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以前

作者:鞋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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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少的心


      树叶开始变黄,凋落,沿着路的边缘整齐的排成一条线,扫街的人把它们清走,隔俩天又是一条线。校园里的色彩也在迅速衰退,仿佛一个年富力强的人衰老到了行将就木,看不到火热光鲜的生命特征。
      第二中学的高三年级,和这个没有多少色彩的季节一样,忙着备考的学生埋头苦学,在无声无息地奋力挣扎;不忙的学生无聊打哈气看闲书耍手机睡大觉,要么干脆整个人都消失不见。老师们不会在意这些抓在手上流汤渍水的烂泥,他们贡献不出成绩,不去影响旁人便是好的。秦炜不晓得他是那一类,他从来都是一成不变的上学,下课,忙碌又单调。
      当国庆和中秋摞在一起的时候,一个对秦炜来说冗长的假期就诞生了。他不喜欢放假,没地方可去,孤独会想起痛苦。他躲在那些个体书店租书看书,到晚上才回去。
      中秋节的晚上,天气很好,秦炜今天晚上没有早早回去。月光亮亮的,很多人家把水果和月饼摆在月光下供着。秦炜在路上漫无目的地走着,看到很多餐馆里坐满了人。路对面的一家店里出来几个人,有的人喝醉了,倚着门就开始吐。秦炜听到有人喊他,那是个他从来没有刻意却又时常相遇的声音。江一琳朝其他人摆摆手,不顾他们的各种玩笑,径直向秦炜走过去。
      “你干什么呢?”江一琳脸色有一些微红。
      “哎,问你话了,你这个人!”
      秦炜没有说话,江一琳站着有点晃,就抓着他的胳膊。秦炜扶住她的胳膊,慢慢往前走。站在门口的几个人各种说:
      “哎,什么情况,怎么就给领走了。”
      “姐,你不能把我们扔下就这么‘私奔’了”。
      “唉,咱们也走吧,她都跟人跑了先。”
      江一琳没听清他们说什么,就算听清了也装作没听清。秦炜慢慢走,江一琳和他走在一起。秦炜不说话,江一琳一反常态也不说话。秦炜不知道往哪走,开始江一琳跟着他走,渐渐变成了他跟着江一琳走了。
      到了城南外的河边,俩个人不知不觉已走了这么远,到了桥上,秦炜觉着不能再走了,俩个人就在桥上停住了。
      河水比夏天时宽了一些,清清静静地流淌着,岸上的红色屋瓦笼罩在月光之下,如同这静静流淌的河水,站在桥上看不到尽头。俩个人站在桥上,谁都不说话,这次,秦炜居然打破了沉默,“你冷不冷,冷的话就回吧。”
      “那你了?”
      “我送你回去。”
      江一琳俯在栏杆上笑了起来,看着桥下的流水,“你知道么,你像个S.B。”
      秦炜觉得她是醉了,江一琳像是看到他心里想的,“你觉得我是不是醉了。”
      秦炜不说话,她接下来一定不承认自己醉了。“凭他们能把我喝醉?”江一琳转过身靠着栏杆,秦炜怕她掉下去,手放在她背后的栏杆上。
      “你还记着那天了,对不对?你这个人心还挺小,不行我让你骂回来,想骂什么都行。”江一琳知道那天是自己不对,又不好承认,就先说秦炜的不是。一向只是听她说这说那的秦炜终于开口了: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很多人都这么说——只是,他是我父亲。”
      秦炜的话很平静,江一琳也觉不出他的话是伤心难过还是自我宽慰。“对不起啊。”江一琳从来没这么和人说过话,但这次道歉是真心的,她的父亲也常受到议论,她也不喜欢别人说她父亲不好。她觉得还是不要聊这件事,抬头看着天上,今晚没有一丝云彩,月亮就那么明晃晃地挂在天上,“哎,你说原来那些写诗的人为什么都喜欢月亮啊?”
