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梧桐

　　为了能多见见慕容冲，我日日央求着公主带我入宫，但公主说宫闱之内不得随意出入，可也禁不住我总是恳求，还是会一旬进宫一次，对我来说还是太难等了。
　　还好在陈府的日子并不难打发，天天要学的东西那么多，公主还经常唤我陪她说话，比如现在，我就正陪着公主说话。
　　“苓落，你这段时间学得怎么样了？”公主慈爱地问，我差点就要回答我考了多少分了。
　　“学得都挺好的，柳平和秋杨教得也都挺好。”我回答得可乖巧了。
　　“那就好，既然学得挺好的，那娘亲就考考你吧。”公主笑得越发慈爱。考考我？我刚才只是随口说说我考得挺好的啊，公主你不要当真啊。
　　说时迟那时快，笔墨纸砚立马就摆上了桌。
　　.......
　　“苓落你就随意默篇赋吧。”公主考道。
　　我.......我随意也默不出来啊，我可讨厌背书了，唉~只能硬着头皮，想起什么就写什么了。
　　我有模有样地捋起袖子，握起笔，反复蘸上墨，一笔一画地开始写毛笔字。虽然我写不成就笔锋，但至少写得端正圆润，自成一派，我自己还是挺满意的。
　　正写了一个字，外头就有个小丫鬟急急跑进来。
　　“公主，皇后娘娘派人来了，说是有要紧事。”
　　“快请进来。”
　　那丫鬟又急急跑出去了，公主看了我一眼，发现我在看热闹，瞪了我一下，我连忙低下头继续写字。
　　不一会那丫鬟就领了位宫人进来，那宫人行色匆匆，也不知要禀报什么大事。
　　“所为何事？”公主问道。
　　“公主，此事关乎陛下体面，还请公主附耳。”
　　然后就是一阵低语，我不敢抬头，只能凝神听着，明明能听到细微的声音，却偏偏一点都听不清楚，真是难受。
　　正专心听墙角时，“啪”的一声巨响，吓得我手中的毛笔掉到了纸上。我看向公主，她手死死按在木几上，一脸震怒的表情，刚才那一声估计是公主拍的。
　　“陛下真是糊涂，宠幸一个清河公主还不够吗？”
　　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公主随后就怒气冲冲地进了宫，我也硬跟着去了，一路上公主都面色阴沉，我在一旁一句话都不敢说。
　　入了宫，公主去见了苻坚，我赶紧趁乱跑去了与慕容冲约定的假山池塘。
　　入夏时的池水依旧清澈，水里始终空无一物，只有片片落叶水草。池边的花树已谢，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绿荫，映射到地面成一片灰暗。
　　这里除了我空无一人，慕容冲不在这。我不敢想宫里发生的事是不是像我想的那样，慕容冲不在这，让我更加心慌。
　　我得见到他。
　　我寻着上次与他一起去他的宫殿的路线奔去。
　　到了那时的小窗旁，窗扉半掩。我偷偷地从窗缝处向里看去，一眼望到一袭白衣的美人——清河公主，与她相对而立的是同样白衣绝丽的少年，正是慕容冲。
　　“你今时今日才知道自戕了？那当初我们大燕朝破的时候你怎么不知道以身殉国啊？”清河公主那样柔弱的美人竟然有这样严厉的时候。
　　我听得一惊，慕容冲竟然自戕，恐怕.......
　　“姐姐，我那时才十二岁，十二岁懂得什么以身殉国啊？”慕容冲声音不似平日里那般清润了，沙哑得不像话。
　　“才十二岁？十二岁，父皇已经封你为中山王，大司马了。你已经该撑起大燕了！”
　　“你以为我想做什么大司马中山王吗？你以为我有多想撑起那个大燕朝吗？我从来没有......”
