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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欲静而风不止
康熙三十七年三月,蒙古科尔沁哲理木盟博尔济吉特部大营。
已是午夜,营地上一片寂静,只有篝火堆偶尔发出“噼啪”的声响打破夜晚的宁静。营地中央的蒙古包今晚格外显眼,不是因为它华丽的外表,也不是它在营地正中央的显赫位置和四周森严的防卫,而是这漆黑的夜晚所掩盖不住这帐内地躁动不安。
帐内,博尔济吉特·阿日斯兰头戴栗色毛皮毡帽,身穿藏蓝色素棉袍,腰间系栗色绸缎腰带,脚下的蒙古靴上绣着只猛虎,似要跳出鞋面般活灵活现。他身材魁梧,高大威猛,就算人到中年有了微发福的肚腩也掩盖不住他的意气风发。他坐在虎皮铺设的王座上,脸在蜡烛的照耀下,一明一暗地跳动着,他眉头紧皱盯着营帐大门,他想,时间差不多了。
“报!岱钦王爷求见!”
“快请!”他眼睛一亮,立刻起身相迎。
“大哥!苏完瓜尔佳和伊尔根觉罗确实准备联姻,折子都上了,听伊尔根觉罗大王子的意思,皇上早已属意,下旨赐婚那是迟早的事儿!嘿!还真被您说准了!这以后两部准备各抽一部分营地合一起,这以后的……”没等岱钦说完话,阿日斯兰就举手示意他停下,缓慢地踱起步。进入帐内的是一个满脸络腮胡,操着粗犷声音的男子,细看间,他与阿日斯兰的眉眼极为相似,就算不说,也知道必是亲兄弟。
岱钦望着眼前陷入沉思地阿日斯兰,不敢打扰。从小到大凡是大哥交代的事情,他都尽力去做,这成为了一种习惯,所以即便经过两日的奔波,身心有些疲惫,他也马不停蹄地日夜兼程回来禀报。
“时辰不早了,早点回去歇着吧。”阿日斯兰突然停止了踱步,对站在原地的岱钦说。
等了半天,没想到大哥说了这么一句,岱钦琢磨着他应该有了对策,应了句“是”便退出了大帐。
天气已经逐渐暖和,虽然还有些许凉意,但和煦的阳光打在身上倒也不觉得冷。湖边的草垛上,躺着两个孩子,女孩不过十来岁,拿书挡着脸看不清样貌,头发编成几股小辫随意披散着,身上一件绛紫色的袍子压的有些褶皱,腰间一条棕色麻布腰带也是随性地一系,翘着的二郎腿上一双棕色麂皮蒙古短靴,上面绣着的黄鹂随着她的节奏上下摆动,好不生动。她的身边躺着个四五岁的男孩,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白嫩的小脸被太阳晒得红扑扑的,他头靠在女孩身上,仔细听她读着什么,他穿了件水绿色的袍子,远远看去好似草垛上多出的一汪清水,与他靴子上绣地两条小金鱼倒是呼应的很。
“沙律,你说,《三国志》里,你最喜欢谁?”女孩突然放下书,露出刚才藏起来的面容,白净的皮肤,鹅蛋的脸型,柳叶般的眉毛,眼睛好似空中弯月,说起话来眉眼带笑,鼻子虽然不算挺拔但与那一张小嘴倒是和谐。
“我喜欢关羽!我要成为像他一样义薄云天、威猛刚毅的巴图鲁!”沙律奶声奶气地答道。
“好!沙律一定会成为跟关云长一样的巴图鲁!成为我们草原的大英雄!”女孩满含宠溺地笑说。
“哎!沙律!青吉雅!”远处突然传来了呼唤的声音,两个人听见立刻从草垛上探出了头。
“诶!在这呢!”青吉雅边喊边挥手向着远处跑来的女孩一阵猛摇,“沙律,走!岱钦叔叔和宝音姐姐来了!我们回去了!”说着便把他抱了下来。
远处的女孩跑近了,一身的嫩粉色袍子点缀暗色花纹,领口、扣子都是白色的,腰上的绸缎腰带,上面绣着朵朵白色腊梅,脚下的白靴也是一尘不染,长得虽不算美丽,但也算大气,宝音打量了一下青吉雅,不由撇了下嘴,说:“你瞧你,总是穿的像个下人,头发也不梳,额箍也不戴,快把你头上的稻草整理一下,还有身上……哪里像个格格嘛!”