      秦炜不是诗人,也没写过月亮,不过他想他们一定很孤独。月亮就一个,挂在那就是孤独。孤独时候不在家的人会想家,秦炜不在家,曾经他觉得自己没有家了。
      “月是故乡明”念了这一句,用这句最有名的诗回答她的问题。
      “没意思,诗人就是这样,看见狗打架估计也心怀感触。月亮在哪看还不都是月亮,反正就这一个。”江一琳说着,自己都笑了。
      秦炜也笑了,“你没离开过家,他们看的也不是月亮。”
      “唉,不理解就不理解吧。哎,跟我说说你爸爸,我估计你爸爸一定不像你这么弱。”
      “那又有什么用。”人的一生都在与命运争斗或妥协,无论他是强是弱。秦炜怕人提起父亲,他怕自己不能面对,有时候真的面对一些事,也未必就不能承受。
      “我觉得人活着就得强势一点,不然活着没什么劲。这么说吧,如果你是条鱼,你会选择去大江大海里游还是选择去小河沟里游?”她怕秦炜把她的前一句话放在心上,就补了一个不贴切的比喻。
      秦炜没有回答她的假如,“我是他儿子,别人不知道也好,恨他的人毕竟多。像你这样,不怕被绑么?”
      “我爸爸其实也不得罪人的,我就不怕了。”
      秦炜回到了自己的地方,静静躺在床上,月光透过窗把屋子照的清亮亮的。秦炜这一夜睡得很好,没有做梦,也没有突然醒来。

      学生总是在上学的时候盼望放假,等到了假期,又开始觉得无聊。秦炜想起鞋底套用的句子,“盼望着,盼望着,假期来了,通宵的脚步近了。”然后跑的网吧坐上一天一宿,再睡死一天。秦炜早上出来活动,看见他从一间没有挂牌的网吧出来,各种咳着嗽吐着痰往学校走。秦炜本来打算打个招呼,看见他这样子,觉着还是算了。
      鞋底回到寝室,一宿没睡已经不知道什么是困了,打水洗头洗脸,等水打好了才发现没有洗头膏。寝室没有人买这种洗漱用品,谁买了大家就一起用,然后就谁也不买了,用的时候向四处去借,借过来一起用,再没有还的时候。恶习如同瘟疫一般传染,别的寝室也这么干,到最后借也借不到了,就买散袋的一次性用完,鞋底到学校的小超市买了东西回来洗头,在他把泡沫弄得满头的时候,门“咚”的一声,像是被什么人撞开了,鞋底一下子恼了,“谁啦?”匆匆擦干头发。
      “你是不和秦炜一班?”鞋底看到进来的几个人全是不曾见过的,当中还有人染着各种颜色的头发留着千奇百怪的发型,不像是本校学生,或者根本不是学生,鞋底把头发和脖子上的水擦了擦干,“是。”他不清楚这些人的来路,却知道这些人不是好惹的。
      “知道他住哪不?”
      “不知道,反正不是住校。”鞋底本来是句说笑的话,他一向都是这么说话。不曾想有个人直接推了他一把,“说话注意点!”
      “哎,我真不知道他住哪?这就是个孤人,这放假他应该回家了,他不是本地人。”鞋底发觉这些人恶心得很。
      鞋底这里问不出有价值的线索,这些人也都出去了。鞋底小声骂道:“他妈的,哪来这么几头王八”。想着给秦炜打电话告诉一声,可惜他没有秦炜的号码,想想还是算了,此刻倦意上来,就栽在床上睡着了。
      秦炜不会知道有人找他,他的生活已经因单调简单而简单单调。但是今天好像多了点事做——叶晴打电话要他到家里来。
      秦炜来的时候才知道,他是来做苦力的。叶晴的家在第一中学附近,现在要搬家了也还是在学校附近,大约是为了方便上学。
      叶晴的家是当地典型的红色砖瓦房,正房四间偏房三间在X县还没有那么多楼房的年代是不错的人家,叶晴一家搬去H市的时候房子没有卖,留给了爷爷奶奶,现在回来了,老人过世了,房子也卖掉了。一起来帮忙的人把那些杂七杂八,鸡零狗碎的东西也运走以后,秦炜和他们去了新房子。
      新房子是一间上下俩层的门脸房。把所有运来的东西放进去之后也算有了家的样子,秦炜没有问她为什么卖房子搬家,他不喜欢打听别人的生活,每个人都有他们自己的生活,他们不愿和人分享,也就没有必要知道。
      秦炜意外的是,江一琳居然会过来。
      江一琳来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怎么老遇见你。”
      秦炜和她有同样的想法,他们本来是应该没有交集的俩个人,却总是能碰到一起。江一琳奇怪,秦炜都不问一下自己为什么来。秦炜见到她只是点了下头,算是打招呼了。不认识他的人一定会觉得这是个高傲的家伙。
      “哎,你不问我为什么来?”
