清淡的笑容也莫名多了许多温暖，但她知道，那一场烟花雨里，动心的是她，动情的也是她，烟花都是冷的。

　　后来的日子，其实也还算恬淡。
　　偶尔两人聚在一起吃饭，林苏给他讲最近有趣的近况。叽叽喳喳的不停歇，他总是看着她淡淡的笑，偶尔也会笑话她八卦。林苏嘴角沾了饭粒，他细长的手指就会伸过来将之拈掉。温凉的之间触碰到她的唇周，林苏心里有细细的电流闪过。
　　这样一个人，像一块完美的玉。让人不敢靠得太近，又不舍离得太远。

　　佛说，尘世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恨、爱别离、求不得。
　　求不得在最后，大概是最苦。
　　以前沈无鸣和她说过一句话：“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说好听的是执着。在我看来，其实未免愚蠢。”他本是从不做没把握之事的人，当时谈论话题他说这话无心，她却听出了别意。
　　而后更加谨小慎微的藏住了那份小心思。

　　毕业两人各自越来越忙，于是开始有了不同的世界，她每次见他总是疲惫之色。虽不是因为她，她也觉得难过又心疼。
　　后来他要远走出国，她暗含着欢喜又不舍的祝他前程似锦，莫忘旧知。他温润的眼神望着她，好像要穿透灵魂，又让人觉着这中间隔着千山万水，到底最后没有说话。

　　她原本就不应该期待。其实这些顽固的执着也只是她一个人的而已。
　　临行前一天晚上，他站在她租的公寓楼下叫她的名字，她从阳台跑出来往下看他，手里是几枝开得正密的海棠，他脸上满是温暖的笑容。她莫名的想要哭，但忍住了。跑下去从他手中接过海棠，有些酸涩的挤出笑容给他。
　　他说，林苏，你不要等我。
　　他还说，我如果回来了，就去找你。
　　后来停了很久，他又说，如果，有了喜欢的人你一定要告诉我，你这么傻不拉几的，我替你把关。说完便将她轻轻揽入怀中，有些怜惜似的一遍一遍摸着她的头发，清瘦的手指穿过她的头发，还留有几分海棠的淡香，几不可闻，却逸入她的心里。
　　她不知道该回些什么，她喜欢的人此刻就站在她的面前，她也不能说给他听。以前是不敢，现在却是不能。
　　不能挡了他前行的路。

　　林苏一直记得《东邪西毒》里面的一句话：当你不能够再拥有的时候，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记。
　　当人只剩下回忆的时候，连记忆里的笑容都是带着温柔的。
　　她用一针一线，将回忆缝缝补补。只是那些渐渐枯萎的时光，早就如同无声而寂寞的老巷。
　　相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只是有些人说出来了，有些人埋在了心间。

　　后来她把那几枝海棠插在了特意买回来的玻璃瓶里，粉淡清新的，很漂亮。
　　沈无鸣以前和她说过一个故事：有个男人很喜欢他的心上人，所以每天早晨都会摘一捧犹带朝露的雏菊放到她的家门口。女人喜欢上了那个每天送雏菊的神秘人，却错以为是另外的其他人。那个男人明明知道这个错误，只因为他的身份不能给她带来她想要的，所以一直隐忍不说。
　　那个女人最终只是他一个人不能说的秘密，而沈无鸣是她的秘密。

　　沈无鸣刚走的那段时间，林苏总是反反复复的做梦，梦里有些灰暗的天色，阴阴沉沉压得她透不过气来。像是委屈，像是遗憾后悔，又像是难过不能，到最后最深切的还是想念。
　　那些因为他而培养出来的小习惯，在他走后就这么根深蒂固在她的生活里。可怕的是林苏从未想过要改变。
　　海棠开了几天就谢了，枯败的枝叶颓搭在枝干上，有种莫名的孤零之感，但林苏总会买上新的补上，花开的新鲜甜美。
　　那样就好象他还没走多久，她还有借口再多等他几天。

　　后来有了自己的房子，干脆就在庭院里种了一棵海棠树。繁盛的枝叶下是深深的光影斑驳，不由自主的想起那时候站在林荫大道的树下，他等她走近时笑意浅淡的模样。

　　她是在后来才了解到那时他送她海棠花，藏在花里他没有说过的花语是：海棠无香，是因为暗恋去了，它怕人闻出了心事，所以舍了香。那时候的他也是同她一样，暗恋着她吗。
　　可惜她明白的太迟，他们早已是万水千山。

　　花开得一年胜过一年，每年初夏总有落英缤纷。
　　只是沈无鸣一去再也没有回来过。两人虽偶有通电，林苏却觉得那些记忆要老去在时光里，慢慢变淡，变透。

　　她觉得自己是让他渐渐在心里连根拔起了的，但又好像不是。明明再也没有感动，没有眼泪来渲染情深。却不由自主的记得，记得她每次的哭泣混着鼻涕眼泪被他用衣袖一点一点轻柔的擦干，记得他们去图书馆对坐着看书的时候她不经意间抬头正好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目光，也还记得她和他各戴一只耳机听着共同爱的歌并头趴在桌子上入睡的情景，她不小心指甲划痛了他，而后便每次见他之前都将指甲修剪的圆圆润润干干净净。那时候她跟他说喜欢木制的东西，他便寻了块木头来，每日每夜足足花了三个多月做了艘海盗船给她。还有一次她在体育馆丢了条手珠，却没有找到，她是个极念旧的人，一时伤心难过得几乎要哭出来。第二天眼含血丝脸色青白的他亲手将那串手珠找了回来重新带回她的手上，也不知他翻遍了多少角落才找到。

　　其实她也想放下这些也许从头到尾不过是她一个人的情深。
　　试着去接触新的人，只是再也没有那么一个人，比得过他，为她花上很久的事情去做一件事，带她去山顶看晚霞，送她开的正浓的花。

　　恍然想起他走的那一晚，夜色静谧安宁，她看着微微泛白的天花板睁着眼睛一直睡不着，耳边响起的是头顶上旧吊扇吱吱呀呀转动的声音混合着机器的风声，一下深一下浅，一下远一下近。她想那样悄无声息的时刻，是不是每个未睡者都有自己的思念的人，然而她的思念是含着一块苦味的糖，却又说不得，也无人说。

　　像是有一根隐隐的线扯着，他们明明都已经不再见面了，也没什么话好说了，连共同的联系都没了。可还是舍不得，有些遗憾但不后悔的是她从来不曾对他说过喜欢，大约深爱，总是不容易脱口而出的。

　　只是依旧忘不了那时候有个人对着自己温和的笑，好像温柔的风，吹醒了她的整个世界，成全一段海棠心事。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