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剑袂枪影录

　　“啊？”叶观云听他这么说，自己一愣：“叶某，素来不爱熏香。舍妹也不过时以些杜衡熏衣罢了。”
　　也是。那香不同于人后天糅作的缠绵馥郁，也不如药香般苦甘醒神，也不似一般粘腻的花香。
　　那香甚至不似香，只是一种气息。
　　让人无法讨厌地被诱入不可自拔境地的气息。像是炎天忽然灌下一肚子甜井水，沁人心脾。让人上瘾，却不是倏忽间转瞬即逝的花火。那是——
　　松间月下，碧海潮生。
　　郁郁嶷嶷，青竹百行。
　　徐海不知道该怎么接他的话。说他身上香？说原来如此？感觉不论如何，都有冒犯之意。
　　幸好这时候叶芷然解了他的围。她蹦蹦跳跳的，轻剑上串着一溜兔子，踩倒矮灌木跑了过来：“哥哥哥哥！你看我的兔子！足足有五只呢！”
　　她脸红扑扑的，鬓角流下汗来，眼里闪烁着欢快的光芒：“我捣毁了一个大兔子窝，一只都没跑掉！”
　　徐海看着她轻剑上滴滴答答的兔子血顺着剑刃滴到土里，心里啧了一声。
　　这小姑娘……不是什么善类啊。
　　虽然在藏剑山庄锦衣玉食地养大，虽然看着像是活波天真的小姑娘，完全不知世事，不沾血腥。
　　不过，这才应是江湖人。
　　就像叶观云，看着如同个金鞍白马少年风流的世家公子，可他眉心盎然一点剑意，如道大昭，如日中天。
　　作不得假。
　　他还在乱七八糟地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叶芷然已经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了庖丁用的小刀，手法娴熟地剥起兔皮来，几个呼吸间地上就摊开了五张血淋淋的灰兔皮。她的手、脸上都溅到了兔血，可她毫不在乎，继续剖开兔子肚皮，剜除了内脏。她清理干净兔子，用铁钎把它们串了，架上了火。
　　火舌立刻舔上了滴血的兔肉，兔肉渐渐变成了诱人的棕黄色，脂肪被烤化了，滋滋地往下滴油。一股奇香的肉味传了出来，徐海不禁咽了口口水。
　　奔波一天，中午又吃得敷衍，他早就饿了。
　　叶芷然看他馋，转过头对他甜甜地笑，脸上带着干掉的血垢：“哥哥，不要心急呀，里面还没熟呢。”
　　徐海看她脸上灰一道血一道脏兮兮的像个花脸猫，取出自己帕子来在溪水边打湿了，给她揩脸。小姑娘乖乖地坐着给他擦，大眼睛转转突然叫起来：“咦，这不是我哥哥的帕子吗？”
　　徐海一低头——好嘛，还真就是叶观云的帕子。明黄的底料，帕角暗金的徽绣，正是叶观云在第一次切磋后给他擦汗的手帕。
　　他也不知怎地就留了下来，还误带到了这里。
　　徐海尴尬得要死，第一反应就是转头去看叶观云——很好，不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开了。小姑娘眨眨眼睛，放低了声音：“唔，哥哥不要担心，我哥哥应该是去找些菌菇打汤了，以往我们去后山玩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的。”
　　她把声音压得更低了：“哥哥，我哥哥什么时候送给你的？听戏文里说送帕子，就是喜欢了，你喜欢哥哥吗？还是我哥哥喜欢你？”
　　她好奇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哥哥，你告诉我吧，”她作了一个把嘴上拉链的动作：“我嘴可严啦。”
　　徐海张口结舌，百口莫辩，脑子里还添乱似的飞快晃过叶观云在他面前沐浴的时候，雪白的脸，乌黑的发，肩胛中下陷的弧度……
　　徐海无力地争辩：“不是你想的那样……只是第一次切磋的时候，你哥哥随手给我擦汗的。”
