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以前

　　X县的冬天，很干，很冷，呼啸的风时刻在提醒着人们，这是衰败萧索的冬天；整个县城安安静静的，像是一个在寒冷中围着被窝瑟瑟发抖的人。秦炜租的房子没有暖气，原本他想着冬天可以生炉子。房东借给他一个小火炉，烧炭需要额外加钱，秦炜盘算盘算自己白天上课，只有晚上回来用一点。他同意了房东的要求，开始了自己给自己供暖的日子。但是在某天的深夜他在寒冷中醒来，炉子灭了，他就想他所在的这个小城一样，安静窝坐在被窝里，像个粽子一样待到天亮。秦炜决定买个电热毯，坚持坚持这个冬天，只有一个冬天而已。
　　上课的时候没有时间，下了课他又忘记了这一回事，晚上又钻进冰冷的被窝，“布衾多年冷似铁”，真的就像是睡在了冰冷的铁片上。秦炜侧身睡着，全身蜷成一团，像是母亲体内的胎儿。整个屋子只有这一处温热，睡着了也不能伸展。
　　秦炜终于去买了电热毯，还顺便理了发。当然他想不到，他会见到某个人，X县也真是小，抬头就会碰到脸。
　　那个和秦炜打架后来又一起喝酒的家伙此刻正在街上狂奔，像一匹被惊着的马。等到他跑到秦炜在的这条街的时候，他停下来观察了一下，看到秦炜有些小吃惊，犹豫了一下，还是钻到理发店里去了。秦炜看到有几个人追了过来，他一个都不认识，虽然经常有不认识的人来和自己打架。几个人四下扫视，秦炜转身回到理发店里，站在门口走来走去打着电话。追过来的几个人看不到异样，沿着街向前走掉了；躲在店里的男生看追他的人走掉了，又溜到了门口，秦炜摆手叫他不要出来。那些走掉的人果然又梭巡回来。。。。。。秦炜看到他们真的走了，推门出去。“哎，等等”。。。。。。
　　“你叫秦炜？我叫王非。”这是俩个人面对面坐在一起吃饭时候那个男生的自我介绍，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坐在一张饭桌上。
　　“那些是什么人？”一向很少对人发问的秦炜突然对刚才的事有了兴趣：谁敢这样在大街上追着打他呢？
　　“外地的。”王非脸上露出不甘的样子：“他妈的，外来的跑到X县以为自己是老几了。”
　　秦炜不说什么，继续吃东西，欺负别人也不免会被人欺负，如果他刚才被抓住。。。。。。
　　“你为什么帮我？”秦炜不说话，王非也低头吃饭。他想象着秦炜应该把他卖了，然后看自己怎么死。
　　“你为什么打我？”秦炜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他只是想知道这个。事情虽然过去了。。。。。。
　　“那次宿舍里打架的不是你吧？”
　　秦炜想起他似乎问过这个问题，“不是。”
　　“哦，那就是搞错了。”王非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没说出原因，也没有歉意。
　　“不至于吧，你们也都混得很好，认个人肯定也不能弄错。”秦炜心里对他态度不爽，但是他只是想知道自己被打的原因罢了。
　　王非有一点无奈：“这么说吧，你认识八筒吧。他跟我们说打架有你一个了。”
　　秦炜想不起什么时候得罪过这个八筒，不过他经常莫名其妙被人追着打，也许江一琳说的没错：自己是哪里欠。
　　秦炜想不通就不再去想了，有许多事他都是不知原因的。
　　俩个人这次没有喝酒，秦炜是不想喝醉，那太难受；王非是不想比秦炜先醉，那也不好受。俩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事实上秦炜大多数是在听对面的人说，王非一聊天就收不住，各种说起自己那些混学校、混社会的日子，他甚至没有想过对面的人和他其实一点都不熟悉。秦炜是个好听众，倾听别人是一种难得的美德。了解别人的人生会让人重新认识自己，即使是一点点认识。
