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芳草落尽

　　防盗门打开的那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挺拔的身躯，江莼猛地打了一个激灵，在抬起迷迷糊糊的脑袋仔细看清来人是谁，她着实吓了一跳，慌不择言地问道，“怎么是你？”
　　全然忘了傅见深还站在门外，今天是冬至，搁在别的公寓楼自然是暖洋洋的，但是，江莼为了让毛爷爷省心，挑的锅炉改装房自是别样的凉快，江莼自己是不觉得冷的，穿了加厚版的珊瑚绒睡衣，加上本来人就烧的迷糊，正热的厉害，门外的阴风吹在烧的通红的脸上，有种别样清醒的舒服。可在门外的傅见深就没这么舒服了，他只穿了一件不知名品牌的手工薄衬衫，额头却还有少许薄汗，一看就是从家中匆忙出来的，门外阴风一吹，少不了要打颤的，但是傅见深似乎生性使然，纵是身上这样不适，仍是要保持英国式的绅士风度，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傅见深的笑总是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既不熟络，也不拘谨，总给人一种恰当好处的温暖，就连平日里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江莼也免不了想要亲近，就这样，江莼倚着门，悠悠的看着傅见深，她仿佛许久没有这样仔细的看过一个人了，上一回看好像在十年前好像，那年，莫霆也是这样在冬至里穿着件白衬衫就急匆匆的赶来见她，那是她还在老屋里和家里人住在一起，莫霆生怕她奶奶苛待了她，不给她饺子吃，巴巴的送来，那天，他也是这样带着薄汗带着笑站在门外，看着他的小馋猫发呆的傻样，而她倚着门站在里面愣愣的看着他，然后，由着满满的喜悦将她淹没。。。。。这是多久以前的事，她竟有些记不清了。今天，看着傅见深这个模样，竟然，跟当年的莫霆那样的像，只是今天的傅见深的眉目清晰可见，那年的莫霆的样子江莼却再也记不清，总是在梦里模模糊糊的一团，虽然，看着暖暖的一团，可走进了看却是一片冰冷。
　　“方便请我进去，参观一下么？”傅见深首先打破了两人眼前的局促，尽管他说得这样平静，眼里却是一片灼热。“对不起，快进来，你在沙发上坐会，我去给你泡杯茶。”江莼说的有些慌乱，她看傅见深坐定了，就一个人溃不成军的逃到了厨房，她没有立刻跑去找茶叶，只是一个人靠在洗菜台边上失神，莫霆走了几年了，该有十年了吧，当初是自己亲手送他走的，他走的那年，寻梅园里的梅花开得特别的好，周静她们一帮人去看了2天才回来，反倒是原来一直和莫霆嚷着一定要去看看梅花仙子长什么样的江莼没有去，那天阳光正盛，是个寻梅的好时候，但是，时间再倒回到那一天，江莼却永远不愿想起来，不是不愿，是不敢，她怎么敢想起来，那天莫霆那样绝望的眼神，她如何忘得了，她那会一定是猪油蒙了心了，怎么能说那样绝的话伤他。。。。想到莫霆的眼，江莼就整个人软了下来，跌坐在地上，是青色的水泥地，倒也不觉着凉，她一个人就这样幽幽的坐了许久，竟忘了傅见深还坐在外面。
　　傅见深第一次来江莼这，虽是早先时候听张维说过江莼住的毛胚锅炉房，没想到是这样，房子不大，算是两室一厅吧，房子较正常的房子长有窄，所谓的客厅不过是放了张沙发的过道，沙发边上不远处有张简易的折叠桌，正对大门右边有个鞋架，底层孤零零的放着两双鞋，虽然，穿了很久了，鞋边上的漆皮也有少许擦破了，但是看得出来，鞋子擦得很干净。当然，这是他对比鞋架上面3层横七竖八倒着的花红柳绿的鞋子得出的结论。那两双鞋是江莼常穿的。她平日里是极爱惜的，样式是中规中矩的像她的性子，叫人看了眼皮不跳，看着心里踏实。在看过来，这屋子便再也没有其他的饰物了，墙是沙白墙，地方是青色的水泥地，块瓷砖也没有，怪不得上次张维说江莼她们住的就比天桥下面的乞丐强点，有块挡雨的地方，说它挡风都是高看了这，苏怀宇现在坐在这，昏黄的灯光打在他身上，映的他身上原来的汗印子格外的深些，屋里漏风，是不是得有一阵阴风袭来，他倒不觉得冷，只是眼皮一直的跳，心里一阵一阵的发酸，这些年，她就过这样的日子。
　　江莼许久不出来，也没个声响，傅见深等的急了，就一个不管不顾的进去了，他走进了才吓了一跳，江莼一个坐在地上，头埋在手上，厨房灯也没点。她本就不高又瘦，这回坐在地上抱成一团，就那么一点，看着楚楚可怜的，傅见深蹲下来，小心翼翼的捧起她的脸，他的手触到她的脸就是一片冰凉，不想也知道她的脸一定是泪痕纵横。他只是别过眼不去看看她，因为他担心自己会冲动的抱起她就走，然后告诉她十年前那个人是自己，但他不敢，他怕她不认他，怕她永远也不能原谅自己，他好不容易才找到她，他怕在失了她，他那里还有再一个十年容他这样挥霍。所以，只得正了神色，平静的说，“不是说给我泡茶么？茶在哪里，我在外面可是等的口干舌燥。”他笑了笑。她没想到他会这样进来。一时间竟手足无措起来，“阿静不在，我忘了烧水。。。。。茶叶也不知道放在哪里。。。。。”她断断续续的讲着，他很认真地听着，失声笑了，所以，你这个小傻瓜就坐在这哭是么，话说着，他用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她失神发现的晚了，臊起来，从耳垂子一直红到两颊，然后，躲开他的手自顾自的站起来，他也知道自己今天过于轻浮了，但是，看着这样的她，他居然心疼的不能自已。两人就这样尴尬的站在厨房一角。江莼低着头，不知道怎么开口。傅见深早就看穿她的心思，顺着她的心思说，“我也不是来喝茶的，我是来送药的。”说着，他恍了恍手上的药，透明袋子装着感冒冲剂，退烧药之类的药。
