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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一章
江南三月红花绿水佳人
策马仗剑江湖夺情掠命
“师父,吃饭了。”泰芗淡淡地开口,转身进了堂屋。
楚烨应了声,随即叹气,泰芗性格的冷漠是他始料未及的,当日见她伶俐的身法及残忍的手段,觉得她是块可造之材,实没想到她是如此少言寡语。练功,做饭、洗衣、收拾屋院全交予她一人,他并非清贫之辈,没请仆佣只是为了让她学会照顾自己,却发现她远比自己想像中能干,甚至劈柴、担水这些粗重活计做的比他都要好。
可她实在极少说话,连一句埋怨都不曾有过。闲暇时就见她在回廊上编她的竹虫儿,编好一只扔一只,现在院中随处可见她编的竹虫儿、竹蝶,栩栩如生,如她一般灵性。
一进堂屋,便见泰芗又在编竹虫。见他进来,她随手将竹虫儿扔到窗外,站起身来到桌前,“师父,吃饭吧。”
楚烨举箸不动,略皱眉道:“芗丫头,咱们吃了多长时间素了?”自随他入关,由她下厨后,他们就一直未沾过荤腥,她这样做,难道有什么目的?
“三月零四天。”泰芗低下眼,轻轻道,是师父救她出恶梦,虽然练功很累,偌大的院子要她一人打扫,可她已经很开心了,一切都似乎重新开始,没有了打骂,没有了哭泣,没有了摔盘砸碗的声音,一切都是这么安静而祥和,师父的琴声、箫声,虫儿鸣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祥感如潮水包围了她。她不敢奢望太多,只盼这样的日子,晚些离她而去。
“芗丫头,你不喜食荤吗?”楚烨夹着一节竹笋,味道清淡却不失美味。泰芗的厨艺没的说,只是这食素,却真是让他生厌。
“食素可静气,师父在外面吃了荤菜回来,吃素正好可以加以调理。”泰芗忍不住勾勾嘴角,师父的样子好像不太满意啊。
楚烨无奈地把菜往嘴里放,“你不想吃肉的吗?”一个小孩子,口腹之欲应是很强的啊。
泰芗缓缓地摇头,“我,不喜欢。”从一生下来,她吃的几乎都是残羹冷炙,对于食物,她只求饱腹即可。
楚烨怜惜地注视着她黯然的神情,这有些虚无的表情,他看到很多次了,似乎这个才活下十年的躯体内,有着他人想不到的经历,他从来没有问过,他以为她会对他说,但她没有,她只是坐在回廊上,编着竹虫儿,在院内舞着双剑,偶尔望一下那一小方天空,扫过那一地落花,眼神泛着相同的怜惜。那所有的记忆,许是深埋在她心底,不愿提及了吧。
“芗丫头,我有没有说过你做的菜很好吃。”楚烨让泰芗再添了碗饭,漫不经心道。
“没有。”
“哦,那是我的错了。”楚烨笑笑,“芗丫头做的菜,可比那尚素阁的周鼎做的还要好呢。”
泰芗的眼中闪过一丝光彩,却只是淡定地抿着嘴唇,“谢谢师父夸奖。”
“傻丫头。”即使楚烨自负阅女无数,面对那一瞬有了光彩的俏颜,也有些失神,“高兴就笑出来,小小年纪,总是愁眉苦脸,小心长大了没人要。”他忍不住开她的玩笑。
泰芗用着极轻的声音,带着一种决绝说,“我要我自己,就够了。”
楚烨呆怔,半晌无语。
三月微风送过,一片艳丽的桃花花瓣不知从何处飘来,轻悠悠,自在地落在泰芗的那碗清汤上,悠哉地打着转儿。
泰芗轻轻地用竹箸挑起那片花瓣,放到嘴中。
楚烨有些迷惑,“吃它做何。”
“落在我汤中,就是我的。”泰芗斩钉截铁道,这已经成了习惯,在食物的问题上,她如果不坚持的话,可能早就饿死了。
楚烨沉默地看着狼吞虎咽的她,这是他的徒弟啊,五年后,江湖上的金牌杀手!
