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壁江山

　　第二十八章

　　当天晚上常夫人就又来了，只是这回是翻墙进来的，而且因为对林府不熟悉，直接就闯到离應院子里去了，常夫人本来觉得自己武功不错，想着能神不知鬼不觉，不料还没落地就被离應发现了，两人当下便打了起来，离應起初招招狠厉，完全是取人要害的打法，等发现常夫人有意避让后便也收敛了不少，两人打来打去便更像是切磋一样了。

　　等林承安到了的时候两人还在打着，周围观看的人都被常青给弄出去了，林承安见两人只是过招也没有阻拦，虽然常夫人的武功不一定有离應那么好，但却是从常宾将军那里学来后在战场上一点一点打磨出来的，而离應虽然是从小就开始习武，但在阁里除了师兄弟们就没其他人过招，再加上两位阁主都疼爱离應，离應这么些年除了欺负人基本上就是自己在耍，现如今有常夫人喂喂招倒是一件好事。

　　离應越打越兴奋，常夫人却是突然收了招，离應没料到常夫人突然收招，一时间自己也收不住了，硬是在半空中转了个向，差点没摔进一旁的竹从里，常夫人赞许的点点头：“虽然对战中心浮气躁了些，未能及时收招，但能迅速判断出怎么样才能保证两个人都不受伤，表明你头脑是时刻都保持着清醒的，这对于习武之人很重要，你也做的很好。”

　　离應在阁里虽是经常被夸奖，但毕竟都是些时时相处着的人，并不觉得有什么，此番被常夫人一夸，却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承蒙赐教。”

　　林承安见两人都已收招，而且身上都没有什么损伤，于是便开口道：“离應，叫常夫人。”

　　离應听到这是常夫人后神色一凛，恭敬的行了一礼：“常夫人。”

　　林承安一直都知道离應对这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将军有敬慕之情，此时看他恭敬的样子倒也不奇怪：“我和常夫人还有话要说，你背了一天的书，也该累了，去歇着吧。”

　　离應一听这是要避开自己的意思，拒绝的话便脱口而出：“我不……”

　　“听话！”林承安看了看离應，又看了看常夫人，示意他常夫人还站在这儿呢。

　　离應自己是明白了他要表达的意思，当下就将话憋了回去，乖巧应道：“我知道了。”

　　林承安让常青看着离應，自己则是领着常夫人穿过长长的走廊到了书房，书房里早就已经泡好了茶，只等着常夫人来了，常夫人在软垫上坐下以后林承安烫洗了茶杯，又亲自斟了一杯茶给常夫人：“这是卢州产的云雾茶，您尝尝。”

　　常夫人看了那杯茶一会儿，抬手拿起茶杯便将那杯茶泼出去了，茶水从走廊的木板上一直蜿蜒而下滴到庭院的地上，常夫人将杯子放回原位：“你知道我今夜来不是为了喝你这一杯茶的。”

　　林承安垂眸，随后又往她杯里添了一杯：“我自然是知道的。”

　　“我和你虽一直都有书信来往，知道你要做什么，也答应了要帮你，可是你也说过，不会将小澈牵扯进来，可现今你是想做什么！？”常夫人情绪有些激动，说话语速也极快，还带着几分怒气。

　　“常夫人放心，在许家冤名洗刷之前不会有人在意殿下爬的有多高，因为殿下是许妃，一个逆犯家族的人所生，而在许家冤名洗刷之前，我会帮殿下将所有障碍清除。”林承安并不在意常夫人的怒火，挺直了背脊语气笃定。

　　“承安。”常夫人知道这样和林承安争辩自己是一定说不赢他的，深吸了一口气后便从其他地方入手：“我和萧姑娘谈过两句，她真心心悦你我也是看的出来的，你现今也已经二十七了，如若你对这里的事累了，倦了，不妨跟萧姑娘一起去逍遥江湖，做对人人艳羡的神仙眷侣，这样也是没有辜负许家那么多人为你换来的性命啊。”

　　“许家牺牲那么多条人命，为的不只是留下一点血脉。”林承安眼皮动了动，又想起当初刑场上涌入眼中的鲜红颜色：“许家的人战战兢兢，隐姓埋名，却从来都没能从帝王的眼中脱开身，现今长辈们铺的这条路，无非是为了能让许家子孙站在阳光下，不必再畏首畏尾，如若连我都不去为许家昭雪，那日后还会有谁为许家平反呢？”

　　常夫人张了张口，却无法反驳什么：“可是，若是陛下知道你是最后一个手握‘秘密’的人，必然不会放过你的，到时便是许家冤名洗净又如何？你可是要为此付出性命的啊。”

　　林承安沉默片刻，突然笑了，只是笑容却是极淡，眼里浮现出几分无奈：“那又如何？”

　　“你觉得，即使丢掉性命也是值得？”常夫人见他这种表情心中便是一紧。

　　“许家为了这件事死的人还少吗？”林承安抬眼与常夫人对视：“我是许家嫡长子，也是许家现今的家主，虽然我不能以许姓之名行事，但我骨子里流的，是许家的血，为许家洗刷冤名，也是我应该做的，此时退缩，我这一生就要背负许家几十条人命活下去，你真的觉得，这个结局会比死要好？”

　　常夫人看了他良久，最后深叹一口气，手覆在林承安手上，才发现眼前这个人的手温度冰凉，而且还在不停颤抖，一点也不如他表现的那么淡定：“你这分明是在为难自己……”

　　林承安指尖颤抖，抿着唇不说话，常夫人见他如此便又唤了一句，语气带着点心疼和怜惜：“承安吾弟。”

　　只这一句林承安就觉得心里像是裂开了一条缝，只剩下疼。

　　十岁前父亲和爷爷跟他说许家就靠你了的时候他以为那还是很长远的事，长远到他看不到的未来，可十岁那年，一杯惑人思下肚，再醒来时他已在霖离阁中，面对着一群年龄相仿却不相识的人，每日吵闹着要爹娘，于是阁主便将他独自关着读书，只派了一个人伺候他，阁主每日都叫他要懂事，只是他一听到这两字反倒闹的更加厉害，阁主也不管他，直到两年后他看着许家的人一个个被枭首示众，阁主将手覆于他眼前带他离开了刑场：“看来是不该让你看到这么血腥的场面的。”

　　等阁主的手放下时他才发觉脸上冰凉，竟都是泪珠：“承安，洗刷许家冤名的事可就要靠你了。”

　　后来两位阁主告诉他这是个局，是他许家所有长辈的性命换来的局，两位阁主问他可愿为许家洗刷冤名，若是不愿，他们可另行安排，林承安站在大厅里沉默良久，随后朝两位阁主行了大礼：“许家的冤名，由我来洗刷，只是还请两位阁主相助于我。”

　　之后林承安便不再哭闹，每日按照阁主的安排学习与生活，之前那些年在许府的温暖的记忆像是突然断开了一般，爷爷教他执笔识字，父亲对他敦敦教诲，母亲对他的叮咛和嘱咐，各位叔伯的关心与疼爱，在午夜梦回时纷纷涌入他脑中，醒来后却又变成了肩上沉重的担子。

　　阁主对他有所期许，便也待他严厉，从他决定洗刷许家冤名那一刻起便再没人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过话，如今常夫人这一句带着疼惜的语气，便让他想起当年许家那些时光，又如何能不心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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