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航线

　　三
　　北方的冬天似乎没有风就不会很冷，比如现在。我抱着一杯热牛奶坐在操场的看台上，叶航坐在我旁边，手里的是一罐啤酒，天上有大大的月亮和零星的几颗星星。我知道，在旁人眼里我们俩就像一对情侣，可是我比谁都清楚，我们不是，甚至坐在我身边的那个人还很讨厌我。
　　住院期间，我认识了周阿姨的儿子叶航。因为住院落下了许多课，周阿姨非常热情地让叶航给我补习。我看到叶航虽然皱了皱眉，倒是没有拒绝。虽然我并不想要补习，但是看着周阿姨和我妈的笑脸，我不能太不识趣。
　　我是知道叶航的，毕竟是一中传说中才色兼备的风云人物。我还知道学校里有好多女生都在谈论他，只是我向来不屑于那种“老师的宠儿”，所以也从未留意过他的消息，于是也就一直只是闻其名而未见其人。
　　“就算自私也该有个限度，你不在意自己的身体，也请你替你的父母考虑一下。”这是叶航在第一次给我补习后说的话。说完，他就推门出去了，并没有给我反击的时间，留我在病房里气到胃疼。
　　我承认他说的是对的，我也忘不了当我醒过来时，爸妈骤然放松的表情和红肿的眼睛，还有妈妈扬起手想要打我，最终却只是扭过身子抹眼泪的画面。
　　可是，即使他说的是对的，他凭什么教训我！我握紧拳头，仍旧气愤难当，此仇不报非女子。然后，百无聊赖的住院生活变得有劲起来了，我踌躇满志地期待下一次补课的到来。
　　可是第二次补习时，叶航一进门就开始讲课，根本没给我说话的机会。叶航的讲解很精彩，不一会儿我就投入到了学习中根本忘了要反击的事情。直到学习结束，叶航准备离开时，我才慌忙叫住正要出门的他。在他询问的表情中，我终于带着挑衅的表情成功把“关你什么事”这五个字送给了他。叶航明显没有料到会有这么一出，蹙眉想了一会儿，才知道这是我对于上次话题的延续。我扬起下巴，一脸解气地看着他，已经暗暗做好了防御准备。没想到他只是笑了一下：“嗯，确实不关我事。”期待反击的我顿时偃旗息鼓了，不知道为什么会有种“虽胜犹败”的感觉，心里也更加憋屈了。
　　就这样，我不喜欢他他也看不惯我，可是我们却相处了两年。我不知道我对他的感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但是发现是在叶航高考的前夕。
　　叶航比我高一级，他要高考了，我却开始了不安。我妈就曾疑惑地问过我，“你怎么比小航还紧张？”我无言以对，因为我也不知道。随着高考的一天天逼近，我的不适应也一天天加剧，我终于明白了，我在害怕他的离开。恍然大悟后的我有些不可思议，甚至还有些难以启齿的羞愧，我怎么能喜欢上一个我一直讨厌并且也讨厌我的男生？！可是，感情就是这么不讲道理的东西，不管我有多不愿意接受，我就是喜欢了，而且那种喜欢好像已经伴随着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印在骨子里了。
　　叶航毫无意外地考上了北京的一所名校。我为他高兴的同时也充满了落寞，我清晰地意识到，叶航的成功将要把他带离我的生活，可是我已经习惯了他的陪伴。更加让我沮丧的是，那所学校是我永远无法企及的高度。
　　周阿姨家请客吃饭的时候，叶航喝了很多酒。周阿姨笑着说，小航这是舍不得玥玥呢。我当然不会相信，觉得他只是在为以后能摆脱我而高兴，不理会心中泛起的苦涩，我说，我也会想念小航哥哥的。叶航看了我一眼，表情是明显的不相信。我顿时就像被泡在苦丁茶里，感觉连呼吸都是苦的。叶航，我是认真的，我真的会想你。
　　叶航走了，没了那个考前替我猜题的人，我也开始静下心来学习。努力总是有收获的，我看着自己分数在一点点地提高，就像我的头发一样一点点地变长。渐渐地，我开始有了种大胆的想法，我要考上叶航的学校！那种想法就像一颗种子在我心里生根发芽，对叶航的思念就是营养丰富的化肥，很快那颗小小的种子就长成了参天大树，我再也按捺不住了。
　　信念的力量是无穷的，我开始像疯了一样地学习。我不再看电视，不再看小说，放弃了所有出去玩的时间，甚至连大年三十我都在做题。
　　熬过了所有的辛苦，我终于如愿以偿。可是当我站在叶航身边的时候，我却不敢再向前一步了。不是没想过要勇敢，只是我害怕到最后连和他吵闹的权利都要失去，这个风险太大，我舍不得冒险。我喜欢他，却只能继续用之前恶劣的态度对待他。我想，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你站在我面前却不知道我喜欢你，而是我喜欢你，你却讨厌我。