“师父,我做的饭不合你的口味吗。”泰芗望着楚烨手中的荷叶包,早已闻出那烧鸡的香味。
楚烨笑道,“这是特地买给你的,丫头。”她太瘦弱了,力气也不大,这样的身子习武可不行,就算不挨刀,迟早也会累垮的。
泰芗接过那热腾腾的荷叶包,愣愣地道谢,“谢谢,师父。”师父待她,真如己出般,心中那种激动,感恩之情让她冲口而出,“如果师父让我去死,我绝不会犹豫半分。”
“只为了这只烧鸡?”楚烨呷了口清酒,挑眉,讶于她会说出这种江湖话,而且还说得如此决绝。
泰芗不语,只是低头大口吃着香喷喷的烧鸡。
“如果……”楚烨将杯中酒一仰而尽,凝视着满嘴油光的她,温柔地笑,“如果我让你杀了我,你会不会听我的话?”
“如果师父真的那样吩咐我,我会照办,然后,自裁谢罪。”泰芗说的严肃,一双小手更是握紧成拳,不停颤抖。
楚烨愣了下,继而大笑,“芗丫头,我只是在说笑而已!你小小年纪,哪里学来自裁、谢罪之词啊……”
“我没有说笑,”泰芗垂下眼,立誓般道,“我可以,为了师父不要性命。”
“记住你说的话,总有一天,你要实现你今日所说的一切。”楚烨优雅地为二人斟上酒,“为你今日的话,我先干为敬。”
泰芗二话不说,端起酒杯将酒喝的涓滴不剩,立时俏脸涨得通红,却硬忍着不让自己呛咳出声。
楚烨激赏地看着自己的小徒弟,然,并未将她的话当真,一个十岁小丫头的话,怎么能信,许三日后,她就忘了吧。
上灯时,泰芗正在房中看书,楚烨走进来,笑,“早些睡,我要出去会儿。”
“师父去哪儿。”泰芗站起来,并非她多事,只是师父甚少在上灯之后出去……
楚烨理了她微乱的发辫,没有答她,只是道,“早些睡,师父武艺高绝,不用担心。”
自从收了这个小徒弟,他已经很久不去观月阁了,苏陌怕是要恼他了,想至此,他便加快脚步,往观月阁而去。
这里有世上最好的酒,这里有世上最贵的女人,这里是观月阁,世上最贵的花楼。
“楚少爷,许久不见了。”绮娘轻摇着团扇,媚眼如丝。
楚烨有礼地一揖,微笑,“绮娘可安好?”绮娘是观月阁的老板,也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绮君罗姹”的绮君便是她了,现下这观月阁,既是花楼,亦是江湖人士打探消息的绝佳去处,于他,则是寻找雇主的最好地方。
绮娘睨了他一眼,嗔道:“我还当楚少爷将娘儿几个忘之脑后了呢。”
楚烨陪笑,“岂敢啊,苏陌她……”
“哟!难为楚少爷还记得我这个女儿。”绮娘一点情面不给地转身去了,把楚烨尴尬地晾在了一旁。
楚烨苦笑连连,绮娘最恨薄幸之人,但凡阁中女子有了中意的人,又或有了好去处,她都大方地收了赎金,任其从良。可如果有谁负了阁里的女子,不出一月,那人必死无疑,或是睡死家中,或是曝尸荒野,不得善终。苏陌是观月阁的头牌,也是绮娘最疼爱的女儿,只是被绮娘讥讽几句,算他走运了。
“小姐,楚少爷来了。”苏陌的丫环悠翠在苏陌的水榭外唤着,转来低声对楚烨道,“小姐已经有三日借口身体抱恙没出房门一步了,这都是少爷你的功劳啊。”说话间,埋怨地瞪着他。
楚烨颇是气闷,方才只是走到这听澜水榭,便感觉如芒刺在背,阁中的姑娘皆是怒目而视,有些小有名气的伶妓更是干脆走到他身前,恨恨地跺上一脚,愤然而去。若非他对女人从不动手,外加上绮娘和苏陌的面子,今儿个的观月阁,怕是没有一个姑娘会完好无损了。“悠翠,我与苏陌的交情,你不会不知道吧。”
楚烨一句话把悠翠后面的抱怨全都打了回去,正要反驳,屋中传来一声幽叹,“故人来了么……”声音清越醒耳,只是带了浓浓的惆怅之意,让人听了心里不禁心酸起来。
楚烨皱眉,轻轻弹开悠翠阻拦的手,推门而入。
听澜水榭,是苏陌独有的小院,一座小亭屋建在湖中,小巧雅致,当年苏陌刚成为红牌,他便出了银子建了这座水榭,湖中遍植红白芙蕖,现在方长出立叶,待到盛夏时候,便是满湖芙蓉,清香泌脾,泛上那小小木舟于其中……
