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以前

　　树叶完全落尽了，整个小城都是一片萧索。天气愈来愈冷，不刮风的时候天气干干的，人们还能感受到太阳的温暖；起风的时候，一切都在风中飘摇，人们迎着风走，被风掰成一张张弯了的弓。白天也变得短了，早市开得更晚了，只有卖早点的和扫街的还是一如既往的早；晚上黑得更快，上晚自习的时候日头完全看不见了。学校的作息在国庆假期结束后就做了修改，学生们从早上起就是“披星戴月”。考学是个辛苦的事，只是不知道这起早贪黑的许多年过来之后，又是什么结果。下了第一节课，各班开始集合出去跑圈。做学生的特色之一便是和学校的任何要求都相悖而行，懒得做任何事的人当然不会情愿出去跑步，又冷又累。杨骁吃了早点之后开始碎碎念：“妈的，吃点东西跑俩圈又饿了，浪费粮食。”很多人会在这个时候想办法逃避，鞋底此刻正在厕所里蹲着，手里夹着从别人手里要来的烟，为了驱逐这环境里独特的味道；鞋底这边正夹着烟和人闲扯，班主任突然闯进来，“你们就这么喜欢这里面？都出去出早操！”鞋底本来想说我这正上厕所呢，一低头发觉自己裤子都没脱。。。。。。早操终于结束，杨骁回到班里当真又开始吃东西，鞋底则是趴在桌上；赵圆圆在其他人都回来之后才慢慢走进教室，她每天跑一圈就气喘吁吁的掉了队，然后走回来。鞋底早上被班主任抓到，屁股上还挨了一脚，心情大为不爽，看到杨骁还低头在那儿吃东西，决心把不开心的心情转移一下，用手轻轻梳着杨骁的头，像爸爸摸儿子一样地说：“风哨夜壶响，我儿在成长。”杨骁慢慢直起身子，扭扭脖子，而后把鞋底塞到了桌子下面。。。。。。
　　下午的课结束之后值日生开始打扫，把椅子翻到桌上扫地拖地，再把垃圾倒掉。教室里许多的学生就算只是安安静静坐着，一天下来还是需要打扫。秦炜不做值日的时候往往也是最后离开，等到他值日的时候就离开的更晚了。打扫完教室秦炜把最后一只板凳放下来的时候，发现还有个人没走。
　　岳晓娜从来不会在放学之后还留在教室里，人总不会喜欢呆在同一个地方太久，尤其像教室这样的地方，其实我们终有一天会离开，而后又会逐渐怀念起它。秦炜奇怪，她留下来当然不会是和自己作伴的。“你还没走？——你先走吧，我来锁门。”
　　“感谢你上次帮他，不然那个薛琪得没完没了。”
　　秦炜多少听得有些一头雾水，不过他是聪明人，薛琪就是那个琪琪了，事情发生的遥远了些，秦炜奇怪她怎么想起来感谢自己。
　　秦炜把门锁了，俩个人一起出了教学楼，一路上岳晓娜碰到个人就得打招呼，秦炜想她的熟人真多。岳晓娜也是长头发，女生大多会吧头发扎起来，在秦炜的印象里，把头发放开且很美的人只有江一琳；岳晓娜长的不能说很好看，但是很秀气。秦炜一路和她走走停停，直到他自己也碰到了一个“熟”人。
　　秦炜一看见李元那俩个睁得溜圆的小眼睛就觉得好笑，想想他的眼睛一定经常被拿来开玩笑，这倒是很容易让人记住他。岳晓娜正和人说话，李元以为秦炜是独自从学校出来，拉他过来说：“我说他要弄你，相信了吧？”
　　秦炜没有不相信他说的话，只是过了许多天之后放松了警惕。这个李元自己从来也不认识，倒是对他很关心的样子。据说甘虎已经好了，只是还没来学校。秦炜想想恨他的人一定很多，也不知道是谁报复他；但是恨自己的似乎只有他了。
　　“你告诉我，甘虎知道了，你怎么办？”秦炜第一次听他告诫自己时就想过这个问题，只是上一次没有问出来而已。
　　“你不说，他能知道个毬。”这不算是太理想的答案，不过秦炜还是听出一些什么：他是被甘虎欺负过，秦炜想着有许多人恨甘虎，这便是其中一个了。
　　事情过去便过去了，已过去的事情不能改变，我们只能从中总结一些经验教训，不然干嘛要去学历史呢？秦炜担心的是别人不肯放过自己，不过很奇怪，日子反而不正常的平静了，也许他们想明白了，也许他们把事情忘在了一边，也许他们有更重要的事。。。。。。
　　来上晚自习的时候，鞋底问秦炜：“你怎么认识那货？”
　　秦炜一脸疑问，“哪个？”
　　“跟你说话那个。”
　　“哦——”秦炜明白他说的是谁了。秦炜和李元说话的时候，他从外面的食堂刚回来。
