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瑾不连城

　　第三章
　　“你等一下。”
　　苏瑾踮着一双细白的脚走到床边坐下穿鞋，错过了少年看着他光脚眼中闪过的一丝……嫌弃。
　　跟着少年走出门，苏瑾惊讶的发现，这次少年并没有带他去那间幽暗又潮湿的柴房，而是转弯走进了一间客房。
　　“我去码头找了点事做。”少年似乎看出了他的疑问。
　　虽然不可爱，但是好像还有两下子么。苏瑾没有察觉自己看向少年的眼神中多了一丝欣赏。可少年并没有留时间给他感慨，径直走向前，拉开了床帐。
　　床上躺着的还是那天的女子，只是脸上更没有了血色。苏瑾掀开女子的眼皮看了几眼，又细细给他诊了诊脉，女子的体温简直烫的吓人。苏瑾最后冲着站在床边的少年摇了摇头。
　　“她大概撑不过今天了。”
　　少年点点头，“嗯，知道了。”仍旧是那没有情绪起伏的声音。说完，少年便沉默的用冷水给女人敷着额头。或许是出于对病人负责的态度吧，苏瑾没有离开，站在一旁指导着少年不甚熟练的试图为床上的人降温，最后干脆一把接过布巾亲自上阵。
　　“你这样冷水太多会刺激到她的。”苏瑾使劲拧了拧吸满水的布巾，瞥了少年一眼，“一看就知道你之前肯定没照顾过人。”
　　“那你之前经常照顾人？”
　　没想到惜字如金的人居然会接话，苏瑾有些惊讶。经常照顾人？应该算是吧，还在宸微山上的时候，师兄经常会突然消失三五天，然后带着一身伤出现在他面前。问他去干什么了，师兄只说师傅找了个人教他功夫，问是谁，在哪里他也不说。自己虽然生气，但是还是要给他配那些草药，有时敷药时手下的重一点，师兄也只是笑笑，让苏瑾觉得一拳打在棉花上，师兄该不说的还是不说，着实有些气人。不过埋怨归埋怨，真的离开宸微山后，有时晚上躺在客栈的木床上忍不住就想念起山中的竹榻。
　　悲莫悲兮生别离，古人诚不欺我也。唉，也不知道师兄和师傅现在怎么样了。
　　苏瑾想着想着有点出神，直到几声激烈的咳嗽声将他从思绪中拉回。
　　“少爷。”女子睁开眼睛，少年见状俯下身子，侧耳到她唇边。苏瑾看见女子嘴唇动了动，抓着少年衣角的手缓缓的松了下来。
　　“节哀。”
　　“为什么要帮我？”少年突然开口。“你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那你呢？为什么帮我？”
　　显然苏瑾也没想过这个问题，为什么他就三番两次的帮助这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呢，明明一点也不可爱。也许是因为少年在这样的境遇下还保留着一份坚韧吧，看得出来，这个曾经的少爷保持着自己的骄傲，虎落平阳却不会被犬欺。
　　当然，别扭如苏瑾，是不会承认自己有一点点被打动了。
　　“我当然不是一般人，我思想觉悟高啊。”
　　“喜姨是我母亲的陪嫁丫鬟，母亲曾经对她有恩，所以她在……母亲有难的时候带我逃走了。在路上被人抢了盘缠，我们无处可去……夜里大雨，喜姨烧了很久我却不知道。我没钱请郎中，然后就遇见了你。”少年抬眼看着他。
　　“这不是你的错。”苏瑾心道，到底还是个孩子。却忘了他自己其实也没多大年纪。
　　“我说过要报答你。”少年说完，脸上犹豫了一下，又说：“我可以跟着你。”
　　停停停，这种进展好像不对。要是救了个美女，苏瑾可以告诉自己，对方被自己的潇洒大义感动了要以身相许。平心而论，苏瑾还是很愿意成全这一出英雄救美的佳话的。可一个比他还矮半头的小孩突然说要跟着他，这就有些麻烦了。帮他是一回事，带人走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自己才刚刚摆脱师傅的“魔爪”，现在还不想给人当奶妈。
　　“这位小兄弟，你自己也说要报答我，可我还不知道你姓甚名谁，家世如何，焉知带上你会不会给自己惹来麻烦？再者说，你现在也就十二三岁吧，想要报答我不急于一时么，有缘我们定会再会的。”
　　“我叫萧尧，草头萧，尧舜尧。”
　　“还有，我比你想的要有用很多。”少年深深看了他一眼。
　　到最后苏瑾也没有答应萧尧关于带他走的提议，这件事情便不了了之。鉴于昨天一直折腾的快到五更，哈欠连天去睡觉的苏瑾顺理成章赖床到中午，然后顺理成章的决定再呆一天就启程。
　　撇开这边正在跟客栈的床难舍难分相爱情深的苏瑾不提，那边萧尧却早早的出了门，买下一口薄棺，着人抬了去，将喜姨遵照当地人的习惯葬在了宸微山脚下。