“故人既来,为何不入内一叙。”又是一声幽叹,亭屋四门大开,素色的纱帐翻飞,刹时幽香扑鼻,院中弥漫着一股隐隐的芙蓉淡香。
楚烨踱过木阶,来到亭屋前,慢声道:“只是不知,陌儿还愿否见我了呢。”
透过纱帐,灯烛闪烁,是亭屋内模糊的人影,着素色衣衫,倚着贵妃椅。闻楚烨此言,身形一震,语带呜咽,“陌儿永远是师父的陌儿,却不知,师父心里是否还挂着陌儿这么个徒弟……”
楚烨失笑:“真是傻丫头,我怎会把你忘了?若是真忘了,今日也就不会来了……”正说着,屋中那道人影却疾掠而出,婷婷地立于他身前。
楚烨止语,静静地望着苏陌,有多长时候,没见到不施粉戴的她了。淡淡的眉峰粉嫩的唇色,映的她的肤色越发白皙,像那上好的青瓷,只是透着一股青色,让人心忧。眉宇间轻浅的印迹,不复清亮的眼眸,更是让他心惊。他的陌儿,应是嬉笑欢颜的,可只几日不见,却成了这样一副怨妇模样……这让他一阵婉惜,多好的一个人儿啊……
“师父几日未来了。”苏陌忍着泪,双手绞着衣襟上的蟠龙玉佩,声音更是委屈极了。
“有几个月吧……”楚烨轻轻扶着她的手腕,为她切脉漫应着。
“是五月又十二天……”苏陌望着楚烨可以说是柔美的侧脸,心中的苦楚却说不出,自他带了那个女娃回来,便不见了他的人影,几次派人跟着,只回道去仙客居吃酒,去郭家铺子买了几回烧鸡……她本不应想的如此多,那个女娃也只是他的徒弟之一,同自己一样,可她不知怎么了,心里张惶不定的,似是让人把魂儿拿了去,只想着那个小院子,曾经师父是如何教导她武艺,如何教她做饭洗衣打扫……“师父,让陌儿回去吧!”她急切地反握住楚烨的手,眼泪泉涌般滑落。
楚烨的眼神变得冷漠而疏离,他轻轻地拿开苏陌的手,“陌儿,你应该知道,你现在已经不是院子里的人了。”
苏陌浑身一震,哭道,“可是当初师父将陌儿交予绮娘,也并非陌儿所愿啊……”十五岁那年,楚烨将她托予了绮娘,只说自己要去浪迹天涯,路上风餐露宿,不适合她这种娇弱的身子,她百般不愿,却也违背不得,只能留了下来,每日派人打探他的消息,只求知道他是否安好,可有麻烦。就这样,她等了一年又一年,终于盼到他站在她面前微笑,却只是看上她一眼,安抚一番便又走了。现在他回来了,却带了另外一个徒弟。
“绮娘待你如何。”楚烨突兀地问。
“如己出。”苏陌照实答着,绮娘从未逼过她,她只消每日在青玉台上弹上一曲琵琶或是抚上一段瑶筝,便可以了,阁里的姑娘对她也是亲如姐妹,可是……
“那你为何还想着回院子。”
“师父难道真的要陌儿亲说出口么!”苏陌低声叫着,泪眼朦胧,扯着楚烨衣袖的手也是抖个不停。他在逼她,逼她走去绝路!
“陌儿,你应是晓得我为何从未给你接过生意的。做杀手,是不能动情的。”楚烨来到红木桌前,抄起纸笔开了个方子,交给她道,“记得让人照着方子去抓药,我这些天听坊里议论说观阁月的头牌已有三日未出屋了,担心的紧。”
苏陌松开了手,跌坐在石板地上,他终于还是把她逼往绝路了。是的,她是杀手,从未杀过人的杀手。只因她动了真情,他便抛开了她,“师父,从未给陌儿买过烧鸡……”她盯着纱笼前上下翻飞的蛾子,呢喃着,突然恨起那个素未谋面的女娃,她得到的,太多了!
楚烨拉起她,声音越发冷漠,“地上凉,你身子现在太过虚弱,要多注意。过些日子我再来看你。”
直到楚烨离去,苏陌只是瞪着红肿的眼睛,呆滞地望着那只蛾子,然后扬起手,一道指气将蛾子钉在了纱笼里,一缕青烟,一条命。“杀手……杀手……”低迷的笑声,隐没于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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