　　“你怎么知道我病了？”
　　“你烧糊涂了吧，是你自己给我打的电话，让我送来的。”他拿出手机，翻到通话记录，9点45，她真打了一通电话。可是，她明明记得自己是给周静打得。
　　“我大概是按错键了，真是麻烦你了，让你大老远赶过来。”江莼说的不好意思起来。
　　“药没送错就好，今天很晚了，我先走了，你吃完药也早点睡。”说完，傅见深就把药放在她手上，边走边告诉她用法用量。她这个时候完全没有了主见，任由他牵着自己。莫霆走了之后，她变得无坚不摧，从未想过软弱，直到苏怀宇的出现，他的出现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打破了她的壳，让她觉着有时候她是可以让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
　　那夜，傅见深的不期而至，让她的睡意全消，她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大约午夜
　　12点，周静回来了，今天是张维生日，小两口，早早的约了出去，出去前，周静还可怜巴巴的看着她，说自己不该在她病危之际弃她而去，奈何友情如何敌的过她男人的柔情，江莼本就不在意，笑道，“你走了，我一个反倒耳根子清静了，省得你见天在我面前秀恩爱。。。。”
　　“那好，我就先去解救我男人的干材烈火了，姐们你要是烧的难受了，一定呼我。”说完，周静的风风火火的出去，张维是周静的第几个男朋友，江莼倒没注意，但是绝对是周静最用心的一个，也是第一个让周静漂泊的心想要靠岸的男人。周静这样，江莼为她高兴之余却也免不了伤心，连疯丫头周静都想靠岸了，那自己呢，江莼这条船又能靠到哪里去，在莫霆缺席江莼生命的十年里，江莼一直停在原地，她该是盼着他回来的，但是这个男人还会回来么，江莼也曾无数次的问自己，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但是，江莼就是不愿看，她自小就固执，认定的事，旁人再不能让她动摇半分，这一点周静是懂她的，她看着她在寂寞流年里，一步一伤心，总是静静地陪她，她知道这件事没有人可以帮江莼，只有她自己相通了才可以，所以她从不劝她，她只是在她累的时候给她一个微笑。
　　江莼那时烧的难受了，就想打周静的电话，不曾想却错按了傅见深。那夜周静回来声响极轻，但是仍不及江莼睡得轻，周静大约喝了酒，身上酒气很重，江莼怕她摸黑不便，就自己起身给她开了灯，昏黄的灯光一打开，江莼楞是吓了一跳，周静跌坐在地上，她刚想扶她起来，四目相对，江莼只看见周静泪流满面。她不问她为什么，多年的默契，早就知道这时候问她多半是不会回答的，所以，她只是伸手轻轻地抹去周静的泪痕，柔声说了去，“静儿，咱先睡，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说。”之后周静就安静的随江莼收拾自己。
　　夜里，周静吐酒醒了好几次，周静酒量是极好的，轻易醉不了，她是喝了多少，江莼不知道，她今早欢喜出去，今夜宿醉而归，不想也知道是和张维发生什么，他们自认识起就是这样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然后，隔天他们又好的像一个人一样，周静自从认识了张维性情也变了，从前她做事从来决断，大小事没带一点犹豫，现在的周静就连刷什么颜色的牙刷也要犹豫再三，想着张维的喜好，如果说过往的周静是孙悟空，那么张维就是困住她的如来佛，任周静再怎么聪明，她再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这一点，江莼早早的看出来，再三提醒她张维是个花花公子，要悠着点，可是周静不听，在她眼里张维就是她今生的魔障，躲不掉逃不开，哭笑皆是她命里的劫数，知心许久，江莼自然是知道周静的心思，只是不予点破，自己一人独处只想到十年前那个笑颜，何尝不是自己的劫数，十年来的心心念念，比起周静更痴狂。想到这里，她反倒羡慕起周静，她的痴念成狂日日在身侧，而自己永远只能对着那段早已随岁月消散的容颜的幻影，永远摸不到实处，记得舒婷曾说过，与其在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怀里痛哭一晚。年轻的时候不觉得舒婷的话酸涩，现在隔着十年的痴念，反倒是痛处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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