　　王非出生在城南某条街的某个小巷的某一户人家里，据说出生时王非有九斤多重，算命的说这个孩子将来必有福气，至少在X这一县会家喻户晓，然而那只是个玩笑。王非还没有长大就让家里人费尽了手脚，操碎了心。从他会下地走路开始，只要没人看着，转眼便不见了，曾经有一次居然直接跑到了车来车往的大街上，把他妈吓得半死。上了学之后，为他头疼的事更多了，什么逃学打架违反校规之类的事情让老师们从三天俩头请家长到后来的习以为常；他小学时做的最伟大的一件事就是把学校附近住户们的烟囱全部堵上，当第二天几十名住户来学校发难，学校做出承诺要深究这件事的时候，王非早就翻墙逃出了学校。夜里回到家，他一直没有睡的老子把手里的皮腰带抻的啪啪作响；他挨过太多次这东西，只是他想不到这一次会被吊起来打。王非很少哭，他觉得男孩子哭太没出息，但这一次，他从哀嚎不止到最后被打得发不出声音。他的父亲向着许多人赔礼道歉作保证，终于换到让他继续留在学校。王非盼望着不用上学的念头被父亲的殷勤掐灭了，父亲笃信自己的儿子将来必定是让自己上八辈祖宗的坟头上都能开出花的人；从来没有让自己的孩子受委屈，力所能及的满足儿子的要求。年轻时辛苦挣钱是为了成家有个媳妇，等有了孩子挣钱就是为了孩子。王非日渐长大，却不是他父亲幻想中的样子，只是钱花的越来越多，他以为儿子把钱花在了应该花的地方，但当他知道自己辛苦挣来的钱变成了游戏机硬币一类的东西之后，手中的皮腰带又抻的啪啪响。然而一个可怕的事实是，他的儿子不会在乖乖脱了裤子等着他，甚至都不给他抡起腰带的机会。他在某一次的盛怒之下追着他的儿子跑遍了城南之后，终于发现小的已然逐步长大，而大的却在渐渐衰老，他没有追上他的儿子，并且此后再也不会有可能追上了。
　　爸爸妈妈似乎已不再能够管束他们的儿子，王非也不再接受谁的管束。他成了正真的不良少年，沾染着各种自觉高端的坏习气，和人比赛抽烟就把一整盒烟都点上塞到嘴巴和鼻孔里，结果呛得是“铭感五内”；和人斗酒把大碗的白酒连干几下，胃出血被送到了医院；上课打牌因为对方耍赖而大打出手，惊得整个学校都鸡飞狗跳。。。。。。算命先生在王非的成长中证明了自己，他成了少年一辈里最有名的人，只是这名声让他父母脸上全无光彩，甚至面如死灰。
　　王非终于过上了那种他喜欢的自由的生活，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他想去上学就去学校点个卯，他不想去老师也想不起还有他这号人。他的老子最终放弃了坚持多年的想法，送他出去学些手艺，以后能成家养活媳妇就好。王非是个很聪明的人，学什么都是快的，可他总是很懒，又没什么持久的热度，学什么时间长了就觉得没意思，学来学去什么都会了，什么也都是半吊子，找营生也就只是半吊子的。他喜欢这样的生活，不用那么忙还能有时间玩。王非从小到大大约只有一件事是顺着他老子的想法来的，他早早就开始找“媳妇”。一大帮朋友聚在一起，自然有男也有女；但都是为了玩，互相开开玩笑，挑逗一下还可以，就是互相成了对象，也是懵懵懂懂，不能完全当真。王非当然明白这一点，只是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在这上面吃了大亏。
　　少年是易冲动的，心理上这样，他们也许因为一言不合就可以纠集一群人打一架，然后演化为一场“火并”；他们还有生理上的冲动，一众人在一场狂欢之后王非不想回家，和一个女生结伴睡到了一起。。。。。。他后来回想起来，那女孩子其实不是很漂亮；俩个人在一张床上滚在一起，那是他们第一次有这种经历，带着些许的小激动和小紧张；他看过有关于男女方面的片子，可真的发生的时候却是完全不同，他甚至都找不到位置，觉得长在自己身上的男人独有的东西自己却用不来；好不容易找见了门道，又觉得不如自己的右手来的来得爽。。。。。。俩个人囫囵过了一夜，到了第二天他们还没醒来，女孩的家长就找来了。他们气急败坏，说他□□自己的女儿，女孩本来是说自愿的，可终究又改了口，为了不让人家告，王非的父亲又花了一笔钱摆平。王非想象他老子一定会打死他，要打就让他打，这次打死也不躲；他的父亲没有打他，孩子长了这么大，再打也没有意义了。
