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 华

　　1999年。
　　我躺在床上努力抵抗低血压作祟，知道妈妈最讨厌我赖床，再不起来，会被骂到臭头。我站在洗涑间，开始洗脸刷牙。暑假才过，时差还调不过来。三两下解决掉早餐，飞奔至坐车的地方，还好，赶上了。上车，猪猪在第四排的老位置向我挥手，我走过去坐下。猪猪知我坐车是补眠时间，也不多说，塞了耳机在我耳朵里，按下PLAY键，我头一歪，闭上眼睛，享受摇摆着前进的感觉。
　　猪猪，男，年方十六，本名王加笙。我俩青梅竹马。小学他在我的淫威下艰辛熬过六年，最终不支，初中三年逃过我的魔掌，跑市重点独自逍遥，高中与我重遇。估计在高中校园见到我的那刻，他已有所觉悟，也不再做任何挣扎，甘心任我鱼肉。
　　今天是高二开学的第一天。校长不知吃了什么鸟药，除了两文科班，非将余下十一个理科班随机重分，教体育出身的领导，心思有岂是我等寻常百姓可以理解。所幸，我天性乐观，反正换汤不换药，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就是又要重新适应新老师这点麻烦。如此这般的原因，第一天是没有办法上课了。我和猪猪下了车，七点十分，准点到达。还有一段路要自己走了。猪猪放慢脚步走在我身边，不知在叨念些什么，他早习惯恶劣我的龟速和漫不经心，练就了出神入化的自言自语，自问自答，自娱自乐的功夫。花了十五分钟，我们走到了告示栏下，一大群人，我皱眉。猪猪会意，奋力挤身其中，开始寻觅我俩的名字。十分钟后，他出来告诉我，他一班，我三班。我敢打赌，看到他偷笑。我们说拜拜后，进了各自的班级。
　　一近三班，见一群人忙碌打扫卫生，我扭头朝外，一步还未放下来，身后一阴澈澈的声音
　　“女同学，你也来帮忙打扫。”
　　我转身看他，记忆开始复苏。高一经过七班，里面正是此人正讲得兴致高涨，“一摩尔水分子，啊，一摩尔水分子就不见了啊！”如此怪异的普通话强调，前无古人，后怕是也难有来者。七班众人死气沉沉，已经被虐到麻木。我在心中为自己默哀。答好。走到教室后面，飘来荡去，逮着机会就溜了。
　　再回来，我捶胸顿足，无奈在第一排和最后一排选了最后一排。我同桌属古典型美女，晶亮单凤眼，白皙娇肤，乌黑长发，轻声慢调，美丽不可方物，只可惜衣着品位不敢恭维，白白浪费了好身段。我说我叫万嘉，万嘉的万，万嘉的嘉。她笑，说她叫孙华。哦，风华绝代。她又笑。我终于明白什么叫做“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听到周围有人细声说，怎么回事，又分到基哥班上，虐了，不是人过的日子！哦，怪声男叫“基哥”，好名字，意义繁多呵。正想着，基哥已出现在我们面前，看着孙华说，
　　“你们看得见黑板吗？”
　　美女果然有吸引力。我俩齐摇头。
　　“那好，你们坐第一排去。”
　　妈的！我看美女口型，偷笑。无奈基哥不给申述机会，转身离开。我们只好包袱款款，移驾前排。待我们坐定，基哥站讲台上发言，
　　“同学们，我们还是来自我介绍，彼此认识认识。就从第一组第一个同学开始。”
　　倒霉蛋从里面挤出来上了讲台，一个接一个。诸如生日，血型，星座之类的介绍不知说来干嘛。如今的中学生思觉失调真是严重。自我介绍完恶劣，基哥几少了一下任课老师，没一个我认识的。接着是暂任班委，再接着是每个老师的蠢蠢教诲。完全是老生常谈，无聊至极。
　　我手撑着下巴，平视前方，心思早已不知道飘到何处，却状似听得认真，就差没做笔记。旁边一青蛙脸男生埋头奋笔急书，我在心中暗骂狗腿。孙华凑上来说，