      “嗯,你为什么来?”
      这是俩个人开启谈话的模式,江一琳以前觉得可气,现在是好气又好笑。秦炜在她面前就是个被动式,还是那种你不能把他怎样的被动式。
      “哼,这房子是我家的,我是房东——的女儿。”江一琳故意大喘气一点说给秦炜听,好像秦炜是很想知道的。
      叶晴觉得这俩个人真是很有趣,她了解弟弟的沉默寡言,却想不到这么个人把江一琳挤兑的颇为无奈。她招呼俩个人坐下准备吃饭。这一次俩个人却心有灵犀,来帮忙搬家的人他们不认识,人多地方小,俩个人各自找理由:江一琳说要去看姥姥,马上就要走;秦炜却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他总觉得随便编个理由不好。江一琳离开时对他说:“你啥都没做就不要在这儿了,跟我走,要吃饭就帮我个忙,我管你饭。”秦炜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有事,道了别就跟着走了。
      “怎么样,感谢我救了你吧。”江一琳有点小得意。
      “为表示感谢,我请你吃饭。”秦炜想着是该吃饭了。他会开玩笑,虽然一点也不好笑。
      “我是要去我姥姥家,你自己想办法吧。”江一琳大步往前走,也不回头看他,秦炜突然发现自己对这边一点也不熟悉,他的生活从来只围绕着第二中学,第一中学这边只来过三次,而且,都和江一琳有关系。
      “你怎么不走了,”前面的江一琳停了下来。
      “我,我想一下去哪吃饭。”秦炜突然觉得这么说不对,好像自己很可怜。
      “你跟我走就对了,我说让你自己想办法你也信。”
      秦炜不想,不想和她一起。“算了,我自己想办法吧,你有事就先走吧。”
      “哎呀,你这个人真啰嗦。”江一琳过来“拖着”他走。

      如果只是站在城郊去看,你会感叹于这个小城的壮观,那种屋瓦连片的汹涌,高低起伏的翻滚和无边无际的蔓延。当身临其境,才发现这壮观并非不可思议,红色的墙砖夹着灰色的水泥,每户人家相互依靠,却又不相打扰;他们之间相互成契,把房子盖的密密仄仄,在密仄里留下纵横交错、四通八达的小巷,这些巷子也许可以行车,也许只能走人,它们是这小城流淌的血管,在逼仄中也不会堵塞。无论是污水横流的小径,还是那些久未人清的旱厕,都是每一个生活在这里的人的生活。
      江一琳今天没有骑车,秦炜和她在这些小巷里钻来钻去,有的巷子只能一个人一个人排队来走,秦炜发觉自己想回去都不能了。
      俩个人在在一户红色大门前停了下来,江一琳也不敲门,手伸进门洞里把门从里边打开。
      “那个,我就不进去了。”秦炜迟疑了一下,他总是莫名其妙的和江一琳混在一起,现在跟着她来着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方,秦炜也不知道自己在干嘛。
      江一琳一把拽他进来,“你不进来还想去哪,你知道路么你?”
