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以前

　　离校前的最后一天，毕业证发放给大家，。从此不再是中23学生的这一群人，终于等来了期待已久的毕业其实短暂的如白驹过隙。
　　今天也许是全班同学来的最完整的一天，同学们都穿上了平日学校三令五申都不怎么愿意穿的校服，有的人校服早就不在了，就去和别人借来，除了像秦炜这样的来的较晚的插班生没有被要求订做校服，今天是拍毕业照的日子，今天过去，高三的学生就要离开这所学校了。
　　广场和平时一样，除了时而吹过的风——今天天气很好，好的让人觉得做什么事都会轻松愉快。高三年级二班在愉快的气氛中开始合照，秦炜站在最后一排，脚下顶着课桌，前面一排的是站在凳子上，再前面一排没有什么供他们可踩，再往前的一排坐着代课老师和校长，秦炜这个班下去，别的班又补上来。没有课要上，某人带了相机，于是大集体又分成小集体合影。不怎么照相的秦炜主动和化学老师合影了一张，这好像是他在这个学校里唯一觉得亲切的老师了。一向严肃的班主任今天似乎依然严肃，把学生带回班里后最后一次向他们讲话；“祝贺大家终于毕业了，你们当中有感激我的，也有恨怨我的，我带你们三年下来希望你们以后都能好——有好前途、有好生活；我不指望你们以后能记住我，但是希望你能记住你在这儿和这么多同学一起学习过、生活过；你们以后也许还会再见、还会共事。”班主任的声音一贯洪亮富有节奏，这一次让人听的有些难过，班主任看到有同学眼圈已然红了。“大家不要难过，你们以后还要走很长的路，你们的人生才是开始——其他的话我也不说了，说了三年你们估计都不想听了。最后祝愿大家高考考出好成绩。”秦炜理解，他也只是想带出让他骄傲的学生，虽然已经很多年没再实现过这愿望了。
　　离校前的最后一天，大家要一起吃饭告别，这件事在早上就策划好了，只是想不到老师们都没来参加，班主任是年级主任，还有别的事要做，其他的老师大约觉得和这帮孩子们混在一起不太有样子——说到底是他们毕业，也就让他们去狂欢吧。
　　维持了一上午的愉快气氛终于在这最后一起吃的一顿饭结束的时候结束了。喝了酒的同学们开始怀念起过往种种，从此以后大家各奔东西。秦炜记得赵圆圆哭的稀里哗啦的，鞋底和其他几个女生一起安慰她，可惜情绪是会传染的，鞋底劝慰不了这么多人，只好叫更多人来劝；他自己也不怎样，喝得太多，上厕所的时候一推门发现有个女生在里面，也不知道他俩个是谁走错了。。。。。。
　　为了将毕业的狂欢进行到底，这群将分别的人并没有就此散去，他们之前设想过如何过这一天——大家一起去唱歌吧。
　　去KTV的路蛮远的，有人不想走路，步行的和坐车的分成了不同的队伍，先去的先订位置。
　　秦炜和岳晓娜坐在一俩车上，他不喜欢坐车，走走路能看的多一点。岳晓娜要去宿舍把东西搬走，很多学生在前一俩天已经收拾完毕搬离了宿舍，岳晓娜似乎是有些忙没有来得及。秦炜第一次到女生宿舍，这里并不让男生进；秦炜没有看到宿管，甚至没看到有什么人。女生宿舍独有女孩子的气息，打扫的很干净，秦炜想每一间都大抵如此；他去过男生宿舍，男生们可不太讲究。岳晓娜早将东西收拾好了，只是要秦炜帮忙拿一下；她好像很喜欢拉着秦炜做些什么事，也许是因为他可靠吧。出来之后，岳晓娜看了一眼住了三年的宿舍楼，最后一眼。
　　秦炜到的时候，没有人注意他进来。茶几上不知谁又点了酒，被压抑的久了一朝突然解放，放纵的心情不可收拾。秦炜倒了些茶水喝，听他们唱歌，秦炜不太喜欢这种昏暗的气氛，坐了一阵又出去了。
　　外面的阳光很好，秦炜站在门口，不觉他已在这个小城待了一年多，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恐怕不会再回来；他对于这个城并无留恋——秦炜感觉后面有人过来，回头看了一眼。。。。。。
