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杀手没有春天

　　被张兴一打岔，方尽只好将那封急件的事情暂且先放放，皱眉等着他的下文。
　　张兴觑着方尽的脸色，忐忑之余话又说不利索了：“我我我我也不知道……”
　　张兴其人，堂堂七尺男儿，生得也算魁梧，就是性情懦弱了些，他原本跟着孟大人混得也不错，谁知半路杀出个纪澜，成天形影不离地跟着他家大人，衙门内的人上前跟孟辅仁打个招呼都要看他的脸色。那乖戾的脾气谁也摸不透，如果不是孟辅仁传唤非要硬着头皮上的情况，张兴大老远见了他就要绕道走。
　　张兴深知自己的性格不能成事儿，非要找个强人依附自己才有发挥的余地。
　　于是他找上了方尽。
　　他身边的许攸虽然看着也让人想要退避三尺，但至少不像纪澜那样无理取闹，是个能说理的人，渐渐的，张兴胆子也便大了起来。
　　可他却忘了，方尽是羽楼中人。平日虽然和他们这些做下属的打成一片，却也是携了三分伪装客套的，只不过方尽装得更加真诚了些，让人信以为真罢了。
　　方尽跟自己相处的时候却没必要再带上这一套了，不高兴也没必要端着架子强撑一脸笑皮，他没照镜子，但看误闯进来的张兴的脸色，就知道方才吓着他了。
　　方尽起身，他其实也不是不明白张兴的想法，只是张兴的性格实在不适合对他委以重任，他鼓励性地拍了拍张兴肩膀，留下一句“我去看看。”便离开了。
　　“我们家小李子啊在家能干又孝顺……”方尽耳聪目明，大老远便听见李阿婆扯着嗓门在夸她儿子，他的嘴角抽了抽，刚想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扭头走人，便看见捧着一沓书册恰巧经过的王嘉一脸古怪望着自己。
　　没办法，方尽只好硬着头皮走进了会客厅。
　　他的一众小弟早就听说他们的头儿对这位李阿婆一筹莫展，趁着方尽不在便大着胆子好奇地上前来搭讪，没想到掰扯出一堆方尽子虚乌有的黑历史，正兀自心虚，便听见两声咳嗽。
　　众人立刻作兽鸟散。
　　李阿婆在场方尽不好发作，面对在门口流连不肯离去的一群好奇宝宝，方尽只有沉下脸转头悄无声息地说了一个“滚”字。
　　待门外消停，方尽方才换上笑脸来到李阿婆身边：“娘，我中午不是才去过您那，您这是……”
　　“小李子啊——”李阿婆拖长了腔，方尽便知道这个臭老太婆要训话了，忙拿过茶壶恭恭敬敬地给李阿婆沏了一杯茶。
　　李阿婆赞许地看了方尽一眼，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方才续道：“你这月休假吗？”
　　方尽不明就里，总觉得李阿婆今天看他的眼神十分意味深长，只好发挥他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功夫道：“娘若找孩儿有事，孩儿就没有忙的时候。”
　　李阿婆道：“咱们泉州老家的本家亲戚前几日托人送了口信来，说是想我了，希望我回去看看她。她腿脚不便，我便应承下来过去。这不也快到下元节了，正好也回去祭祭祖。”
　　方尽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没吭声。他有些后悔方才答应李阿婆答应得这么爽快了，从郢都到泉州少说也有七八日行程，来回就是半个月。
　　李阿婆糊涂，她亲戚可没这么糊涂。到时亲戚在她跟前一掰扯，谎言拆穿，让李阿婆知道了自己不是他的儿子，不得气出个好歹来。
　　退一万步说就算这些事都能糊弄过去，纪澜就能准他假去管别人家的闲事么？还有林漠那边，他总觉得有什么阴谋……
　　他的茶刚送到嘴边，只听李阿婆又道：“正好也顺便帮你寻门亲事，你也老大不小了。”
　　“噗——”可怜方尽新倒的茶还未入喉滚上一圈，便悉数喷了出来。
　　方尽被呛得咳嗽了半天，方才不确信地哑着嗓子问李阿婆：“您说什么？我没听错吧？”
　　李阿婆不满地看了方尽一眼：“你说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行事还这么不稳重。你要是有你的朋友许攸一半稳妥，为娘的也不用这么操心了。”
　　听到李阿婆夸奖许攸，方尽紧绷的表情才微微松快了些：“那是，攸儿……咳许攸毕竟是您儿子的朋友。”
　　谁曾想李阿婆脸色却陡然变得难看起来，话锋骤然一转：“小攸平日里一定很忙吧，这次你跟我去便好，不用麻烦他了。”
　　哎哟我的亲娘，别人忙你就体贴着，亲儿子的事就不是事了。方尽无奈地看向李阿婆，却见到她微见怒气的脸色，不由微微一愣。