“好了好了,一来就数落个没完,明明只比我大两个月,教训起人来倒像个嬷嬷,弄那些个劳什子干嘛,我乐的轻松自在就好。”青吉雅调皮地吐了吐舌,笑呵呵地对着宝音说。
宝音摇着头,伸手帮她整理掉头上几根纠缠着的稻草。
“哼!野丫头就是野丫头,骨子里带的,成不了凤凰。”只见一个看似稍长几岁的女孩带着两个婢女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们身旁,她身着鹅黄色骑装,领口、袖口和裙边由淡蓝色点缀,蓝色的绸缎腰带上以金盏花作装饰,头上的额箍点缀着银色的簪钗,红珊瑚珠串自然垂在脸颊两边,圆圆的脸上,一对丹凤眼显得格外犀利。
“见过大格格。”宝音上前,把右手放在胸前,微微躬身行礼。
大格格也不答话,微抬起下巴,挑了挑眉,挑衅地瞪着青吉雅,宝音在一旁一个劲地递眼色,她才不情不愿的拉着沙律行了礼。
“行了,起吧。”大格格得意地说。
三个人闻言起身,刚想要溜走,就被大格格挡在了面前。
“宝音,作为郡王的女儿,不要总跟些没教养不懂礼数的丫头在一起,小心丢了你阿爸的脸。”
宝音知道这话不是说给她听,也是无奈,不得已低头应了声“是”。
“圣人有云,教训别人前要先审视自己的言行,自己言行不端又以何训诫他人呢?”青吉雅插嘴道。
“你说谁?!你敢顶撞我?!”大格格一步上前,低头瞪着她反问道。
“我只说该说之人,在这儿这么多人,偏偏就你答了话,难道不是你自知言行有失?怎么倒成了我顶撞你了?”
大格格气的脸涨得通红,扬手就是一巴掌,骂道:“你算什么东西!骨子里的下流胚子!南蛮子生的贱货!我呸!凭你也敢……啊!”没等她说完,青吉雅就扑了上去,两个人扭打在了一起。
草原的天气,说变就变,刚刚还艳阳高照,现在太阳却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天儿逐渐阴了下来,转眼乌云密布,一场大雨来临了。
一大早,岱钦来见阿日斯兰,见他愁眉不展,于是便宽慰道:“大哥还在为联姻的事情烦恼?嗨!有什么的!不就结个亲嘛!大哥不必烦恼,回头我也把我的一个女儿嫁给伊尔根觉罗族去作王妃!这事儿不就了了。”
“胡闹!这亲是你说结就能结的?人家那是有圣旨的!你凭什么结亲?”阿日斯兰看着岱钦那无所谓的样子,不满地训斥道。
“那咱们也去求个旨不就完了,凭咱们跟皇上的关系,我就不信赐个婚有什么难的。”
“凭咱们跟皇上的关系?咱们跟皇上什么关系?那是君臣关系!”
“大哥,话不能这么说,康熙三十四年助剿噶尔丹,咱们可是守到次年7月才撤军回旗,这都是有功的啊。”
“那是为人臣子应当恪尽职守的本分,赏了,说明皇上圣明!万岁爷说你有功,你还真把自己位置抬高了!你糊涂!”
