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浅不言深

　　第二章

　　陆元告别了顾青临后，便一个人在路上闲走。心想着今日仍没能如愿见到顾青罗，又想起在定国寺求到的下下之签，不免积郁在心以致忘了时间，一直到了傍晚还在路上瞎逛。
　　“想想这些日子，青临仿佛总是有意无意地不让我见青罗一面。虽然两家分隔异地十余年，但只瞧他仍然对我如兄长般，便知幼年的情分总还在，怎么就是不肯让我见青罗一面呢？”一边想着一边不觉摇头轻叹。
　　忽听马蹄哒哒，却是一辆车轿驶了过来，靠近陆元之时又缓缓停下，陆元一眼认出这正是四皇子萧衍的马车，驾车的正是萧衍的侍从韩疏。
　　这韩疏虽为四皇子驾车，却也曾是京都之中最负盛名的文士。只是当年韩疏年轻自大，虽然有才却不知谦恭之礼，一味的同人比文赛武惹来了不少的麻烦，京都中的名士对其也是颇多怨言，却是四皇子萧衍以骑射赢了他。韩疏自以为无敌于天下，不料想会败了比赛，倒也洒脱的很，从此跟在萧衍身边任他差遣使役。
　　韩疏从车上跃下，冲陆元行了礼问道：“已近傍晚，陆公子怎的一人步行？”
　　萧衍是众皇子之中最为温和有礼的，故而陆元虽然无心参与政事，却对萧衍十分有好感。韩疏虽为萧衍驾车，但陆元一向不重身份只重才华，从不肯轻慢，便回礼说道：“心中有事，一时忘了时辰。四皇子可在车中？”
　　韩疏温尔一笑说道：“今日是佛诞日，殿下留在定国寺念经。”
　　“旁人为名为利挣破了头，四皇子却不争不抢，皇上有命则竭尽全力将事情办得完完美美，皇上无命则只是修身养性、不问其他，身处皇家却能保持如此心境，实在难得。”
　　韩疏听罢，只笑不语。
　　陆元只当他不肯轻易议论主上，况且其一向心慕韩疏，只是惧他骄纵狂妄，难以接近。今日几语，却觉得韩疏已无昔日狂妄之气，猜想着定是作了萧衍的车夫，近朱者赤，心境也有了变化，骄纵之气也渐渐磨去了，不觉地更加想要结交萧衍，便问：“四皇子要在定国寺念经几日？”
　　“明日便回府中。”
　　陆元走近一步，语调轻扬：“那我明日前去拜访四皇子，还烦请韩先生转告一声。”
　　韩疏略皱了眉：“殿下也有心结交陆公子，只是陆公子是礼部尚书之子。皇上有令，皇子不可与朝廷官员过密接触……”他不说完，只是眼神犹豫看着陆元。
　　陆元没想到萧衍如此谨慎，想起父亲曾提及朝中御史一向对四皇子萧衍逼迫甚深，但凡有些许错误便上疏弹劾，心下对萧衍由怜生敬，结交之心更为迫切：“我父亲虽是礼部尚书，我却是无官无职的闲散之人，纵是有人想说些什么，也是出师无名之语。况且君子坦荡荡，我们并未结党营私，也不怕那些老人家说些什么。”
　　现今朝中御史多是为官多年的老人，深得皇上信任，陆元一向不满他们趋炎附势的油滑样子，现又想起他们时时刻刻针对萧衍，心中更是轻蔑，故而称他们为‘老人家’。
　　韩疏这才松了眉头，朗声说道：“陆公子已如此坦荡，我想殿下定会引为挚友，那明日韩某便在府前恭候陆公子。”
　　说罢便告辞而去。
　　陆元心情本郁闷不已，不想偶遇韩疏交谈甚欢，又想着明日便可拜访一向敬慕之人，不觉扫去烦恼，脚步轻扬回了府邸。

