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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和风细细
不语哀愁
春暖花开的时节,宫中不断传出死了几名侍卫没了几名内臣的消息,这让吴双心情大好,成日都是笑呵呵的,倒是让卓世皱足了眉头,这些个离奇命案让宫里人心惶惶,众说纷纭,而说的最多的,传的最神乎的,是那个兄弟争妻白得天下,终遭报应的传说。
卓世并不在乎死了几个人,最让他着恼的是不知哪个嘴多的人传出这种邪语,“定是那人回来要我的江山来了!”他连自称都忘记,重重地拍着玉案,震得茶杯呤呤作响,“子语,你说他是不是进到宫里来了?他来要我的江山了!”
子语在一旁小心侍侯着,轻道,“圣上龙体紧要,这些个事就让下面人去办吧。”
“指着那些个没用的废物!子语,去给我查,揪出这个多嘴之人,我定要拔了他的舌头!”卓世阴冷冷的声音让子语心底里一激灵,不敢多言。
而此时,轩辕宫最深处的慕莲台上,梧月正悄然隐于暗处凝视一位璧人栉梳及地青丝。岁月在她脸上刻下了不能磨灭的痕迹,却并不足以影响她的清丽和十分的纯然,她眉目低垂,有一下没一下地梳弄着,微风带着桃花瓣儿翩飞着沾染到她涅白水缎裙,又恰似一幅合宜的画儿,绝美。
梧月心下稍稍安宁,转身要走,这璧人忽然开口,“既是来了,不进来坐坐就走么?”
梧月一惊,倒也落落大方地走出来,“梧月冒犯,不觉间走到这里,一时晃神,请主子恕罪。”
这璧人放下梳枇,轻轻一笑并不看他,“什么主子,过来坐吧。”
“莲主子这青莲绣得真好。”梧月看了眼绣台上绷着的绣帐,万顷荷叶衬红莲,无双青莲立其间,颇觉突兀,又异常的合衬。
“你怎知……”她手尖微抖,声音蓦然低沉下来,“青莲很好么。”
“青莲甚好,只是孤单,故以略显狂傲。”梧月看着绣帐,定是下足了心思的,针脚细密,渡色均匀,尤以青莲为最,银丝走边儿,水白着色,中夹几丝青绿,十分灵动。“莲主子,还望您珍重自己,为得重逢之日,还主爷一朵绝世青莲。”
“绝世……青莲……”依莲不理会径自离去的梧月低低笑着,将死之人,她还能期待些个什么呢。不,她不能死,她还有烨儿,她的亲儿,为得重逢......
漫步在御花园内,梧月并不急着回去,他在等,等找上门的人。“你就是皝前儿些日子带回来的内侍吧。”一个着湖绿衫子的公子哥儿带着一名内臣摇着折扇挡住了他的去路。
梧月看着眼前这人,细眉红唇的,脂粉气远多于他应有的英武之气,笑问,“孙小雀?”
“大胆,主子的名号是你这种人叫得的吗?”连这内臣说话也是细声细气,兰花指捏得恰到好处。
孙小雀见他知道自己名号,心下也颇是诧异,不由得多了分警觉,“你是谁?”
“孙主子的大名,独幽园内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梧月口气十足的恭敬,眼中是十足的轻蔑。这孙小雀在园中颐指气使,还真当自己是个主子了,人家正妃尚未说什么,他先挑三挑四的,仗着轩辕皝宠着他,对下人也是苛薄的很,致使人人对他敢怒不敢言。
孙小雀不太相信地斜眼瞄着他,怎么都觉得似乎在哪儿见过他,只是一时想不起,不过他也不是拎不清的人,这种带刺儿的话,他可是听的准的,他横着眼,尖声叫,“一个小奴才,皝玩儿了没几天就会把你扔出宫去的!”
“可惜,现在尚没有。”梧月四两拨千斤地说完,绕过他就走。
孙小雀收了折扇点向他右臂,手法刁钻阴狠。梧月不慌不忙伸出左手弹开他的折扇,立时震得孙小雀虎口生疼,折扇也掉到地上,他惊疑不定地望着踱步而去的梧月,更是疑虑重重。
方进别殿,就见轩辕皝发着脾气,“那么大个人不见了,你们这些奴才是不是活腻了!”平空少了个人,竟没人查觉到,而且还是一整天!