　　“青蛙认真刻苦是有名号封神了的，叫十万个为什么，估计再过段时间，得改叫千万个为什么了。”
　　名副其实！名副其实！
　　套句老话，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的过了。平淡得让人发霉。其间被教语文的费拉拉找茬了，我一副没所谓的样子，彻底激化了园丁与花朵的矛盾。从此费拉拉当没我这人，我当语文课是室内自由活动，倒也相安无事。高二学生的生活能有趣到哪里去？家，学校，食堂三点一线，坚固的铁三角。一学期很快就过了，关系也没怎么熟捻起来，相熟也就周围一圈。后面坐了两男生，一个稍胖一个稍瘦，胖的叫王烨，瘦的叫古新，加上我和孙华，四个人下课扯皮聊天，地北天南，倒也快意。四个月里，大小考试不断。孙华云淡风轻，样样手到擒来。我被物理的电路电线弄得死去活来，晕头转向。王烨在英语方面的天才没有发扬光大，其他科目惨绿一片。古新却正相反，每天被教英语的小芳血洗。期末考试，我四百多名，全年级七百零几人。基哥语重心长，我一副受教的模样让他满意。
　　寒假里，猪猪被我以莫须有的压力为理由虐得很惨，却一副很爽的样子。我摇头悲叹，市重点果然不是人待的地方，又一上进青年泥足深陷思觉失调的惨境。
　　又是开学。我踱步走到操场，站在女生队伍的尾巴上。主席台上的领导开始轮流发表他们的新学期感慨。无聊的形式主义。我默然，抓紧时间发呆。
　　身边有人捅我，我看过去，是苏炎，不熟。我在上学期对他的评价是，空有外表，华而不实，油腔滑调。果然，他见我理他，就立马一副老熟人的样子，开始侃侃而谈，说他过年上哪玩了，在网上打游戏血洗谁谁谁了。我听到他说电脑，显现出一丝兴趣。二零零零年，按理说电脑应该是较为普及了，什么□□，聊天室，联众游戏都是大家的口头禅了。我什么都玩，但偏偏是电脑白痴。想想，初中的时候，市重点的同志们成群结队的去熟悉电脑，我们却是沉迷台球，篮球，排球等体力运动。本质区别。苏炎那斯确是敏锐，捕捉到我一闪而逝的神色，说，什么时候有空，咱们一起网吧玩玩。我也不掩饰点头答应。心想，苏炎论长相也算是赏心悦目了，总比青蛙那家伙好，倒足人胃口。我什么时候也开始以貌取人了？
　　说来也巧，回教室，基哥不知是哪跟筋崩了，开始调座位。我从第一排到了第三排，恩，基哥虐我身心一年，总算良心发现给点补偿。新同桌是个性格爽朗的高个女孩，姓段，大家都叫她DDD，段大呆，之后我发觉这外号取得那叫一贴切。座位变动颇大。苏炎被调大批我的斜前方，基哥的理由是他坐后面老说话，坐第二排方便老师监视，也给他学习提供好环境。听听，说得多好听。事实证明，他就一祸害，走哪哪遭殃。再说，我前面是雷添，高一的时候常跑我们班，一来二去也就认识了，算熟人。后面是梁可。上学期就注意到她了，是个很有性格魅力的女生。长得不怎么漂亮，头发一直被高高束起，显得很有精神，性情温和又不失主见，和班上男生女生的关系都不错，再加上成绩出类拔萃，深受老师青睐。
　　哦，得说说古心，可怜的小孩生病病到休学了。听人说是肺泡爆了，莫名其妙，我孤陋寡闻，完全没有概念是如何的严重。寒假前，他送我生日礼物时，我还觉奇怪，我生日正开学，他怎么现在就送了。问他，他还跟我嘻哈一番糊弄过去。结果数归熟，我翻电话簿却没有发现他的名字，毫无头绪。就这么凭空消失了。看着他送我的《最终幻想 8 》的音乐碟和钥匙扣，想到大概过不了多久就会相忘于江湖，心中难免惆怅。
