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平

　　李缬青醒来时将近下午四点，窗帘没有完全拉拢，所幸雨天见不到刺眼的阳光。宿醉后的眩晕让人无力，头脑昏沉却清晰地记得昨晚的事情。
　　天哪，我他妈都说了些什么。
　　想到自己莫名其妙的话语，李缬青不禁懊恼地用被子把自己全部盖住。入睡前的一切历历在目，从不知所以的谈话到身旁的体温，从赞恩的呼噜声到尤利塞斯的耳语。虽然这些事得怪他，但这不代表他愿意这样，在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把自己所想的事情一股脑地说出去，换做是谁都不会乐意。
　　算了算了，既然都过去了就不管它，反正那家伙也不会在意。
　　拉开窗帘对着外边发呆，沉默了许久后光着脚走到客厅，李缬青又想不起自己要走出来做什么，在沙发上做了半天才记得是要浇花。想着自己真是被醉酒害惨了，拿起手机发微博吐槽灌酒的陋习。随便看看发现今晚有纸盒兔的微博问答，可以叫份外卖看好戏，李缬青只希望他多遇到奇葩的问题，最好是怎么回答都不对的那种。
　　对于纸盒兔那种情节俗套、人物不出彩、除了数量没有任何优势的小说，李缬青向来是看不起的。然而种马爽文是永不过时的题材，有个天下无敌的金手指，收后宫为主打怪为辅，管她御姐萝莉还是美少女，不论年龄种族职业，只要性别女就收了再说，后宫甚至内部消化出了对百合，以满足不同读者的爱好。
　　每次李缬青在看玄幻时总想吐槽这一点，后宫一定要出百合是成了什么不成文的规定还是怎么了，如果是为了满足读者那怎么不给个基佬男配？他们看玄幻不代表不接受其他性取向啊，说不定写泛性恋都会受到好评。
　　相比起纸盒兔，李缬青可算不是亲爹，从连载到现在都没正宫的尤利塞斯一定能拿个最悲惨单身玄幻小说男主角奖。
　　就让他这样，反正他现在看起来也挺好的。
　　李缬青想起昨晚的尤利塞斯后，内心好不容易升起的一小撮红娘火又扑哧一下灭了个彻底。在书里就让他走剧情，待在身边就好好过日子，写什么爱情，强行开后宫的结果估计可不是掐个脖子就能完事的。
　　转发微博顺便违心地夸奖宣传几句，李缬青丢下手机准备写稿。抱着电脑坐回床上，不知何时赞恩趴在他的枕头上舔爪子。
　　“你说你像龙吗？一点威严都没有。”
　　李缬青笑着把它赶到被子上，将枕头立起来当靠背。这个月的稿子字数需求高，现在不写到时候就根本来不及的。毕竟他讨厌被催促，与其等程暮到最后一天催着写，不如自己早点动手。
　　或许是受到了昨晚的事情的影响，李缬青居然有点舍不得写尤利塞斯的动作戏。于是他只好稍作改动，将尤利塞斯的能力提升了不少，一般的打斗根本毫发无伤。当事人不知何时坐到了他身旁，盯着电脑屏幕一言不发。
　　“你看，给你升级了。”
　　李缬青指着电脑，转头看向尤利塞斯。后者闻言挑眉，伸手抱起正在追尾巴的幼龙，将它放在大腿上。
　　“要升级的是它，这个样子哪里看得出来是神兽啊？”
　　“我当初写的时候它可不是这样，最多有点弱。”
　　“现在呢？”
　　“现在？现在它都要改变物种了，你养成这样还好意思问我？”
　　“这不能怪我。”
　　“怪你。”
　　“不。”
　　“怪你。”
　　“不。”
　　“就是怪你。”
　　“不怪我。”
　　“除了你还能怪谁。”
　　“好吧都是我的错，现在怎么办？”尤利塞斯轻笑，“直接给它开挂？”