“皇子饶命……”几名婢女内臣一字排开跪在地上不住磕头,身上抖得筛糠一般。
“只是为了一个宠儿,轩辕氏的大皇子就想要了这些人的命?”梧月见轩辕皝拔了剑,适时地开口。
“都出去!”轩辕皝见他回来,把这些下臣呼喝了出去,最后一人还机灵地把门带了上。
梧月倒了杯残茶给自己,方要喝下,被轩辕皝抢过一口喝下,又全数吐出,“隔夜的?”怒火隐隐烧上太阳穴,他转身就要冲出去,让梧月拉住了衣袖。
“一杯茶?一条命?这人命在你们这些个皇家人眼里头,也真真不值钱。”梧月喝着茶横他一眼。
“今儿个去哪儿了?”轩辕皝见他一向整洁的衣衫上挂着泥土,皱起眉头。
“御花园儿太大,迷了路,碰上了孙主子,给我指了条明路。”梧月靠在床边,一忽想到那绣帐上的青莲,一忽又想到那灿然星眸,淡漠的俏颜……
就看着他失神,轩辕皝不知自己为何可以忍受他的冷落,自己向来高高在上,怎么能够忍受他人的无视。但他是不同的,他安静得似乎不存在,又强烈地牵引着自己,只是看着他失神,也会觉得心安,全没了方才的焦躁,只是一个宠儿,他又何必呢……
忽然,一把长剑搭在梧月脖子上。梧月回过神,平静地抬头望向轩辕皝,他眼中复杂的光芒,让他想笑,尚以为这以狠毒闻名的大皇子真真是个无心无情之人,想来是高看他了呵,或许,他该感到三生有幸?可笑,可笑。
“是不是杀了你,我便不会像那些个蠢人成日介揪心吊胆了?”这已是大大超过了他的自制,他绝不能为了个宠儿失了自己,他尚有江山要得,尚有天下要打!
梧月把剑刃儿推向自己可以说是纤细的脖颈,印出一道血痕,“你只稍用力,我便死了。”他在赌,他知道自己会赢,故此他笑,眉眼都在笑,任何人都拿他莫可奈何。轩辕皝心中一紧,他那种淡然的笑意让人觉不出一丝暖意,冰冷冷的不透心底,那道蜿蜒的血迹缓慢划过他白细的肌肤,划过自己的胸口,他有些气急败坏地抽回剑大步流星而去,梧月动也不动只是呆坐着,仍是噙着那抹笑,左手袖笼中的枣仁镖已是沾了汗湿。
“圣上!”子语小跑着进来,也不行礼便俯身到卓世耳边,低声道,“莲主子方才吩咐内臣说要吃方膳做的玲珑八珍饺儿……”
卓世眉毛一挑,应了句,“那就伺侯着。”心里却是翻了个个儿,狂喜漫天,她终于有所求了,这些年她都走肉般过活着,无欲无求,而今忽然要求起什么来,这是为什么?狂喜过后紧随而来的疑惑甚至愤怒让他面色阴沉,顾不得在众子臣面前起身离席。
“圣上。”一旁端坐相伴的宫装丽人平静开口,“群臣皆等圣上举箸。”此人正是轩辕氏的皇后祁氏,她笑盈盈地望着卓世,眼中是不容忽视的坚决。
卓世身形一滞,缓缓落座,复回原态,举箸道,“今日摆宴,犒设群臣,定要尽兴。”他用镶玉金箸夹起一只小巧玲珑的蒸饺放到自己碗内,子语会意地退下了。
“哟,子语大人怎么有这份闲心来我们这御膳房了?”方膳一见是子语,打趣道。
子语呵呵笑道,“自是来关照方兄了,莲主子要的膳食准备齐全了?”
“这不,正要着人送去。”方膳眼一转,拉过子语轻问,“怎么?二十多年的恩怨这一笼蒸饺就勾销了?”他们皆是宫中老人,个中事情知道得最为清楚,也因为口风严紧,才得以活至今时。
子语白他一眼,“千年的行道,可别到这会子破了功。还是我给带去罢。”说着他提了食垒便走。
方膳一个激灵瞟了眼四下,吆喝着几个偷眼的,“看什么?出了差子你们几个脑袋赔得起!”
慕莲台依旧是青纱幔帐,依稀记得初见到莲主子,她就着着件青纱衫子,腰间还垂着碧玉坠子,一颦一笑间透着股子清灵劲儿,就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误坠凡尘,不知愁苦,只是这后来的事情全然变了味道,只有一人在受苦受罪,唉……
“是子语吧。”
“子语见过莲主子。”
“什么主了?子语又在说笑了,进来进来,还真是许久不见了。”
这许久,有二十多年了吧。
子语借着昏暗灯光迈进台中,放下食垒弯身行礼。
“到我这里还这么多规矩,快坐。”依莲点点身前的梨木雕花圆凳儿,“坐啊。”
子语倾了下身子,“君臣之礼,子语不敢逾越。”
依莲闻之一愣,继而笑着叹息,“是子语你性子小气了,还是我太胆大妄为了?”
