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迟而归

　　桑白得知御医院的顾远被主子“发配”到南域抑制疫情后，话都懒得说一句了，只是狠狠的朝房中的梁柱上方瞪了几眼。
　　恼怒归恼怒，却还是吩咐田方，田圆熬上了汤药，为床上虚弱的主子补补身子，“不要出现纰漏。”
　　田方拿过团扇，诺了一声。
　　“唉.......”
　　昨天小皇子也太能折磨他的娘亲，偏偏主子还是个倔强的主，生生的忍着，一声都没喊出来，看着主子脸上的汗渍，她的心抽疼，往常，碰着桌子都会喊疼三天的主子，如今却是不吭声的坚强起来了，只是望着在筋疲力尽时昏睡着后的主子，她倒想主子还像以往般喊疼，只是终归也是不可能了。
　　主子狠下心也是犟主，刚出生的小皇子愣是忍住没看一眼就被送走了，也不知道当初生下他的初衷是为了什么？想着顾远如今带着小皇子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再看看睡着的主子，她有些想念走了的桑皇和桑后。
　　“桑白，扶我起来。”桑迟迟微弱的对身边的人出声。
　　“主子，想用些什么？”桑白无不担心的问着昏睡了一天的人。
　　“衮衮胖吗？”
　　主子期待的眼神，令桑白有些心酸，语气带着几分冲劲，“您都不要他，还打听这些干什么？何苦来哉！”
　　坐躺着的人难得的没有反驳，桑白的心又如昨天那般抽疼，她倒是希望主子这时候说些什么，哪怕是责怪自己逾越也行，而不只是像现在安静的看着自己的掌心，况且那掌心中结痂的月牙伤痕又有什么好看的。
　　“十月怀胎，怎么能不要他呢！怎么能呢？”桑迟迟泣不成声。
　　桑白知道这个时候哭出来也好，省得憋在心里，瞻前顾后，她端起田圆递来的药膳，对着抽泣的主子送了过去。
　　被眼前黑黝黝的药膳吓着的女皇，可怜兮兮地对着桑白，“容我再哭会儿。”眼前人不说不是也不说是，只是用执着的眼神盯着自己，她知道，这药膳是非吃不可了。
　　堂堂女皇被亲信女官逼迫着吃药的事实一旦传出去，她真怀疑对她无比崇拜的子民们得知后，会做出如何激进的行为，因此，为了身边唯一一位女官的安全，她开始“享用”她的药膳了。
　　“小蚕子呢？”被桑白细腻的擦手动作对待着的桑迟迟在没有看见小蚕子后，疑惑的问着，但专注于擦手的人，似乎并没有要回答的想法，她到也不急于听到答案，小蚕子或许一会就来，便梳洗后乖乖地躺回了床榻，她要尽快的养好身体，屈皇七十岁的寿宴她是必要去的，在此之前，身材必须恢复，这是她眼下最急迫的事，至于朝务，还有太傅们及诸位亲信在，她是不担心的。
　　“主子，怎么样了？”步履蹒跚的小蚕子迎着出来的桑白屏息凝神的问着。
　　“放心，刚用完药膳躺下了。”桑白轻声地告诉他，再看到他那重获新生的表情，她也是不忍心在苛责太多，只是安慰道，“刚才还找你呢？”被失措的眼神盯着的桑白又加上了后半句，“我没说。”
　　小蚕子低低道：“多谢你了。”
　　桑白淡淡，复笑，嘴角微微莞尔，言，“你我初心一样，又何须言谢，只是，你别嫉妒梁上的桑庄，他也是护主子护的墨守陈规了些。”
　　望着走远的桑白，小蚕子慢慢地走入内殿，看了眼睡着的主子后，踱步趴在了外殿的竹椅上，不会嫉妒桑庄的，他这样安慰着自己，眼中又流出了滚烫的水珠，昨天，是他失态了，他不该失去理智，试图闯入内殿，险些为正处于死门关的主子带去恐慌，只是，他怕，他并没想着将桑皇与桑后的消息告知主子，他就是想在那刻陪着主子，他怕她也会如他们一样走了，怕的很。
　　梁上桑庄瞅着底下趴着的小蚕子，有些不好意思的抚了抚雕着龙凤的大梁，打过人，再去道歉，是不是有些假惺惺，确实不真诚，他就又继续悄无声息的隐藏了起来。
　　**
　　神光七年，十七岁的女皇失去了这一世最爱她的桑皇与桑后的同时，也拥有了她生命中第一个孩子，孩子的生辰，也是最爱她的俩个人的忌日，她第一次感觉到无助，以往认为自己可以保护好自己所珍视的，在这次彻底分崩离析，有时，她甚至怀疑自己当初对父皇母后的保护并没有达到万无一失，越是怀疑，悔恨的痕迹烙在她的心齿中钝的生疼。
　　不能再有第二次这样的境况，她警戒自己，也告诫自己，最爱她的父皇与母后不能就这么不看自己最后一眼就去了，怎样才会让他们看自己一眼呢？最后一眼，这样想着，想着，成为了她的心魔，再醒来时已经从夏初到了夏末。
　　至于宫中的清洗，清除的人很多，单单一个百号人的亲德殿中都只是剩下为数不多的三个人。
　　她不想动的亲德殿，成为某些人的遮阳伞，也成为自己心中的硬刺，这是她最不能容忍的。
　　一旦等到她想，或许只有鲜血可以并能够填充些她内心愤怒嘶吼的心魔。
　　但，真的到了这天，你从她的脸上找不到丝毫关于愤怒的痕迹，她所拥有的只是，面对血腥时的懒懒一笑，或拢拢一头青丝，并不言语，只静静的看着，看着......