　　江一琳他们班也是今天毕业离校，学生们采用了统一的方式来度过这一天。俩个人并排站在阳光下。
　　“怎么样，能考多少大约？”江一琳看起来很轻松。也是，没什么道理紧张，即使紧张也不该在今天。
　　“不知道，先考吧，考完就知道了。”江一琳本来想笑他说了些废话，但是看到秦炜呆呆看着远处，江一琳一向看不懂他在想什么，应该不是在担心高考的事。琪琪跑来拖江一琳回包厢，秦炜还没回过神就一起被拖走了。。。。。。
　　秦炜在里面只待了片刻，这里的气氛也没什么不同。秦炜回到了自己班的包厢，江一琳过来串门，谢文雄拿了一支麦说：“唱一个再走。”江一琳并不推却，其余人趁势要俩个人一起，可惜无论怎么推搡秦炜都不接麦，江一琳也摆手叫大家不要起哄。秦炜没有听过她唱歌，应该会很好听吧，江一琳唱起了他在毕业典礼上唱的那首歌，是让每一个将毕业的人都有所感触的歌。秦炜第一次听到她唱歌，在他的想象中江一琳唱歌应该会很好听。没什么人认真去听别人唱歌却不知不觉一起合唱起来：
　　“那片笑声让我想起我的那些花儿
　　在我生命每个角陆静静为我开着
　　我曾以为我会永远守在她身旁
　　今天我们已经离去在人海茫茫
　　他们都老了吧他们在哪里呀
　　幸运的是我曾陪她们开放
　　啦。。。。。。想她
　　啦。。。。。。她还在开吗
　　啦。。。。。。去呀
　　她们已经被风吹走散落在天涯
　　。。。。。。”

　　六月，对于很多人来说只是很普通的一个月。这个月X县的天气会渐渐变暖；这个月只有三十天；这个月，当真没什么特别。但是某一年的六月将会成为某一些人的记忆，这似乎是人生中的第一件有关于自身要面临考验与抉择的大事，这也是许多人人生的起伏转变，这一年的六月，属于秦炜这样的人。
　　学校周围拉起了警戒线，为了确保高考不受外物干扰，学生家长们站在马路另一侧，焦急而无奈的等待他们给予厚望的孩子们。秦炜看起来很轻松，没有家人送他过来，他像往常去上课一样走进学校，他被分在了第二中学的考场，以往熟悉的教室被贴上了封条。秦炜站在走廊里，周围往来的人他一个都不认识。秦炜靠着墙闭着眼睛，感觉有人站在他身边；他身边有很多人，高考是大事，没人会不准时，但是旁边的人离自己很近。秦炜睁开眼，江一琳和他并排贴墙站着，学他的样子闭着眼睛，然而她学秦炜却装不下去，自己都笑了。
　　缘分真是奇妙，江一琳成了秦炜在这个考场里唯一认识的人，虽然这没什么用，秦炜的座位在靠墙的一侧，江一琳坐在离他甚远的窗边。考场静悄悄的，所有人都忙着写卷子，也有人似乎在想什么，唯一有趣的是一个学生出去上厕所，回来时经过讲台上的监考老师时被截住，而后从身上扫出来个手机。那个学生讪讪的笑了笑，老师也笑了笑，提起胳膊扫了一下，从袖子了又摸出来一个。那个学生想大约可以走了，刚转身就听见监考老师喊道：“等一下”，只好无奈站住，老师往他身后扫了一遍，果然还有一个，其他的考生一起笑了起来，秦炜想他为什么要多此一举，整个学校周围都是没有信号的。
　　第一场考试结束了，考生们相互询问着凭感觉得到的“结果”，家长们也急着希望孩子们给他们答复。。。。。。江一琳今天有人来接她，出了校门就坐上车走了，秦炜一个人在街上漫游。下午还有一科，无论是喜是忧都要调整自己去面对。
　　下午的天气变了，大团大团的乌云垒在一起，将这一座城全部罩住，等到考试开始，隆隆的雷声夹杂着噼里啪啦的雨点和笔尖在纸上的沙沙声混在一起。秦炜偶尔抬起头，江一琳握着笔正在卷纸上缓缓移动，便又低头写了起来；江一琳有时也会抬头看一眼，秦炜很忙，后面的人踢到了他的凳子，要他把卷子往外挪一点，秦炜把写完的部分挪到桌边，也不管后面的人能看到多少，监考老师过来又帮他把卷子往里推了推，后面的学生干脆弃了笔趴在桌上打起了盹。。。。。。铃声响起，阳光驱散了乌云。秦炜走在前面，江一琳从后面赶上来，“哎，怎么样？”
　　“不知道，该写的都写上了。”
　　“那不是很好么？”江一琳看他没什么兴致的样子，以为他是担心什么，虽然秦炜一向是这个样子。“哎，最后那道题你写完了没？”