　　“明年就是大三的最后一个学期了，考研还是找工作？”叶航看着天上的月亮，微微眯着漂亮的眼睛，若不是边上没有其他人，我肯定不会以为他是在跟我说话。
　　“找工作吧。”
　　“为什么？”
　　“因为我讨厌考试，我再也不想抱佛祖的脚丫子了。”我也抬头看月亮，也许是因为脖子短，才一会我就受不了了。
　　叶航笑了笑，“秦玥，你做决定的理由总是很……简单”叶航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找了这么个形容词。
　　“简单多好啊”我龇牙咧嘴地揉着酸疼的脖子。
　　“简单是挺好的，”叶航点点头，“在这里找工作还是回家？”
　　“你呢？”我反问。
　　“留在这里吧。”
　　“哦，那我就回家。”我不假思索地说。
　　“秦玥，你就那么讨厌我吗？”叶航沉默了一会儿，好半天才说话。夜色里，他的声音听起来居然有些落寞。
　　我闭了闭眼，嗯，我讨厌你讨厌我。
　　“我这不是要锻炼自己嘛。你看，这三年因为有你，我的什么能力都没有得到锻炼，我总得自己成长吧。”
　　“是吗？可我看你没心没肺的本领倒是加强了。”
　　叶航的话就像一根尖锐的刺扎疼了我。是啊，我是没心没肺，死乞白赖地跟着一个讨厌我的人跑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小心翼翼地守着自己卑微的感情，甚至不敢让他发现。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以为你是谁？”所有的委屈都汇聚成这一句口不对心的话，我站起来冲叶航大声说道，只是话音刚落，我就后悔了。
　　叶航似乎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我，轻笑了声，“是，我没资格。”说完，就起身离开了。就和当年在病房教训完我一样，没有给我任何反应的时间。
　　在这将近五年的时光里，我和他吵过无数次架，有时我割地赔款，有时他举白旗道歉，虽然我们每次都吵得很激烈，但是我的心里却是无比轻松的，因为我知道我们马上就能和好。可是这一次我是真的慌了，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没有出息地想，只要他回头，我马上就跟他道歉。可是，他没有。我抱着胳膊坐下来，觉得真冷啊。
　　四
　　周瑾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在写期末论文。
　　“嫂子，你快来，老大喝多了，正难受呢。”周瑾是叶航的室友，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一直叫我嫂子，纠正了数次无果后我就心安理得地偷偷享受起了这个称呼，反正我解释过了是他不听而已。只是这个我应了将近三年的称呼，现在听起来却有些讽刺。
　　“他难受，你找我也没用啊”我低头，用脚尖蹭着地。
　　“你不是他女朋友嘛。”周瑾说的不以为然。
　　“我和他没那种关系，你别瞎说。”
　　“好好好，那你一个女生，肯定比我们大老爷们要细心，我们还要续摊，老大就交给你了。”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边又急忙说：“对了，嫂子，我们在中央城的好乐迪，301房。嫂子，我们先走了啊。”然后就是一阵忙音。
　　我盯着电脑上的论文，咬咬牙决定不管他，反正我们也吵架了。可是半个小时过去了，屏幕上的论文一个字都没有增加。认命地叹了口气，我起身换衣服准备出门。
　　一打开301的门，就有铺天盖地的酒气向我袭来，我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敢进去。
　　房间里很安静，果然如周瑾说的一样大家都走了，K歌的机器也切换成了静音，屏幕上的女歌手正流着泪坐在床脚唱歌，只看得到她张张合合的嘴却没有声音，很滑稽的画面。
　　叶航蜷缩在角落里的沙发上，看样子像是睡着了。我问服务员要了杯蜂蜜水，把叶航拍醒，让他靠在我身上喝水。喝醉了的叶航很合作，不吵不闹乖乖地喝着我送到他嘴边的水。喝完后，叶航微微睁开眼睛，扫了我一眼，眼神有些迷茫“秦玥？”