　　紧跟着他的心狠狠往下一沉，握着杯盏的手“咔咔”作响了片刻，又在碎裂前止住了力道。眼角眉梢虽笑意仍在，却失了温度：“您这是，什么意思？”
　　他可以忍受常年脱圈的上司，可以给公门打杂，甚至可以给半疯不疯的老太婆当儿子，却决不能容忍有人说那人的不是。
　　有偏见也不行。
　　老太婆时疯时不疯，看这样子，怕是被她察觉到了什么。
　　且不论他和许攸之间尚且没什么，就算是有什么——
　　谁又能拿他怎么样？
　　李阿婆将拐棍朝地上戳得“咚咚”响：“怎么？翅膀硬了？说你两句不行了？”
　　这场母子大戏，怕是要唱到尽头了……
　　方尽豁然起身，刚要和李阿婆坦白他不是她儿子的真相，羽楼的一个弟子推门闯了进来：“头儿，摄政王府出事了，楼主喊你去看笑话。”
　　方宗主在外人面前还是非常克制的，至少面上看不出和平时有什么区别，然而吐出的话却暴露了他此时不佳的心情：“笑话？看谁的笑话，你的吗？纪澜不长脑子，你也跟着不长？这样下去羽楼迟早完蛋。”
　　“……”无辜羽楼弟子垂着脑袋不敢吭声，头儿你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娘，孩儿还有公务在身，先走一步。”方尽黑着脸，和李阿婆告了辞，甩袖离去。
　　摄政王府确实出事了。
　　先帝赐给秦尚的母亲，秦老夫人的莲花熏炉丢了。
　　这事吧，原本若是瞒下来，也不会起多大的风波，偏生老夫人健忘，耳朵还不太好使，嗓门又奇大，摄政王府根本隔不住这位老人家的金嗓子。
　　秦老夫人拽着秦尚的袖子，乐呵呵道：“尚儿。”
　　秦尚扯着嗓子回答：“哎娘。”
　　秦老夫人呲着一张掉了一半牙的嘴问：“我的、先帝赐给我的莲花熏炉呐？”
　　向来底气十足的摄政王在面对自己亲妈时吼得十分有气无力：“正在找……”
　　老太太继续笑眯眯地拉着秦尚的手颤巍巍唤道：“尚儿。”
　　秦尚无奈：“娘？”
　　秦老夫人：“我的、先帝赐给我的莲花熏炉呐？”
　　秦尚他欲哭无泪，转头望向白小溪，白小溪假装没看见他求助的目光，她从袖中摸出一方丝帕，开始专心致志擦起窗户来，表示自己虽然爱莫能助但是并没有吃白饭。她有在干活。
　　王府的院墙也挡不住他亲娘极具穿透力的嗓音，现在估计整个郢都的人都知道先帝赐给秦老太太的莲花熏炉丢了。
　　在秦老夫人问了第108遍她的香炉去哪儿了时，终于不负众望地招来了六扇门的人。
　　仆从先迎接进来的那位秦尚看着觉得有些面熟，想起上回剔骨案有过匆匆一面，当时只觉此人面相嚣张得紧，也未着官服，不知身居何位也无从打探便作罢了，如今得了机会刚待询问，来人却抢在话前头开了口：“王爷，吃山楂吗？”
　　秦尚：“……”这难道是什么暗语？
　　孟辅仁横了纪澜一眼，歉然地作了一揖：“王爷请恕罪，我的这位江湖朋友不懂规矩。呃……王爷似乎心情不佳，我俩在外买了些山楂，王爷若是不嫌弃，请收下这份赔礼。”
　　说罢便将手中拿着的布袋交给了秦尚的仆人。
　　秦尚一看还真是山楂，他心想，合着来我府里不是帮忙解决问题而是来添堵的是吧。
　　那干脆自己也别端着面子了。
　　秦尚脸色一沉，冷笑道：“孟大人，六扇门的诸位吃着公门饭但似乎并没有干公门事啊。”
　　孟辅仁刚要答话，纪澜眯了眯眼，上前一步：“王爷这是何意？”
　　秦尚看了纪澜一眼：“郢都坊肆间最近都是如何议论王府的，六扇门耳目众多，未曾听说？”
　　“哦？不曾。”这句话却是孟辅仁答的。孟辅仁轻轻扯了扯纪澜衣袖，表示他自己应付便好。纪澜会意，唇角轻轻勾了勾，便不说话了。
　　他面上一片温润和煦，说得十分真挚诚恳。若不是秦尚已经派人出去打探过了，就要信了孟辅仁的鬼话。
　　秦尚甩袖：“那二位突然造访本王府中，又是何意？”
　　孟辅仁面色不改：“碰巧路上有山楂，送来给王爷尝尝鲜。”
　　秦尚终于知道什么叫睁眼说瞎话了，刚想差人送客，老太太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尚儿，是有客人来了吗？”丫鬟扶着颤巍巍的老太太走到了会客厅。
　　孟辅仁不敢怠慢，一整官服，拉着纪澜同老夫人见礼。
　　秦老太太朝两人点了点头，转头看向她的儿子：“我的莲花熏炉找到了吗？”
　　秦尚：“……”
　　孟辅仁惊讶道：“什么？莲花熏炉？莫不是先帝赐给老夫人的那尊？现在找不到了？”
　　秦尚肃道：“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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