　　秦炜摇摇头，他解出了答案，只是时间不够，算步骤能得些分吧。“哈，我写完了”，江一琳难得能在秦炜面前有些小得意，这一科看来她自觉考的不错。“不知道你姐姐怎么样？她数学可没我好？我们说好的，谁考到了预想的分数谁就请吃饭。”
　　秦炜看她有些小兴奋，大约感觉自己已经赢了。他觉得是该打电话问候一下的，希望她也能顺利吧。
　　第二天上午的考试，秦炜没有到，江一琳看到他空着的座位，始终希望他会突然进来。秦炜下午来考最后一科，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江一琳看的到他有一丝恍惚。最后一科考完了，秦炜坐在那里没有动，江一琳过去伸手拉他，秦炜一把将她的手拨开，此刻他似乎才明白考试结束了。。。。。。
　　“你他妈S.B，高考都不来”。江一琳本来想好好说话，可惜那不是她的风格。秦炜一贯不讲话，低着头走路，现在比起平时更让江一琳莫名觉得上火，“你到底是咋了？”江一琳抓着他的胳膊晃荡，秦伟突然一甩胳膊，差一点把她推倒。“你跟着我干什么，我来不来考试和你没关系！”江一琳惊愕的看着他，秦炜没有了以往那种温和平静，他刚才几乎是一种咆哮。秦炜走出很远江一琳才缓过来，“我去你妈的”。。。。。。
　　江一琳曾设想高考完了要怎样轻松地去度过长达三个月的假期，现在真的考完了，却没有一个人能够像她一般享受假期。高考失利的人正在颓然失意，想想自己能在狭缝中选个什么学校什么专业；或者忙着准备复读；还有从此决定放弃高考之路，开始思考新的走向。。。。。。好像没什么人是轻松的，高考结束意味着一种新的开始，江一琳只是不想在这种时候考虑这些，她一向对自己都很有把握。她突然想到了叶晴，她该是个有把握的人，高考完了他们还没有见过呢。
　　江一琳还没有施行她之前对于假期的设想，她哪都没去，只来到了她常看落日的地方,虽然现在距离太阳落山还有很久。那天秦炜以一种极不正常的方式和她分别，她再也没去找过他，现在秦炜正站在她以往站的地方。
　　秦炜看起来和平时一样，安静且没有表情，只是看着远处；江一琳不晓得他在看哪里，看得到多远多长。她默默地站在旁边，认识久了，究竟是她变得有些像秦炜，还是被他影响到唤醒了自己的另一面。
　　远处铁路上驶过的列车发出“隆隆”声，秦炜看着那绵延无际的绿草，突然转过身抱住了她。。。。。。
　　江一琳被对突如其来的举动有些不知所措，她不知道怎么应对这个局面，手都不知道要摆在那里才好；她从来没给男生这么抱过，如果是别人，她会毫不犹豫让他躺在地上，可是现在，她居然有些窘，就像第一次见面秦炜蹭她的车子逃跑那样，这是这一次，她并不怪他。
　　“对不起。”秦炜意识到有些失礼，但是他并不只为这一件事道歉。
　　“我知道。”江一琳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知道秦炜错过考试的缘由。
　　俩个人面对着一望无际的草地坐下来，又一趟列车驶过，像是手臂上一道鼓出的青筋又褪去。秦炜的眼睛微闭着，风轻轻梳弄着草地，高考第一天结束后，他打电话给叶晴：
　　“姐，怎么样？”
　　“哦，哦，挺好。你。。。。。。？”秦炜想她是怎么了，难道考得不好？
　　“我也挺好，就是打电话问一下。”
　　”哦，那个，不说了，明天好好考。。。。。。”叶晴就这么挂了电话。秦炜不知道她是怎么了。他带着疑惑又拨了回去，这一次，没有人接听。
　　秦炜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感觉，叶晴一定是有什么事，而且和他有关系，不然她就不会什么都不说。
　　秦炜去了她现在的家，卷帘门拉着，风吹过来哗啦一阵抖动，秦炜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有些无奈的将头放在膝间。