子语缩手,声音轻轻的,“皆不是,是这宫闱太深了。”
依莲一怔,手指在理石桌面上轻划,“是太深了……”深得她不再妄想能够出去一见外面天地,十六岁那年的盛世太平永远只能在心中回味。当日的轩辕台,人如潮涌,命定她遇到那个劫煞,顶戴朱冠,发结金环,身着艳紫滚碎玉边长衫,腰系碧玉,脚蹬乌云织金靴,就像天上神祗般忽临面前,疯狂的心跳声仍清楚地响在耳边,有他的也有自己的,原来初见倾心就恰恰应验在自己身上,只是厮守一生却成了奢望……
子语知自己说错了话,慌忙下跪,“子语胡言乱语,望主子恕罪……”
这只是一时的直接反应,这些年他下跪了无数次,曾经男儿膝下有黄金的豪言早就因势而遗忘于九霄之外……
“子语你……”依莲愣愣地坐在那里,显是被子语突来的大礼吓到了,她抽动着嘴角,反复地喃念,“为什么,为什么……”
子语见状推过食垒,陪笑道,“主子要的玲珑八珍饺儿……”
满是灰尘的理石地上打出了湿印子,一滴,两滴,三滴……直打在子语心上,“主子是怎么了,子语现在只是个内臣……”
“倘若当年我让你走了……”依莲语带哽咽,她一时的惶然痛苦留下子语相伴,阻断了他高飞的路,他本不应是名内臣啊,他在马上从容的气度,冷静的用兵之道,都不应只是名内臣啊……
子语低垂的脸看不到他的神情,他只是轻声细语着,带着股子坚定,“主子啊,人生一世没有那许多的倘若,每走一步,都不能后悔,子语也从未后悔过。主子身体紧要,莫要再……”
“子语,朕只是让你为莲妃所要膳食多加照看下,倒也没说着你亲送过来罢。”说话间,一队人浩浩荡荡地向慕莲台上走来,两排宫灯立时将慕莲台照得大亮,依莲微眯起双眼,以袖抚面,似不适这灼白的光,又似些微的愠怒。
“圣上恕罪!子语愚钝领会错了圣意,请圣上降罪……”子语伏跪在地,一副畏缩讨饶的模样,连声音都含着颤声。
“子语你……”依莲不置信地瞠大眼,曾经如此骄傲的一个人,如今竟然在众人面前下跪求饶,这轩辕氏究竟做了什么孽,将这样一个人才毁去掉了!她蓦地平静下来,冷冷开口,“子语扶我起来。”
子语不言不语只是伏跪在原地。卓世亦不语,只是贪看着依莲,神情复杂。
“祁子语,扶我起来。”依莲加重了口气,即使她知道这样做根本换不回任何回应,果然子语仍是伏跪在那里,以最屈辱的姿态求得一时活命。今年明明是暖春,却觉得像是严冬的寒夜,依莲复燃希望的心被狠狠的伤透了,她怆然道,“罢罢罢,这轩辕氏的江山就被你们这些个庸臣昏君毁绝了!”
“大胆!竟然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妖语!”伴于卓世身旁的祁氏厉喝道,“来人!把这妖妇押下!”她盼得就是这一天,能够以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折去这朵深植于卓世心中的清莲,毁去她,以绝对的理由让卓世无话可说,这样她才能安心,安心得以长坐后位,安心自己的皝儿可以少去一个对手。
话音方落,身后的侍卫手持兵刃围了个半圈把依莲困在其中。依莲只是冷笑地望着卓世,这多年不见,他们都老了,但那刻骨的恨意只会有增无减。
剑拔弩张的气氛下,侍卫似乎仍是有所顾及,只待真正的王者一声令下。
“子语,扶莲主子起来。”他再一次输了,输在她的恨意中,输在对她的痴想中……
依莲依着子语起来,冷然道,“这两条腿是你打残的,这颗心,从相识就不曾属于你。轩辕卓世,你永远不要妄想我会原谅你,永远不会。你只要记得,你所有的仇人中,一定会有楚依莲这个人,直到你死了。”
依莲拖着脚步让子语搀扶着走进内殿,斩钉截铁的话语像是诅咒纠缠着卓世,他面色铁青转身道,“回沁思斋。”
“圣上……”祁氏有些不甘心,跟近几步,不是刚说好今儿回她的湛蓉殿么。
“你先好好管教皝儿罢,居然在偏殿养着男宠,成何体统。”卓世的声音不大,只是旁人都能听到,他拂袖而去,留下尴尬万分的祁氏和她的几名内臣,她恶狠狠地望了灯烛微亮的内殿一眼,回去了。
子语见外面清静了,来到依莲身前,坐下。“何苦把自己拖下水呢。”
“是我害了你,自当由我来救你一回。”依莲苦笑,“我却也只能做到此等地步,最无用的,便是我了罢。”自以为二十二年足够消弥所有的恨意,却在今日发觉这恨意依然如滔天狂焰烧灼着她,从未停歇过。
子语笑笑,“不,你才是强者,若是我,怕早就自刎弃世了。”
“死?你当我不想么,”依莲噙笑摇头,“只是不能死,而非不愿死。我的儿子尚流落在外,我知道他没有死,他一定在这世上什么地方,也在念着他的娘亲,我知道的。就算死,我也要等到他回来,再看他一眼,当年的小楚烨,而今有了怎么样的俊秀风度。”这是她殷切盼望着的,支持她活下去的一个因由,而另一个,想必早就忘了当年青莲无双的约定了吧……
执子之手 与子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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