　　暮云叆叇，淡淡一笑间，她唇畔勾靥出遥遥不可及的飘忽，哀思真切，眸眼微抬、丝丝缕缕淌出淡淡朦胧的眸光是人看不到的方向。
　　年轻的乌皇，第一次见到桑国的女皇就是在这样的场景下，绝代的女皇在血腥面前淡淡微笑这一幕，深深地烙在了他的脑海，直至死亡。
　　“休息的还好吗？”桑迟迟关切道。
　　音若天籁，却如同飘在云端，空灵而飘渺，乌皇想，他爱上了这独特的音质，这声音恐怕是世上任何优质的乐器都无法演绎出的，“你很漂亮，可惜了。”心里想的，无意识下，他将它宣之于口，有些担忧，可再看到毫无异状的女皇，他放心了那颗近似澎湃的心。
　　却不知，他眼神中毫不掩藏的欲念以及夹杂的惋惜早已被看似迷茫的女皇收于眼底，却没有任何表示，她只是微微侧过冷眸，舒展间浸染开几多呢韶琉璃光，微微敛起缺月双弯黛，泽唇凉凉挽延一缕绮丽逶迤，贝齿隐约，“有何可惜，乌皇如果有兴趣可否陪我看看这黄昏下的桑皇宫？”
　　“美人邀请，荣幸之至。”乌皇面上潺潺笑意似要融入轻和的微风，步履徜徉。
　　“桑白......”
　　小蚕子的担忧，桑白是看到眼中的，她安静的抚了抚侧身被风翻起的衣角，“主子的身手，你还怀疑？这次主子请乌皇欣赏的只是桑皇宫的建筑，当然，若是乌皇喜欢上主子也是好的，怎么说，他还帮主子送了老主子们的尸身，自是会令主子友好看待他那么一会儿的，至于一会儿后，发生什么，谁会知道呢？”
　　她看小蚕子还皱着的眉头，再次说道，“知道你觉得只有国师配得上主子，别皱着了，有国师作为珠玉在前，主子的鉴赏水平还不至于低了去，。”
　　他听得桑白如此一说，随即，眉开眼笑，“还是你，看得远。”
　　“行了，恭维的话留着给屈皇说去。”这个时候，桑白也是懒得在和小蚕子说些什么的，一样都是御前伺候的人哪一个没有些本事，只是，每个人都各有所长，自是不便拿出来比较的。
　　“你看。”桑白朝着面向自己而站的小蚕子扬了扬下巴。
　　转了身，他嘀咕道，“不得了了，这乌皇竟然在主子的地盘动手，简直活腻歪了！”
　　他的主子竟然也没躲开，他想向前走走，试图离近些主子，可主子刚才的吩咐可不能不听，此时，他倒是有几分嫉妒隐在主子身边的桑庄。
　　“主子的头发，可是除了我，没第二个人了，国师也还是没碰过呢！”桑白咋舌。
　　“顾大人也是碰过的。”被桑白瞪了眼的小蚕子也不敢将肚中，“咋的，主子的头发是你一个人养护的吗？说说都不成”的后话给咽了回过去。
　　忠心耿耿的两位这时齐齐往他们主子那里看着，连眼睛都不带眨的。
　　老实说，小蚕子还是有些担心的，主子以往绝对不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子，在这疑似仇人面前还能笑得出来，他真担心主子受刺激，不正常了，他倒不是担心那惺惺作态的乌皇，而是不想如若真的像他想的，他害怕乌皇脏了主子的手。
　　果然，说小蚕子是桑迟迟肚中的蛔虫还是有道理的，前方，他家主子可不就是拿着那削铁如泥的短匕，在那笑意如风的乌皇身上猛捅数刀。
　　顾远若在，必说，“公主拿短匕的姿势真美，刀刀致命，简直就是艺术。”
　　这边的两位飞奔似的来到他们主子身边，看到的，除了躺在血泊中年轻的乌皇，还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恍若罂粟绽放的女皇。
　　“打扫得干净些，朕可不想他，脏了朕的桑皇宫。”桑迟迟对着前来的亲兵泰然自若的吩咐着。
　　从女皇手中接过短匕的桑白，慢慢地用为主子擦拭着左手，低头看了眼血红的纱巾，她的主子道了句浪费，是的，不仅浪费了桑国的丝织品，更浪费了这夏末凉爽的空气，可浪费归浪费，她知道主子心中却是极为舒坦些的。
　　梳理着女皇乌发的桑白还在心疼着那束被桑迟迟抛弃的一缕秀发，不禁在心底又碎了那已然死去多时的乌皇。
　　“接下来，就是出兵乌国。”是的，血债血偿，她要让乌国彻底的消失在她的眼前，用它的覆灭安抚死去的亡灵，什么样的代价都在所不惜，即使死后深陷阿鼻地狱，她也不悔。
　　可是又用付出什么代价呢？根本用不着。
　　早前，她与自己的父皇就已研究出了克制乌国毒药的丸药，更何况她的白蛇根草可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令乌国得以生存的根本--牲畜，死亡殆尽的，她想如若不是因为她的衮衮，乌国，她是确定要屠杀殆尽的，只是，有了衮衮，她不介意费些心思，用怀柔的政策赢回乌国的子民。
　　***
　　神光七年，秋末，乌国不复存在，桑国的版图却是多了□□。
　　乌国民风彪悍，擅长使毒，却被桑国用时三月完全攻克，这是出乎屈，甘两国的意料之外的，同时也刷新了他们对新上位的桑国女皇桑迟迟的又一次全新认知，他们知晓，桑国的实力确实是不可低估的，更加明白了，如若没有绝对的把握，这不显山不露水的桑国还是少动些为好。
　　可惜，晚了，桑皇与桑后死去的那日，一切都已经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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