　　“我怎么知道，毕竟我之前对它也只是一笔带过，现在发展成这样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赞恩感受到两人的视线，冲他们嗷了一声，抬起后爪挠了挠脖子，跳到地板上离开房间，不出半分钟又走回来，团成一团窝在门口。
　　“这个……”李缬青瞟了身旁的人一眼，“已经不是养歪能解释的了。”
　　“这个难道真要怪我？”尤利塞斯耸肩，“我什么也没做，它天生就这德行。”
　　“嗯哼。”没有再多说什么，李缬青继续打字。赞恩好不容易安静了一会，又开始舔爪子啃指甲。
　　我他妈做了什么孽。
　　李缬青扶额，默默说服自己要适应这种生活。既然选择了就不能再逃避，谁知道到时候会付出什么代价。
　　尤利塞斯在一旁擦拭长剑，片刻后站起来在李缬青面前挽了个剑花，锐利的剑锋闪着银光。透过背后的窗户看见矗立的高楼，一身装束不合时代，金发略微散乱，眼神凌厉却在看向李缬青的瞬间软化，温柔的微笑任何人见了都会为之赞叹，青年不由在刹那间屏住呼吸。
　　“看呆了？”
　　“有点……”李缬青不得不承认这家伙真是该死的好看，若到了他加冕礼的那一天，又会是什么模样？
　　“谢谢夸奖，我的祭司。”
　　“我什么时候又变成祭司了？”
　　“有人这么叫你，所以我也想这么叫……毕竟你能预言嘛。”
　　你都他妈叫我造物主了我怎么可能不会预言？李缬青心道，死死盯住尤利塞斯的手。
　　他忍不住伸手触碰那柄长剑，几乎要碰到剑刃的那一刻，尤利塞斯却后退一步，眯起眼睛道：“怎么了？”
　　“玩一下而已，不行吗？”
　　李缬青见他如此谨慎略有不解，片刻后恍然大悟道：“你怕我伤着？”
　　“你上次直接划开了手掌。”
　　“我不是答应过你了吗，再也不会那样做了。”
　　“真的？”
　　“真的不会……你收起来吧，我不会碰它的。”
　　“没关系，如果你想要，我可以给你。”尤利塞斯将它收回剑鞘，居高临下地看着李缬青，眼中阴影掩盖的不知是怜悯还是笑意，“不过我希望你能面对现实。倘若你决定抛弃这个世界，我愿以灵魂为代价……”
　　“我知道你要做什么，不用再重复一遍。”李缬青有些无奈，将电脑放到床头柜上，坐起身看向尤利塞斯，“反正你只是开玩笑而已，不会真让我去死的，对吧？”
　　尤利塞斯愣了几秒，似是再也忍不住般大笑起来，使得青年甚是不解。
　　叫了几声名字没有回应，李缬青深刻觉得这家伙再怎么样都改变不了有病的本质，只能看着他抖动的肩膀不知作何反应。
　　“你真是太有趣了，不愧是造物主。”尤利塞斯拭去眼泪，笑得连喘气都有些困难。
　　这一说令李缬青更加不知所措：“你干什么？精分？就不能正常点吗？”
　　“现在我反而有点期待那一天……”
　　“你给我说清楚，什么意思？”
　　李缬青见状微怒，打断他的话语。他却只是轻声笑着，不作回答。
　　莫名感到脊背发凉，心跳因不安而变得剧烈，青年下意识地想去翻找柜子里的匕首，却瞬间被压制住，重重地砸到枕头上，双手被钳制于后背，无论如何都无法挣脱。
　　“尤利塞斯！你他妈是不是有病？！”李缬青侧脸怒瞪，得到的却是一个无辜的微笑，“放开！”
　　“嘘——别说话亲爱的，你不会受伤。”尤利塞斯的手指来回划过身下那人的后颈，似是在犹豫什么。
　　毛骨悚然是什么感受，李缬青算是明白了个透彻。背上隔着衣物沿脊椎下滑的手让他紧张得几乎无法呼吸，侧着的脖子发疼。刚想开口说话，尤利塞斯突然附身凑到他耳边，温热的鼻息让他不禁颤抖。
　　“如果下半辈子都不能走路，你会怪我吗？”
　　李缬青操字还未出口就被后颈的疼痛吓得一愣，连要骂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
　　他被咬了。