　　“你找他们家了？”秦炜听到有人在问自己，直起身来，一个中年妇人站在隔壁门口。
　　“嗯，您知道他们去哪了？”
　　“他们去医院了。”妇人回答，大约觉得有些不妥，“你是他们什么人？”
　　秦炜被她之前的回答吓了一跳，脑子里只是在想他们到底怎么了。“哪个医院？”
　　妇人看他有些急切，“县医院。”说罢便往里走，嘴里自言自语：“这年头也不知谁欠谁、谁该谁。。。。。。”
　　叶晴看到秦炜来有些意外，不知道他是怎么找来的。秦炜觉她看自己的目光有些闪躲，“姐，怎么了？”。。。。。。
　　医院的病房夜里变得很冷，好人睡在这里怕也会变成病人，秦炜却不觉得冷，他也没有睡。整间病房里一个受伤的人和一个看似正常的人分别躺在俩张病床上。叶晴的父亲似乎是睡着了，秦炜躺在那儿默然看着窗外，外面没有一丝光亮，他不停的在想刚才，今天晚上他所听到的见到的，让心理原本已落痂的伤口又发作起来。。。。。。
　　叶晴的父亲是被人打的，他向别人借了高利贷，是为了秦炜的父亲。秦炜的父亲看上了某个地区，然而他手中的钱并不够，他一直欠着银行的贷款没有还上，银行也不再对他放款。秦炜后来知道父亲一向是拿着别人的钱赚给自己花。叶晴的父亲卖了房子回了老家，再把老家的房子卖了租房子住。放贷的人并不会和你讲人情，欠钱这样的事，若是看你能还上是不会逼你太紧的，只是看你怕还不上了才步步紧逼。秦炜很难过，他一直无法走出父亲离开他的阴影，他也一直都不肯相信父亲是别人说的那样。叶晴的妈妈带着怨念说：“都怨你自己，拿着钱和人家搞什么，活该你这样。”秦炜知道这就是说给自己听的话，他无法劝慰，更不能反驳。秦炜夜里主动留下来，叶晴本来不肯的，最终还是给秦炜说服了。
　　秦炜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即使睡着了也无法安稳，叶妈妈第二天来时把他叫醒，才想起还有很重要的事，而时间只剩十分钟了。
　　秦炜觉得今天的运气很坏，事实上他的运气一直都不好，路上看不到有什么车，公交也迟迟不来，秦炜在无奈之下选择了最基本的方式，然而医院到学校比想象的还要远。秦炜一路跑，到了学校的时候觉得自己的脏腑都要吐出来了，但他还是来的太晚了。。。。。。
　　很多等在外面的学生家长大约猜到了这少年的不幸，他们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秦炜站在路边，突然握紧拳头砸向一边的路牌。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比之一年之前还要更甚；像一个在深水中挣扎着的人终于呼吸到了空气而后又沉了下去。秦炜站了很久终于蹲了下来，有很久都没有觉得想哭的感觉伴随着蹲下而上涌，然而他终究还是没有哭，生活不会因为你的悲喜给予你选择，我们能摸到的自有自己。
　　江一琳无法去安慰他，只好同他一起安静坐在山坡上。她其实想要骂他，怪他自己不分轻重错过高考，但是她也知道有些事对人的影响会有多久多长。秦炜站起身向山下走去，江一琳一直跟着他。
　　太阳照耀着水泥路让人觉着周围的一切都被光晒地有些发黄，秦炜站在第二中学的校门外，看着这条走过很多次的路，从不知道它有多长，尽头在哪里；路灯整齐的排成一条直线，默默注视着路上来往的一切。秦炜站在校门口，像第一次来时的样子，只是他不能、也不会再进去了。教学楼顶上“尚德、崇俭、惜时、笃学”的字样仍旧没有变化，只是不会再有人看一眼，也没有多少人能记得，更没有几个人能做得到。那些还未高考的中学生，正开始他们的青春、活力与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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