　　“嗯，是我。”我准备起身的放杯子，叶航却直接躺下来，很自然地把头放在我腿上，然后接着睡。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这一串流畅的动作，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看着安然躺在我腿上的叶航，我突然觉得很生气，很想不再管他，可是看着他皱起的眉，终究还是不忍心，只能也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坐在沙发上。
　　“秦玥”叶航突然嘟囔了一声。
　　“嗯？”
　　“我挺讨厌你的。”
　　“我……知道”我咬咬唇，虽然早就知道，但是听到他亲口说出来还是会有尖锐的痛感，这种感觉真的很难受也很糟糕。
　　“你没心没肺。”
　　“我知道。”深深吸了口气，我努力睁大眼睛不想让眼泪流出来。
　　“你凭什么看不到我喜欢你。”
　　“我知……什么？”我一惊，他刚才说什么？我低下头，推推叶航，想让他把话说清楚，可是他却毫无反应。我掏出手机手忙脚乱地百度怎么样能让醉酒的人迅速清醒，可是那些方法都太暴力，我不舍得那么对叶航。
　　但是，我觉得我一秒钟都等不了了，我的心跳得快蹦出胸口了。我移开他的脑袋站起来，“叶航，你醒一醒，你如果再不醒，我就走了。”急中从来生不了智的我，突然想到从某篇文章上看到的心理刺激法。
　　我移开叶航的脑袋起身慢慢朝门口走去，已经打算好，如果走到门口他还是没醒的话，就……回去接着等。
　　“秦玥，不许走！”身后传来的声音让我放松了下来。
　　“你，装睡！”我回头怒视他。
　　“没有。”叶航坐起来光明正大地撒谎。
　　“你有。”
　　“没有。”
　　“……”我突然觉得这样的对话毫无意义，我不想再玩这样的游戏。
　　包厢里一时间沉默起来。我实在受不了了，我说：“你喜欢我。”虽然我用的是陈述句，语气肯定，目光坚定，可是心里却是没有底的。
　　“你听谁说的？”叶航回避我的目光。
　　“你说的，就在刚刚。”
　　叶航好长时间没有说话。我的心也渐渐凉了下来。
　　“好吧，就是这样了。你也不用拒绝了，我明白你的意思。”叶航靠回沙发上，眼睛盯着别处并不看我。
　　“我以为你讨厌我，”我绕到他面前，觉得委屈极了，“我一直都以为你很讨厌我，可是我还是喜欢你……”刚刚亲耳听到他说讨厌时都没有掉下的眼泪此刻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簌簌地往下掉。
　　“你……”叶航愣住了，但是眼睛里却开始聚集笑意。叶航拉着我坐下，用手指拭去我的眼泪，声音有些哀怨，“秦玥，你是猪脑子吗？我要是讨厌你，为什么要给你补习？你以为我很闲吗？我要是不喜欢你，为什么五年如一日的任劳任怨？你想想，这几年除了没给你当男朋友，修理工，搬运工，买票工，打饭工，我什么没给你当过……”
　　“那你为什么要考这么好的大学，你知不知道我有多辛苦，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此刻我会说出这个，难道是因为积怨已久？
　　“……笨蛋秦玥，我不为自己找一个更好的平台以后怎么挣钱养活你，只是我没想到你这么争气，让我能在你身边守着你……”
　　“可是，你从来没说过，你说了我就不用那么辛苦了。”我含着眼泪控诉他，心里却一点都不后悔，如果时光倒流我愿意付出更多努力来到他身边，这三年的时光虽然有许多苦涩，但是我从来没有后悔过。
　　“你整天都一副不拿正眼看我的样子，我敢说吗？”叶航的表情委屈，顿了顿，叶航低着头看着我的眼睛，“秦玥，你听着，我喜欢你，喜欢了五年，我爱你。”
　　我感觉脸颊的温度正在上升，有些害羞但是还是说出了一直想要说的话，“叶航，我一直都以为你讨厌我，可是即使这样，我还是喜欢你。” 然后，我就落入了一个我肖想了很久的怀抱。
　　后来，小鱼在电话里感叹道，你们两个是有多傻才能浪费这么多时光。可是我却一点都不觉得难过，我很知足非常知足十分极其的知足。
　　五
　　很久之后，叶航才满脸别扭地告诉我他曾经非常介意我和陈浩的事。我非常诧异，因为他从来都没有提起过，我以为他一点都不在意，甚至还为此小小的伤心了一阵。我愤怒地问他当年为什么不说。叶航倒是理直气壮，我还不是怕你觉得我很小气嘛。我挫败地叹了口气，觉得小鱼说的真对，我们俩真傻！
　　我抓过叶航的手恨恨地咬了一口才告诉他，从头到尾我喜欢的人都只有他。
　　年少青春的岁月里，那个和我一起叛逆的人可以是陈浩，也可以是张浩，李浩，xyz浩，但是，叶航却只能是叶航。秦玥的航线从来都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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