　　“咦咦？”万幸小姑娘马上被转移了注意力：“你们还切磋过吗？谁赢了？哥哥好讨厌，我每次都打不过他！”她脸颊气鼓鼓的，像个小包子。
　　“第一场他赢，接下来各有胜负吧，”徐海想去戳她的脸，又怕她生气：“你比你哥哥小那么多，打不过他多正常，咱不生气了，啊。”
　　小姑娘还是挺不开心的，嘟着嘴继续转兔子肉。叶观云带着一篮子灰白色的蘑菇和一些野菜回来了，徐海看着他拎着篮子，忍不住地想笑。
　　这篮子和这少爷，太不搭调了。
　　不过，他也是第一次能看见，有人能把一个普通不过的篮子，硬是拎出风雅来，像是载了满篮绿竹烟水，绰波而立，发冠岌起，衣雪文金。
　　悠悠然隐士风致。
　　叶观云找叶芷然要来了小刀，给蘑菇每一个顶端都划了个十字，才把它们丢进咕噜咕噜冒泡了好一阵子的那锅水里。
　　“这样提鲜，也能煮的快些，”叶观云解释道，他觉得徐海应该会问这个问题：“芷然，把盐递给我一下，多谢。”
　　他撒了点盐进到颜色清亮的汤里，素食特有的淡淡清香氤氲了出来，稍减了几分烤肉的油腻腥气。
　　徐海觉得肚子不是在叫是在轰鸣，他想去帮帮叶芷然，一来分担一下小姑娘要转好几根钎子的压力，二来好分散一下自己的饥饿感。可是他刚提出来这个想法，叶芷然就乜他一眼：“嘁，知道怎么掌握火候吗？知道什么时候撒盐吗？知道切哪儿才能入味吗？”
　　徐海当场呆住了。
　　“什么都不知道，就不要来添乱啦！”小姑娘老气横秋地说，腾出一只手把他往旁边推了推。
　　“……”徐海突然有了一种自己好没用的错觉。
　　他自讨没趣，只好又去拾了点枯枝充柴，填进火里。
　　等待的时间本来就很漫长，特别是当一个人饥饿的时候。徐海来来回回跑了七八趟，方寸之地差点给他刨秃噜了，终于听到叶芷然欢欢快快地招呼他停下：“好啦好啦徐哥哥你可以来吃啦！”
　　徐海馋那钎子上金黄的烤兔肉好久了，闻言差点把口水听下来，一溜烟跑了过去，接过小姑娘递过来的钎子，瞄准了那油汪汪香喷喷的兔肉，便咬下一大口。
　　好烫！
　　徐海一瞬间眼眶都被烫红了，像是吃了一块炭，可是那咸鲜滋味已经顺着他喉管往下淌了，要他吐他又舍不得。叶芷然当即叫起来：“哎呀徐哥哥你好笨怎么都不吹吹！”
　　叶观云看他异状，马上俯身过来捏住他两腮：“张嘴。”声音里凭空多了一丝平时没有的焦急。
　　徐海下意识就顺着他的话张口。叶观云正待叫他吐出来，可是外面夜风灌进嘴里，徐海觉得那肉微微凉了，又闭上嘴嚼吧嚼吧，咕噜，咽下去了。
　　叶观云：“……”他难得的有些恼怒：“又没有谁跟你抢，这么急做什么？烫坏了没有？”
　　徐海笑嘻嘻地道：“没有没有，”他已经迫不及待继续低头吃肉了，这回没忘了先吹吹：“呼呼——瞎操心啥，我糙老爷们一个，唔，哪儿那么金贵了。”
　　那兔肉进到嘴里，表皮酥脆金黄，里面的肉软嫩劲道，鲜美无比，和着化开的盐粒，一起成了难以形容的滋味儿，徐海埋头苦吃，真是恨不得把舌头都吞下去。
　　叶观云看了他一会，伸手在他吃得油汪汪的脸颊上掐了一把。徐海捧着兔肉，口齿不清地道：“嗷——干森么——疼——”
　　“让你记着教训。”叶观云没好气地道。他扭开脸不看徐海，接过在叶芷然手里拿了一会儿的兔肉，走到火堆另一边吃去了。
　　徐海吃着吃着顿住了，从兔肉里抬起头看叶观云慢条斯理的吃相，突然笑起来：“诶，嘿嘿，你刚才是生气了吧？第一次看见你生气哎！”
　　叶观云把一条兔腿慢慢撕下来，并不理他。
　　于是徐海就笑得更大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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