　　尤利塞斯不等他作答，又接着道。
　　“你真的以为我不知道？六年，已经过了整整六年，你每天都在想着如何杀死我，但是你始终下不去手。你是造物主，是这个世界的秩序，永远与世隔绝，高高在上。正是如此，我才想见到你堕落的样子。”
　　“你疯了。”
　　“我说过了，别说话。不然我不保证我会做点什么。”
　　感受到牙齿划过后颈的皮肤，李缬青手心沁出冷汗，不敢再有反抗。
　　“我们的生死对你而言只是弹指间的事情，我即使想杀你也要被天命阻挡。但是你又不可能摧毁我，即使世界支离破碎，你的意志仍然会将我保留。
　　我能用一辈子的时间纠缠你，而你也知道，我的寿命比你长得多。你弱小，不堪一击，却是受人敬重的造物主，要知道你连我的匕首都抗不下，他们若想要杀你简直轻而易举……你那是什么表情？不要害怕，有我在，没有人敢伤害你。如果这个世界上有只一个人能让你死去，那个人便是我。
　　虽然你问我是否在开玩笑时的神情很有趣，但是，我不是在开玩笑。如果你还想要自由，请好好想想你该做些什么。”
　　“清醒点，尤利塞斯，别发疯了！”李缬青听着他毫无逻辑可言的话语，对他吼道。
　　“我相信我清醒得很。”尤利塞斯放开李缬青，后者几乎连滚带爬地翻身下床，站在床的另一侧与他对视。
　　“小时候我试过让一个人哪里都不能去，”尤利塞斯垂眸，“然后她死了，但是在死之前，她没有逃走，而是一直待在房间里。听话得像只幼猫。”
　　“她……”
　　“一个仆人，但是我很喜欢她。东方人，眼睛黑亮亮的，长头发盘在脑后，每天睡前都给我送牛奶。”
　　“那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她？”李缬青决定暂时忽略他突然转移话题，好奇那个人究竟做错了什么。
　　“因为她想走，她要离开这里，去西边的公爵那儿。但是我不希望她走。”尤利塞斯抬眼看向李缬青，深蓝色的眼中掠过一抹猩红，“如果你也跟她一样对我毫无防备多好。”
　　这是什么情节，怎么连我都不知道。李缬青缓缓后退，看到尤利塞斯眼白处的赤色后登时想起这好像是他自己一时兴起造的孽。
　　后悔莫及的李缬青想穿回去一巴掌拍死自己，跟什么风啊？恶魔血统是说有就有的吗？有也就罢了，魔王血统又是在搞什么？人家的身世已经够悲惨了为什么还要这样加奇怪的设定？脑子坏了吗？就算那是他的错又为什么偏要在这时候觉醒啊？连他都不知道触发条件是什么，这下局面已经完全脱离掌控了啊！
　　李缬青感觉内心的碎碎念几乎要可视化，刚才的恐惧残存却无心顾及，现在他只想让这家伙赶紧冷静下来，顺便在心中默念一百次“再写黑化我就是傻逼”。
　　“你是在怕我吗？”
　　“不是。”
　　“如果你怕我，我会很伤心的。”
　　“你笑什么？”李缬青觉得状况十分不妙，尤利塞斯已经走到他面前，再往后退就是卧室的墙。
　　“没什么，你饿吗？”
　　“不饿。”
　　犹豫半天才作答，野兽一般的眼睛让李缬青心底发毛，没有白色，满眼赤红，仔细看似乎还蕴着黑雾，一时说不清他到底在看什么。
　　瞥见赞恩还在睡觉，李缬青思索要不要去柜子那取匕首，不料尤利塞斯更快，刹那间就将他压在墙上不能动弹，掏出那柄精致的银黑匕首抵在他脖子上。
　　李缬青皱眉看向匕首的主人，满眼的不可置信。他却无辜地笑了笑，好像一切都不是他的错。
　　“但是我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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