　　日子又开始了。我和苏炎说话的时间越来越多。说些班上的八卦，哪个老师又无聊，上课废话没完。一下课就大堆人围在一起聊天打屁，高谈阔论。苏炎的朋友很多，渐渐的这些人也跟我熟捻起来，变成我的朋友。我和梁可的感情更是发展迅速。午休时候，我们常一大伙人跑网吧。逛遍大小聊天室。网吧离学校有段距离，需要骑车去。苏炎说载我，我就坐了。梁柯和孟樵并排在我们后面。我听他们在说足球。梁柯对体育运动有种狂热，足球，F1方程式，篮球，网球，但凡有帅哥出没的场合，她一个也不放过。不过她也并非一般的花痴，门路也是摸得一清二楚，侃起来头头是道。
　　我双手抓紧苏炎的衣服，闭着眼睛，感受初春三月的凉风，感觉一颗心飞了起来，轻松无比。
　　坐在班车上，我没有像往常一样倒头就睡，拉着猪猪说东说西，什么和同学玩什么游戏了，苏炎教我上网了，梁柯说起足球怎么怎么地兴奋……猪猪不服气，说，“你怎么老是苏炎苏炎，他有什么了不起，上网我也会，当初说要教你，你怎么说的？麻烦！怎么他一说你就……”我敲他的头，笑骂，“你小子吃错什么药，在这里嚷嚷。”他嘟嘟囔囔的就是不让我听清楚。下了车，走在去学校的路上，感到有人拍我，回头，是张启东，“上来，我载你。”我跟猪猪拜拜，跳上车走了。扭头看到气急败坏的猪猪，心想，这人怎么了，怪里怪气好长时间了。
　　下午还没上课，梁柯说小芳在办公室找我过去。我往外走，刚到教室门口就是一团黑影撞过来，黑影也见到了我，两个人在差点抱成一团的情况下及时刹住。抬头，苏炎嘻皮笑脸地站在我面前，我平静一下受惊吓的心，瞪他一眼，推开他走了出去，听到后面教室嘘声四起，我摸摸自己发热的脸，快步离开。
　　这段小插曲后，班上人的眼光看我俩大多暧昧。我看着苏炎，知道他已经和别的什么人不一样了。
　　一天晚自习，停电了。停电不希奇，市重点停电就希奇了。学校的发电设备估计也出了问题。整个学校沸腾起来，男生们往教室外冲去，边跑边鬼叫，显示他们的兴奋。老师也不知跑哪去了，总之，一团乱。
　　杨小雪坐到雷添的位子上，对着我，说，
　　“小嘉，前两天我问苏炎来着，是不是想谈朋友了，那小子还嘴硬，说什么没有，看你俩这样儿，他骗鬼呢！”
　　我笑着打她，
　　“你可别破坏我们革命同志的阶级感情啊，什么谈朋友，我们这是纯洁的友情。”
　　“就是，就是，哪边凉快呆哪去。”
　　苏炎叫道。杨小雪一脸暧昧的离开，也没走远，想拿第一手八卦，小三八。结果苏炎一屁股坐DDD的位子上，一言不发。我见他不说话，就开始和梁可俩神侃。梁可投入了一会儿，最后实在受不了，一直给我使眼色，我转头，苏炎盯着我看得目不转睛。我脸一臊，正想动手推他，这边儿倒是有人先推我了。我抬头，是猪猪。
　　“咦，你怎么跑我们班来了？”
　　他背着包，说，
　　“今晚不会来电了，我们班都放了，我过来找你一块走。”
　　“哦，好。”
　　我收拾东西，跟苏炎，梁可说拜拜。两人刚走到校门口，就听孟樵一伙人骑车从后面过来了，苏炎骑过我身边拍我的肩，说，“拜拜，万嘉。”我笑着对他挥手。

　　猪猪一路没说话，我没理他，阴阳怪气。坐公车上，我回想今天的事儿，不自觉的嘴角就弯了。快到家门口的时候，猪猪突然一把拉住我。
　　“我有话跟你说，你要听吗？”
　　发什么神经呢，有话就说嘛，还问我要不要听。
　　“说吧，我听着呢。”
　　他犹豫了。
　　在他犹豫的那一刹我突然明白他要说什么。
　　“我……”
　　“你别说了，我不想听了。”
　　说完我就跑，听着猪猪在后面叫我站住，我头都没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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