　　“我不认识他，他认识我。怎么你又认识？”秦炜也想了解一下这个突然和自己搭讪过的人，男生搭讪男生好像不太正常；鞋底这个人，只要问他一点，他自己就能说出N多东西。
　　“当然，”鞋底果然就来劲了，“他就那个在宿舍跌断胳膊的那个。”
　　这个人他居然还听说过，“他是那个班的？”
　　“你不知道他在哪个班啊？他是倒数第二个班的。”鞋底讶异：跟人家说话都不知道是谁？
　　秦炜点点头，不再说什么了。鞋底自己在那叨叨：“那个班也有意思，什么‘八筒’、‘二筒’都有——哎，你看那家伙那眼睛，是不是像‘二筒’。”
　　“确实挺像，就是他那个离得太远，放不到一张牌上。”秦炜也和他开玩笑。
　　“哈哈哈哈。。。。。。”鞋底果然笑了起来，他笑得很有格调，先高后低再趋于平，“哎，你原来也挺损。我告诉你，那俩张牌一个班还一个寝。”
　　这倒是秦炜不曾想到的，不过知道也没什么用，反正都不认识，那个李元为什么帮自己，鞋底恐怕给不了答案。秦炜没有听到什么有用的，鞋底再说什么就扯得远了。

　　X县迎来了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一场干净纯粹的雪。早上开始下的时候像是细沙，后来粘成了细小的碎片，像是在婚礼上的撒花，最终雪彻底粘成了片，像秋天的叶子一样大片的飘落。这是一场短暂的雪，天空在中午的时候便退雪还晴了。
　　这个时侯的雪并不受人们待见，雪融了又冻，在那些小路上被人踩过，结成暗冰，许久不化，只有小孩子喜欢在上面溜来溜去。也许冰雪覆盖的世界，只属于快乐的孩子们。
　　小饭馆把泔水倒在门口，冻成黑色的冰面，晚上来吃饭的学生们小心翼翼的来去，也有学生从上面溜一下，仿佛孩子一样。X县离H市只有几百公里，可这里的冬天要冷得多，秦炜觉得要在明天的星期天为过冬做一点准备。
　　秦炜吃完饭出来的时候，看见岳晓娜正站在路边和什么人说话，秦炜觉得她该是看见了自己，出于礼貌应该打个招呼，岳晓娜却没有看到他，说完话就从另一头走掉了。秦炜心里笑自己是否是“自作多情”，就在他打算离开的时候，他不经意的看了一眼那个和岳晓娜说话的人，那一刻他的内心烧起了一团火，他绝对认识那个人，即使到目前为止他只知道她叫小米。。。。。。
　　小米仍旧扎着马尾，这似乎是她喜欢的发型，不同于上一次的是，她的头发似乎染了颜色。此刻她正悠悠地走着，听着身后和她同样频率不远不近的路人的脚步声，奇怪的是，她走了颇长的一段路，拐了几个弯，还是听得到那不远不近的脚步声。是谁在和她开玩笑？她本来打算回头打算骂人的，但是一个人都没有，整条路上只有她自己。她站在那儿，路上干干净净的，只有积雪，风一吹过，细细的雪沙贴着路面飞快的溜走，寒意顺着腿爬上来，小米突然转过身，脚步在踩实了的雪地上碾出印记，她再次拐弯，这条巷子不仅没有人，连光都没有，好在这条巷子并不长，她可以看到另一条街上的灯光。人总是对黑暗怀有莫名的恐惧，因为我们最信赖的眼睛看不清楚，但是我们还有耳朵；小米清楚地听到那脚步声又出现了，只是，不再温和平缓，而是压迫着的越来越近。。。。。。
　　秦炜赶到了她的面前，虽然没有灯，小米还是勉强看得清他的样子，她把手伸进衣兜里“你跟着我干什么，我又不欠你妈过夜钱！”刚才她不知道是谁在后面，心里害怕，恐惧源于未知，现在知道了，也便不怕了。
　　秦炜知道想和她好好讲话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她说话如此的恶劣，不需要对她有什么态度。秦炜突然伸手捏住了她的脖子，把她推到路边的墙上。小米预感秦炜跟她走了一路不会简简单单就饶过自己，她刚才伸进衣兜里去摸手机，但是秦炜真的动起手来，她什么都做不了，甚至想喊出一丝声音都成了奢望。她俩只手去掰秦炜，似乎可以放松一点；秦炜闻得到她身上浓烈的并不高级的味道，让人头晕目眩。秦炜抬高胳膊，几乎让她的脚离开了地，“你信吗，我在这儿掐死你，也没人知道。”
　　秦炜话说的很清也很轻，感觉不到恶意，就像是自习的时候给坐在身边同学解决问题一样，怕打扰别的同学而悄声细语”。秦炜不喜欢大声，他觉得那样别人就都会看着你，让人难为情；他喜欢安安静静的，无论做什么，还是说什么。