      秦炜就这样被拽了进去,门里边是一溜水泥台阶,这院子要比外面低,院子里是自家圈起来的一块地,这个月份地里空荡荡的,秦炜想夏天一定会栽种很多东西。房子和叶晴家的旧居一样,只是小了点,正房只有俩间半,一个老人从正房里出来。
      这是个很普通的老人,干干瘦瘦,脸上的皱纹和蔼慈祥,能看的出她年轻时一定很漂亮,每个人都会老,不再有年轻时候的美丽动人,但是仍可以想到她年轻的时候,也许像现在的江一琳一样。
      “啊,这个是我同学,您说要给我妈拿东西,我领个人帮忙。”
      秦炜想不到自己又被抓了“壮丁”,今天大约就是被“抓来抓去的命运”。江一琳一直在和老人说话,秦炜就自己随便看看。家具还是那种老式的组合柜,漆色也因为年久剥落了,这家具就是直接打在屋子里,整个靠在一面墙上,靠窗的地上摆着各种花,有月季、扶桑、君子兰,小叶的吊兰、大叶的绿萝、细叶的文竹,汁液饱满的芦荟,全身毛刺的仙人球,以及他喜欢的但还未开花的满天星。。。。。。
      “能把这么多花都养活,真是了不起。”秦炜这么说,奶奶家也养花,他也了解一点,有的花很难活,有的花甚至不属于这里。秦炜一直都觉得,能够用心养花,栽培生命的人,也是热爱生活的人。
      “你还懂这个?”虽然姥姥和妈妈都养花,可她是不懂花的,不过她懂得每个人都有所钟爱的东西。
      “小时候养鸟,养狗,养兔子;然后,都死了,我就不养活物了。”
      “哈哈。。。。。。”江一琳笑起来,像一朵正开放的花,“咱俩一样,我就不敢养东西。”
      天黑得很快,到晚饭的时候,太阳已然全不见了。
      吃饭的时候老人对秦炜问长问短,秦炜也跟着答长答短,他和爷爷奶奶生活,他了解老人——一个喜欢养花的老人。
      秦炜想不到江一琳来拿的东西,就是一盆花,一支半人高的扶桑花。
      秦炜抱着花盆和江一琳走在小巷里,夜里的巷子,寂静而幽暗,像是埋在土里的树根,相互安静的盘搅在一起。
      “你为什么不带个手电?”
      “哎呀,不是有月亮么。”
      秦炜苦笑,来的时候要他帮忙,也不说是做什么,结果秦炜抱着个沉重的花盆,走的时候告诉他走近道,其实还是钻巷子,现在路也看不清,过了十五月亮已然不是圆的了,俩个人就在这昏暝中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近道并不近,花盆抱着吃不上劲,秦炜勉强跟着走。
      “哎,不行就歇歇。”江一琳也走得费劲,她后悔自己不带个手电,手机也没电了。
      “我妈也是,她养不活这花,就让我姥姥给她养活了搬一盆,结果长这么大。”
      “嗯。”秦炜回应她说的话,不然她又觉得无聊,其实也确实很无聊。
      “嗯是什么,不想搬算了。”江一琳故意曲解他的意思。
      “嗯,那我把它扔了。”
      秦炜话说得很正,虽然是玩笑话。一个很正的人一本正经去开玩笑,这次终于让人笑了。
      “你原来会开玩笑。我跟你说,你要是稍微不无聊那么一点点,咱俩就能找‘对象’了。”
      秦炜转过头,认真看着她,虽然看不清楚。他也许算不上多么了解江一琳,不过他清楚她不随便,而且眼光很高,看不上什么男生,他也可以想到一定会有男生去尝试过。
      “你可以找个不像我这样无聊的,你一定有很多人追。”
      “你除了无聊。。。。。。不适合当对象,适合当朋友。”
      秦炜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俩个走很近的男生女生在成不了恋人的时候都是这种说法,很多人都觉得一个男生一个女生走得很近其中必然有一方是在暗恋,只有另一方是当对方作朋友。后来有个词让秦炜自觉就是形容自己的,叫做“备胎”。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和江一琳会有什么亲密关系,非要说的话,江一琳是他在X县唯一真正的朋友。
      “你知道为什么说你适合做朋友吗?因为你可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而且你不会烦人。”江一琳自己都笑了,听起来像是赤裸裸的利用。
      秦炜却可以理解,如果去解读这句话,那就应该是“你是个可以信任,可以在需要的时候会出现的人”。
      “你为什么不找对象?”秦炜很少关系别人的私事,从来都是别人说什么他听什么,不会主动打听,也不会把听来的随便说出去。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关心这个。
      “不想找。”江一琳看不清他的脸;他没有说话,俩个人在黑魆魆的环境里静默。
      “现在找对象其实是在玩,很难长久,就算最终成了。。。。。。”江一琳抬头看着天,几颗稀疏的星星一闪一闪的,“我以后不想留在这儿,如果成了,以后一定会分,每个人有不同的想法,我不能强迫他跟我走,也不能放下我所想的。”
      秦炜可以理解这个相对成熟的想法,至少她有目标,不像自己,未来的路都不知该怎么走。
      “那你想去哪?”
      “我啊,我想去一个有海的地方,我还没看过海呢?”江一琳抬头望着夜空,不像是在回答秦炜的话,而是说给自己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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