　　王非将自己的过去和别人聊得火热，忘了在他眼前的人曾是他想要打死的人。秦炜对别人的事没什么兴趣，但还是听他滔滔不绝的讲完，虽然终究不知道他想要知道的事。吃过饭准备走的时候王非突然说：“甘虎上次去宿舍打架，八筒说你也在了。我们拾掇了甘虎，就准备拾掇你。”
　　秦炜全然不明白，什么宿舍打架，自己怎么会和甘虎一伙，他俩个自己不打起来就是奇迹了。
　　“其实不是甘虎砍了八筒一砖，也不至于。”王非随口说。秦炜记得那次的事，可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谁告诉你打架有我了？”
　　“八筒说的。”那次在宿舍内的打架，八筒不在，和他同寝室平时混在一起的家伙在那帮人冲进来的时候翻窗跳出去跑到网吧躲了一宿，当时崴了脚也不觉得，第二天脚腕肿的比大腿还粗。。。。。。八筒忍不了这样的事。。。。。。秦炜想不通，八筒怎么会诬赖自己，没得罪过他啊？
　　“那个，他是听谁说的？”
　　“应该是和他一个寝室的说的。估计是看错了。”
　　秦炜想不到自己差点让退了学的起因如此荒唐可笑，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再过几天就是圣诞节，过了圣诞，便是阳历的新年了。
　　节日的氛围在学校里渐渐浓厚，平时学生买东西的地方，大抵都在门上贴上圣诞老人，或挂上圣诞老人的布偶；店家摆上各种圣诞礼品，秦炜不知道那些精致包装的里面是什么，只看到价钱并不便宜。秦炜似乎没有要送礼物的人，江一琳也许是一个，可如果送她东西，又不知道送什么好；他有些日子没见过江一琳了，她曾问起他被打了的事情，秦炜什么都没说，只叫她不要再问，他不想把她卷进来。秦炜不打算照顾卖家那颇为火热的礼品生意，他只是买一些必用品，正准备走，一开门一个学生抢了进来。“你也买东西啊？”
　　说话的人长着一双溜圆的小眼睛，秦炜对这双眼睛很有印象。“嗯”，秦炜笑了笑从门口挤了出去。这个不认识的家伙确是为数不多曾给予他帮助的人，和八筒住在一起的人大概能知道些什么并且会告诉他，秦炜踌躇了一下，又折回了店里。
　　里面的人挤来挤去，店家太忙了，忙到很多要买东西的人只能慢慢等着。同样在等待的李元感觉有人拍他的肩膀，回头看见秦炜又回来了，“怎么，忘东西了？”秦炜静静盯着他，李元莫名觉得心里有点毛毛的。秦炜吁了口气，“你先出来一下，我想问你个事。”李元不知道他要问什么，疑惑着跟他出来。“你们宿舍那次打架，你也在吧”
　　秦炜只是随便问问，李元也许能够告诉他什么，他想了这么久都想不明白的事或许就能找到答案了。李元猛地抬起头，又低了下去，秦炜在那一瞬间看到他眼中的慌乱。秦炜突然觉得自己太天真了，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帮助你，他会帮你只是因为心里有事。李元慢慢挪着步子，尽量离面前的人远一些；秦炜抓住他的肩膀，把他带到了那些店铺的后面。李元手脚并拢的贴在墙上，秦炜看他的样子，想起王非说过的话，“你为什么要害我，我又不认识你。”
　　秦炜平和的询问，他个性生来就不暴躁，吓唬人也不怎么像。但是很多人也知道，秦炜不是个可以随便欺负的人，多少凶神恶煞的人在他这儿也没占上一点便宜，万一他真发脾气，自己一拳也经不起。
　　“我不是故意的”，李元的脸色变得苍白。事情和秦炜想的一样，他只是更想知道——“为什么？”
　　“我知道你为什么被人打，是我说的那天来宿舍打架的人里面有你。是我不对，是我不对，我不敢说别人。你也站在门口的。”。。。。。。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