　　翌日清晨，清河码头上熙熙攘攘。四月回暖，河面上的冰已经融化，河道又繁忙起来，其中来往的商船络绎不绝。清河是中原地区最大的河道，连接皇城和中原地区几座农商重镇，清河穿城过的逢城便是其中之一。逢城有距离皇城最近的码头，从四方来去往皇城的客商们十有八九会在逢城歇一歇脚，而从皇城走往四方的货船也会在逢城码头处分流。入眼着实是一幅繁华景象。
　　于是，逢城这种靠着水路商业发展起来的城镇，便出现了一种专门在码头讨生活的职业。来往商船停靠码头卸货，有时老板自己的船工带的不够，就会招募本城的青壮年来做些力气活，时间短，报酬优。
　　所以，有些本来只是在农闲时出来找点零活的庄稼汉发现，等在码头更能赚钱，转而长期在这里寻些活计，他们最不缺的就是力气。久而久之，待工的人多了而码头用人的需求始终有限，一些相熟的年轻人便形成了组织，见有人要张贴招人的告示，便围成一个圈，把其他人挡在圈外，揭下告示便走。这种抱团抢工的方式确实大大增加了小团体赚钱的机会，也让一些无亲无故的外乡人打消了抢工的念头。
　　萧尧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来到码头的，与那些无依无靠的外来散工不同，他在短短几天内就找到了组织。
　　“小兄弟来了？”河岸边蹲着一个精壮的男人，一身肌肉不夸张但却很有力量感，皮肤晒得黑黝黝。那人看见萧尧，站起身拍了下他肩膀，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
　　“孟大哥。”萧尧冲他点了点头。
　　作为一个举目无亲的外乡散工，要想和本地的码头工们打成一片可不容易。官府为了便于管理码头，将常年在这里等活计的本地码头工都登记在册，他们受官府保护，当然相应的也要付出一部分工钱作为代价。散工们不受管控不交赋税，却要来分一杯羹，他们自然是不愿意的，想方设法处处排挤。
　　可萧尧怎么会这么快就跟这群霸道的码头工们打成一片呢？这还要从几天前说起。
　　却说几日前苏瑾走后，萧尧用他留给自己的银钱叫了一间房，把喜姨安置妥当后又去寻了郎中。并不意外，郎中给出的结果和苏瑾相差不大。按照药方抓了几味药，萧尧手上的银子就所剩无几。
　　萧尧虽然自幼养尊处优，颇有些骄傲的少爷习气，但这并不代表着他就是那种饭来张口的纨绔。相反，从小习武的萧尧其实比大多数人都冷静，都吃得了苦。
　　于是，一朝落难的萧尧飞快的开始思考自己的生计问题。就是这时，他注意到了人高马大的孟彪。
　　“老二，听说今天码头又有一大批货，肥水不流外人田啊。”萧尧站在路边听见孟彪中气十足的声音，不禁向他看去。
　　“放心吧，有大哥在谁还能跟我们抢活呢。”站在孟彪旁边的一个汉子答道。
　　萧尧听见两人的对话，想起自己在药铺时听到的关于逢城的信息。心知两人大概就是那种在码头讨生活的本地人吧。
　　想了想，萧尧几步快走跟在了两人身后。

　　“大哥，我们还少一个人。”揭下墙上张贴的招工告示看了看，孟彪队伍里的一个汉子朗声道。
　　听到他的话，许多因为没抢到告示而丧气准备离开的人停住脚步看了过来。这也是码头的一个惯例，毕竟雇主招收的人数总不会这么正好。这时候就要凭力气说话了。
　　人群中有几个人站了出来，两个性急的已经开始在人群中央摆起架势开始摔跤。看了这阵仗，萧尧哪里还不明白这里的规矩呢？说白了，在这充满了汗水和烟草味的地方，力量才是真理。
　　想到此处，萧尧也从人群里钻了出来。这时，场上的两人已经分出了胜负。
　　“还有人要来吗？”那个胜了的大汉站在原地大声道。
　　“我来。”
　　大汉寻声一看，只见站在他面前的是个刚刚到他胸口的小孩，登时便乐了，“这是谁家的小孩，毛长齐了没，就来这叫板。”
　　“你来不来。”萧尧双手抱臂定定的站着。
　　“行，小子有种。不过摔哭了可别哭着回家找婆娘要奶喝啊。”“哈哈哈哈哈。”人群里顿时传出一阵哄笑，孟彪也站在一旁饶有兴味的看着场中。
　　不过过了一会，围观的人再也没有一个笑出来了，先前耀武扬威的大汉显然没有想明白自己怎么就躺到了地上。
　　“还有人么。”萧尧问道。
　　外围几个人对视了一眼，“有两下子，让我试试你小子。”又有一个人站了出来。不例外，他也感受到一股大力将他摔到了地上。那人看着面前少年那根本不够看的身板，显然有点疑惑。
　　外围还有几个或好奇或不信邪的人还想来试试，却被孟彪挡了回去。
　　“行了，就是他了。”他指着萧尧说，“你小子有两下子。”
　　“我是散工，不用交你们那些赋税。”萧尧微微抬头看着孟彪，“我可以少拿一点。”
　　要问孟彪喜欢和什么样的人打交道，一是有实力的，二是聪明的。显然萧尧给他的印象不错，于是在听过萧尧那些真真假假的经历之后，当即表示愿意和他一起分这碗饭。
　　“萧尧谢过了。”少年还是没有太多表情。
　　于是今日，他便依照约好的时间来和孟彪他们碰头，可刚刚打过招呼，萧尧余光一扫，觉得好像看到了个熟人。
　　那个正在码头渡口处和来巡视的官员急切的说着什么的，不正是那个苏瑾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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