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鸟归巢

　　炊烟袅袅升起，小和村的清晨一如既往的宁静祥和。
　　货郎早早的挑起篮子上街叫卖，偶尔遇上面熟的人笑呵呵的打着招呼，既给人留下了些许印象，又不过分亲近惹人嫌恶。
　　一匹快马由远而近奔驰而来，马蹄哒哒的敲打在地面上，像有力的鼓锤落到了平静的鼓面，节奏急促而又有些沉闷。
　　小和村地域不大，街道也并不宽阔。
　　虽然此时是清晨，街上的人并不多，但马儿这般疾驰而过，还是难免惊扰了路人。
　　货郎躲避不及，哎呦一声摔倒在地，篮子里的货物洒了出来，伸手要捡却又痛呼一声捂住了脚踝。
　　路过的好心人赶忙凑了过来，关心的询问：“没事吧？”
　　货郎皱着眉摇了摇头：“没事，张叔，就是把脚扭了，”说着又要去捡掉落在外面的零碎货物。
　　张叔赶忙帮他捡了起来，边捡边低声叹气：“也不知哪里来的贵人，有什么急事，竟走得这般匆忙。”
　　小河村位置偏僻，村里鲜少有人养得起马，刚刚那骑马的年轻人并不是本村人，自然就是外来的贵人。
　　贵人行事难免张狂，撞的又是这样一个不起眼的货郎，自然不会特地停下多看一眼，所以张叔也不过是随口一说，希望能让货郎心中舒坦一些，觉得对方只是有急事才无意冲撞，而不是觉得他身份低贱看不起他。
　　货郎点了点头，在张叔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那人定然是心中着急才会如此的，左右我也不过是扭了脚，不是什么大事，倒也不用停下来多问一句，”货郎笑着说道。
　　张叔点头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扭了脚就回家歇歇吧，身子要紧。”
　　货郎应了，挑上篮子一瘸一拐的向自家走去。
　　推开破旧的木门，转身闩上门闩，将扁担扔在地上，进屋换了身衣裳，再出来的货郎就变了个样子。
　　腿不瘸了，眉毛不耷拉了，眼角不下垂了，干瘪的嘴唇也变得线条刚毅，与之前判若两人。
　　货郎动作利落的翻上了低矮的院墙，隐藏着身形熟悉无比的穿过了几条街道，又翻过了几处院落，最终停在了一处阔朗的院子里。
　　院子里的人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事情，毕恭毕敬的对货郎躬身施礼，看着他走进了堂屋。
　　堂屋中的人闻声转过了身，正是刚刚在街上撞了货郎的年轻人。
　　“少爷呢？”
　　两人异口同声，随后均是一愣。
　　“少爷没跟你一起？”
　　又是同时开口，一模一样的两句话。
　　货郎面色一黑：“阿柱！少爷不是跟你一起出去的吗！”
　　叫阿柱的年轻人面色也是微沉：“是跟我出去的没错，可路上遇到些事，少爷懒得理会，便让我自己留下来处理，说他先来找你。”
　　“你……”
　　货郎气的咬牙，却知道此时生气也没有用，只得暂时压下怒火，沉声问道：“是什么时候的事？少爷跟你分开多久了？”
　　“我怕时间拖得太久，所以很快就把事情解决了，也就比少爷晚了半日。所以少爷按理该是昨夜到你们这里才是。”
　　可是现在……却没有到。
　　“找！”
　　货郎咬牙说道。
　　宽敞的院子不多时便空了下来，货郎和阿柱不知去了哪里，就连原本在院中的其它几人也难觅踪迹。
　　而此时，小和村的街道上再次响起了马蹄声，黑色的骏马比来时更快的疾驰而去。
　　五岁的小女孩儿匆忙躲避间撞在了街边的骡车上，哎呀一声跌倒在地，手中抱着的一团衣物掉落在一旁。
　　“哎呦，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张叔赶忙上前将女孩儿扶起，给她掸了掸身上的泥土：“没事吧，孩子？”
　　小女孩儿揉了揉被撞痛的肩膀，抽抽搭搭泫然欲泣，却还是忍痛摇头说了一句没事。
　　真是个乖孩子啊。
　　张叔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对着那已经走远连影子都看不到的一人一马跺了跺脚。
　　就算是真有急事也不能连孩子都不顾啊！果然是贵人！行事张狂的贵人！
　　…………………………
　　“少爷的马！我找到少爷的马了！”
　　望陇山上传来一阵欢喜的呼声。
　　“找！少爷一定就在附近！”货郎沉声说道。
　　众人四散而去，终于在不久后来到了河边。
　　站在石头后的少年听到动静，知道是自己人寻来了，这才动作僵硬的伸出了半只手臂。
　　握着短刀的手从石头后缓缓露出，货郎大喜，疾步走了过去：“少爷！”
　　然而面前的景象却让他惊呆，半晌说不出话来。
　　只见少年不着寸缕，正单手还肩站在深秋冰凉的河水中瑟瑟发抖，不仅嘴唇乌紫，就连身上的肤色也有些发青，显然是在这河水中冻了许久。
　　“衣……裳。”
　　虽然极力控制着不让自己发抖，但程颢的牙关还是不受控制的上下磕碰，说出的话也因此磕磕绊绊。
　　货郎这才反应了过来，心中怒极，转身怒吼：“阿柱！”
　　阿柱早在货郎看到程颢手臂的时候就奔了过来，刚刚也是愣住了，此时在这一声厉喝中回过了神，二话不说赶忙将自己身上衣物脱了下来，一件件交给货郎，再由货郎递给了少年。
　　程颢看了那衣裳一眼，隐约发青的眉头微微蹙起，眼神似乎十分纠结，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在货郎的帮助下颤抖着将衣裳穿上，这才僵着身子从石头后走了出来。
　　受了一夜的冻，能勉强走路已是难得，此时的程颢自然无法骑马。
　　货郎一边让人在岸边燃起了火堆，一边让人去山下套马车，又让人去请清绝先生，之后才在程颢身边坐了下来。
　　“少爷，昨晚……”
　　货郎方一开口，少年凛冽的眼神便扫了过来，货郎只得讪讪的闭上了嘴。
　　程颢将冻僵的手缓缓靠近火堆，暖暖的温度从指尖传来，却无法达到心底。
　　他不想听对方问，自然是因为自己并不想回答。
　　因为根本就无法回答。
　　难道要说路上不小心沾了脏东西在身上，路过河边洗澡时被一直鸟戏弄了吗？
　　他有多少年没有这么狼狈过了？而这狼狈竟然是因为一只鸟？
　　一只鸟！
　　简直可笑！
　　程颢咬牙，看了看清朗高阔没有半只飞鸟影踪的天空。
　　别让他遇到！
　　别让他再遇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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