“可我觉得今年就冻死点牛羊,天灾人祸的,总不能全怪咱们头上。”岱钦嘟囔道。
“你知道今年冬天下的这几场大雪会有多少人流离失所?有多少人会饿死吗?这要是闹到京里去,别说我这个世袭的王爷,整个哲理木盟都别想好!”阿日斯兰越说越焦躁,不安地踱起步来。因祖父吴克善犯错,惹得太宗皇帝大怒,差点连父亲与固伦长公主的婚事都黄了,好在太宗仁慈,宽恕了祖父维持了婚配;后来又因为姑姑孟古青被世祖废去了后位,改降为妃,族人到现在都羞于提起此事;自己也是战战兢兢地袭父爵受封为亲王,这几年自己一直恪尽职守,鞠躬尽瘁,生怕再有闪失,可怕就怕在还是会有居心叵测之人有可乘之机。
“大哥别急,咱们博尔济吉特氏出过三位皇后,慧妃就算来不及得宠就去了,那也是得了封号的,如今宫里的宣妃也是咱们的旗人,再加上孝庄皇太后,我就不信,皇上不念这个情分!”
阿日斯兰突然站住脚,看着岱钦说:“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岱钦以为自己又说错话了,有些犹豫地说:“我说……呃……咱旗里出过皇后,关系……不一般。”
“哈哈哈哈!岱钦啊!你可真是我的好弟弟!”阿日斯兰突然大笑起来,拍了拍岱钦的肩膀。
岱钦有些摸不着头脑,刚想追问他什么意思,谁知突然跑进来一个婢女,噗通就跪下了,带着哭腔说:“王爷!您快去大福晋那儿看看吧!福晋要对湘夫人和青吉雅格格动家法!”
阿日斯兰一愣,拔腿出了营帐。
大福晋赫哲·托娅人近中年,但依然风韵犹存,通身散发出的高贵气质和强大气场是遮盖不住的,岁月在她身上并未留下太多残酷的痕迹。此刻她正靠在榻上,扫视着跪在地上的人,眼里射出灼人的光。
“事情就是这样,两位格格略有争执,所以就成了现在这副样子。”下面跪着的一个婢女战战兢兢地说道。
大福晋没有说话,她从榻上缓慢地直起了身,端起茶杯,吹了吹,啜饮一口,猛地将茶杯摔在了茶案上。
“略有争执怎么格格们成了这副鬼样子?身为奴才,把主子们伺候成了这样,你们说,我该怎么罚你们?”
“奴才们知错了,求大福晋开恩!求大福晋饶了奴才!”两个婢女吓得一个劲的磕头求饶。
“阿妈!青吉雅打我!看我的衣服,呜呜呜。”大格格说着竟抽泣起来,站在榻边上生怕母亲看不到一个劲猛扯自己的衣服,鹅黄色的骑装领子扯破了,下摆撕了个大口子,全身满是泥泞,最要命的是头上的额箍不断地往下淌水,糊了她一脸,发钗也半耷拉在脑袋上。
“阿木尔胡说!明明是她先动手打我的!”青吉雅跪在地上,也是一身狼狈,全身透湿淌着泥水,脸上还被抓破了好几道。
“青吉雅,闭嘴!还不快向福晋认错!”说话的人有些急切地催促着,她跪在最前面,三十来岁,有些瘦,气色似乎不太好。
“云湘啊,论尊卑,青吉雅是庶出却敢与嫡出动手;论礼数,阿木尔作为长姐教训她几句,竟敢当众顶撞;你身为王爷的枕边人,却教出这样一个不知尊卑礼数的格格,外人岂不会说王爷‘教子无方’,难道你就不怕给王爷蒙羞吗?”
湘夫人脸色煞白,回应道:“福晋教训的是,云湘自知教女无方,甘愿受责罚,但请福晋饶了其他人,云湘愿一力承担。”
“福晋道理说不通,论教女无方,您就教的很好吗?我阿妈就算是妾,那也是阿爸的侧福晋,是阿木尔的长辈,就算不叫声‘姨娘’也该尊称声‘夫人’,如果不是她先出言伤人,我又怎会反驳顶撞?福晋刚又给阿妈扣了这么大一顶帽子,请恕我们受……”
“你还不给我闭嘴!”湘夫人急地捂住了她的嘴。
大福晋气的全身都在颤抖,面色铁青,胸前剧烈的起伏,她恶狠狠地盯着青吉雅,好半天才从齿缝间挤出句话:“来人呐,给我施家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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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小女子初来乍到,还望各位大大轻拍。如有宝贵意见,小女子这厢有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