　　慕容冲还未说完，清河公主已经伸手打了他极响的一巴掌，我在窗外差点惊呼出声。
　　慕容冲只是紧抿着唇看着清河公主，极其倔强。清河公主看着慕容冲白皙的脸颊上浮现的红痕，眼眶一下就红了，紧紧抱住了慕容冲。
　　“冲儿，姐姐求求你为姐姐着想着想。你现在是姐姐唯一的希望了，如果你出了什么事，姐姐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了。当初如果不是还有你，我也不会还甘愿活在这长安宫。姐姐以为把你留在身边就能保护好你，可姐姐不知道，苻坚他竟然会.......”清河公主此时已是泪眼涟涟，哽咽难语，“姐姐对不起你，姐姐应该早日将你送出宫的。冲儿，我的冲儿，姐姐和父皇他们从来都是最疼爱你的，燕朝就是我们的一切，你是燕朝的皇子，你不可以讨厌他，终有一天，你要夺回他，我的冲儿，你是凤皇.......”
　　慕容冲看向了窗边，我躲闪不及，与他视线相交.......
　　我不敢再听下去了，强行镇定下来，跑回池塘那。
　　扶着冰凉的石栏，耳旁只有风声蝉鸣，慕容冲还是成了苻坚的娈童，他那么骄傲，怎么可能忍受得了？
　　我看着茫茫的水面，水面上有落叶漂浮荡漾，一阵风卷过，便被水上细纹打落池底，再无声息。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响起了脚步声，我不敢回头，眼角感受到阴影的移动，瞥到白色的一角，才确信慕容冲已经来了。
　　他站在我旁边，静默无声，我不忍转头看他，也不知道此刻该说什么好。
　　“苓落，其实之前苻坚就曾私下里对我动手，当时我什么也不懂，只知道慌张，我本来想问你，却又怕自己多心。”慕容冲缓缓开口，我转头看他，他神色木然，眼中空洞，“没想到.......现在........苓落，你会不会厌恶我？”慕容冲轻轻地拉着我衣袖一角，目光盈盈地看着我，一点没有以前的高傲明朗，只有哀求痛苦。他转过头来我才看见他的衣领下裹着层层白布，应当是用来裹伤的。
　　我鼻头一酸，想要安慰他，却也知道安慰是没有任何用处的。
　　“我永远也不会厌恶你的，永远。”我反握住慕容冲的手，说得十分坚定。
　　我那时候想，我怎么会厌恶慕容冲呢？我那么喜欢他，想和他亲近，他也一直想要保护我，就算我们日后未必能成为眷侣，也总该是相忘于江湖的美好.......
　　慕容冲听了我的话，眼中终于有了神采，他的眉眼真是好看，睫毛纤长，眼里像一下盛了流光，夺人心神。
　　慕容冲对我一笑，尽管笑中带泪，却还是让我在那瞬间觉得周遭一切都暗淡了，没有什么能比得上他的笑那般璀璨美好了。
　　慕容冲放开我的手，一下翻过石栏，转过身来，背对着池塘，合上眼。
　　“苓落，你推我一下。”慕容冲轻声说。
　　我一愣，懂了他的意思才伸出手，慢慢地放在他的肩膀上，只是轻轻一推，慕容冲就向后倒去，衣袂轻扬，缓缓浸入水中，一头乌发如同一幅水墨画卷侵染在水里，白衣绝尘。像极了入水的水妖。
　　我看着悄无声息的水面，在眼眶里打转许久的眼泪骤然落下。
　　我不愿回忆，流光染沙，不愿这世上一切美好被浸污侵染。

　　长安梧桐
　　（杪山鬼）
　　君未见，青梅弄情，卿相怜。
　　红尘悠悠十几载，吾心向尔。
　　乱世弄人，君不见，五胡十六国，
　　君可倾城与倾国，未识轮廓。
　　昨年沐英者，今时放逐承诺。
　　匆匆过客，从不愿只是路过。
　　长安梧桐落，纷纷扬起吾心执着。
　　离去时，流连青青池园
　　剑起，不曾落。
　　千载漫长，年年脉络
　　再见时，城门下，无那年城郭。
　　魂归时，寄君一笺愁容。
　　泪落地，卸下青楚情意，
　　不予君回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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