　　但是小米相信他说的话——他可以跟着自己走这么远的路，难道就不能做些更可怕的事？“我问你一些东西，问完就走。”秦炜的手松了一点，小米觉得脖子上松了一点，脑子也活泛起来，想要抬腿踢秦炜；心里怎么想，腿上就跟着怎么做，秦炜反应也不慢，直接把她的腿夹住。
　　“我就是想知道你们为什么要打我？”秦炜实在是不想和她再纠缠，他不能真的掐死她。
　　小米闭起眼睛不去看秦炜，也不说话。不仅是因为要讲义气，更加因为她不甘心，不甘心秦炜把她拿住，她后悔那天下手不够狠，居然没有把他打怕。她并不明白秦炜这个人虽然温和，但是不会轻易屈服，尤其是你在用武力这种有效但低级且愚蠢的方式的时候。
　　“你讲义气，打架的时候扔了自己人就跑了；你不甘心，现在我把你扒了扔到街上去，你就不会这么想了。”秦炜看透了她的心思；小米看到秦炜的另一只手在自己的眼中慢慢放大，像一滴墨掉在水中氤氲散开。她突然有了力量，原本抓着秦炜胳膊的手居然松开朝他抓了过去。秦炜本能地松手去挡，另一只手则攥成拳头要去打她，小米“啊”的一声坐在地上，秦炜又没了办法，拳头没有打下去，打一个女生可是违背原则的。小米坐在地上开始大喊大叫，秦炜没了办法，他开始后悔一路跟着她过来；他只是想知道自己为什么挨打，他甚至都没想过去打回来，就是觉得无缘故的挨了打还挨了处分，但是他忘了他是个应付不了女生的人。小米没有喊来人，只有时而起落的风声。炜蹲下来，小米看不清他的神色，黑色的眼眸融在黑暗的小巷里；小米不喊了：秦炜究竟是什么意思，要报仇又不动手。“你想咋了？想跟我们再打一架？”
　　秦炜又陷入了他一贯的沉默，只是蹲在她面前。小米也不说话，她睁大眼睛看着秦炜，虽然并不能看清什么。秦炜在片刻之后站了起来，小米的眼睛随着他站立，即使看不清，还是感到一团威压。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也许会踩自己一脚。秦炜转身，不急不慢的向着街口走去；小米看着他，人影愈来愈小，然后拐弯消失不见，她不明白人就这么走了？。。。。。。
　　秦炜还是觉得算了吧，什么谁打我，为什么打我，统统算了吧。
　　奇妙的是，隔天秦炜出来吃晚饭的时候，遇到了包括小米在内的那几个人正坐了一桌。
　　秦炜的第一个想法是走掉算了，他都已经决定让事情就这么过去，但是，他还是走了进来。
　　那一桌人从秦炜进来就一直在看他，眼神很复杂，秦炜认得那个那天和自己扭在一起的家伙。这种隔空对峙很快便结束了，那个家伙点手要秦炜过来，秦炜就过去，搬了张凳子坐在了他们一桌。
　　叫他过来的人露出古怪的笑容，拿起一瓶啤酒，把筷子粗的一头反过来，把瓶盖起了，搁在他面前。秦炜看了一眼，拿起酒瓶一仰脖子，一口气干了，也拿来一瓶酒，一样用筷子起了。趁他喝酒的时候，拿起筷子开始大吃大嚼。等他喝完俩个人又重复刚才的过程，几个人面面相觑地看着他俩个，没有人说话，直到桌上多出几十个空瓶子。终于有一个人扛不住钻了桌子。“你们照顾他吧”，秦炜起身出来，沿着墙往回走，终于在快回去的时候忍不住吐了出来，他本来就是来吃饭的，如果不是在桌上补了几筷子到肚子里。。。。。。秦炜索性要吐个干净，用手指点自己嗓子眼儿，吃进去的一点东西和污浊的液体像湿腐的烂泥一样一起翻涌出来。秦炜整个身体都仿佛打了结一样的晃荡，嘴里带着想让自己再吐一次的味道，艰难进了屋子就倒下去睡，然后发现自己其实是睡不着的，他的胃里像是一团火，让他在床上反复不宁，他觉得那团火就在心里，灼的他流出了眼泪。“借酒浇愁愁更愁”喝醉之后没有欢乐，只会想起不快、悲伤与痛苦。秦炜在不断的辗转反侧中终于睡着了，他在习惯起床的时间朦胧着醒来，但是起不来，胃里仍然是热的，头也开始疼了。他有气无力的打了请假的电话，甚至都没听到准不准假就把电话丢了开始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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