　　大将军一家长久不在京都，此次顾青临和母妹等人奉皇命回京居住，京都之中一众的官宦富人不免想趁此笼络，但女客一向是由母妹接待，久候自己却实在是有些无厘头，故而一时却也想不出是何人何事。
　　待走到凉亭，看见那娇俏的女子已经有几分猜测，听了她问好的声音便确定无疑，此女子正是偏殿中慧定住持的俗家女弟子、自己未过门的妻子蕉浅。
　　“青临，你可让人家姑娘等了许久，还不向蕉姑娘赔礼？”顾母显然对这位未来媳妇十分满意，虽是向顾青临说话，却拉着蕉浅得手并不看顾青临一眼。
　　顾青临一向孝顺，且自己也确实有不周，便忙忙向蕉浅鞠躬赔礼。
　　蕉浅轻轻笑了笑：“顾大哥不必如此，我不过等了一会。”一面起身为顾青临倒茶一面说“大将军一家回京已有半月，按理我本该早些来探望，只是我也是近几日才随父亲从外地回来，说要赔礼也应是我。”
　　顾青临接过茶，只见蕉浅还在对着他轻笑。
　　“顾大哥可是从定国寺回来的？”
　　顾青临一怔，自己有意避免妹妹与陆元相见，今日定国寺之行也瞒了母妹，只说是京中旧友相聚。不想蕉浅竟一语说出，心中惊叹：难道偏殿无意偷听之时被她发现了？那样可实在是尴尬。
　　“顾大哥腰间的不正是定国寺的福袋吗？”
　　低头一看，果然挂着那觉远和尚赠的福袋，一时窘迫十分磕磕绊绊地说说：“啊，对，对。是朋友小聚之时，临时起意去的。”一边说一边偷偷看顾青罗的脸色，看到她只是平平淡淡饮茶倒松了一口气。
　　“朋友？是哪一位朋友？”顾夫人满眼笑意随口一问，忽然看着顾青临说：“哎呀，是不是小元呐，离京之前他和你、青罗每天腻在一起。怎么他还不知道我们回京了吗？这么久了，这孩子也不来看看我。”
　　顾青临本就想避开陆元这个话题，谁料竟是母亲提了出来：“他，他，他父亲有事找他，改日定会来的。”扭头看看身侧妹妹的脸色，仍是平平淡淡的样子。
　　“今日我去定国寺，偶然得知蕉姑娘竟是慧定住持的俗家弟子，慧定住持一向不肯轻易收弟子，蕉姑娘却能被慧定住持主动收为弟子，实在是难得。”顾青临一心想结束这个话题，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便只能将话头引到蕉浅身上。
　　这话蕉浅自然听旁人说过多遍，却也不觉厌烦，只是笑意稍淡：“佛家讲究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也许慧定住持只是觉得我与佛家有缘吧。”说着又像忽然想起了什么，对顾母说：“七月三十地藏菩萨圣诞之日亦是我的生日，我已同慧定住持师父约好要向他请教佛法，听闻顾夫人一向也是诚心礼佛，倒不如同我一起去？”
　　顾夫人终是个弱女子，又在边境居住多年，眼看着夫君孩子们出入于战场凶恶之地，每日只能潜心礼佛以求护佑夫君孩子平安无事。今日佛诞日，本该同女儿一起去定国寺烧香祈福，只是今日早起女儿有些昏昏涨涨之感便留在家中照看，现今听闻有机缘可与慧定住持请教佛法，自然十分乐意，不觉对蕉浅更加喜爱。
　　天色近晚之时，顾青临开口说：“天已近晚，母亲也该安歇，且妹妹身体不适，还是早些回房休息吧。”还未说完就见蕉浅满脸笑容的盯着他，却不知她此笑为何意，只好说：“我送蕉姑娘回去。”
　　顾青临将蕉浅送上府门外候着的车轿，蕉浅掀开车帘对顾青临浅笑，远处的夕阳将蕉浅的脸晕成绯红色：“顾大哥，青罗妹妹并未向你提过她今晨不舒服吧。”
　　顾青临心下惊讶，自己为阻止陆元与妹妹相见，命人在妹妹的晚饭之中放了一点药，虽第二日会有些头疼但对人体本身无害，只是一时间忘了妹妹并未向自己提及此事，刚刚竟然说漏了嘴。
　　蕉浅见他匆匆忙忙转身回府，自己也敛了笑容，木然冰冷的抬头看着“大将军府”的门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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