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尽浮生

　　【肆拾玖】

　　邵东在岛上停留了一个星期，在第二周直升机送补给的时候就乘飞机离开了。

　　那是清晨的时候，伊落雨还在床铺的角落蜷缩成一团沉沉睡着，听到了邵东起床的动静就被惊醒了，但她不愿面对邵东，所以还是背对着他闭目装熟睡。

　　她听见邵东放轻了手脚换衣服，接着就去隔壁的浴室洗漱了。

　　门被关上，伊落雨听不见水声，房间重新变得静谧无比。

　　不知过了多久，她似乎又睡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别墅彻底了无声息，真正地与世隔绝。

　　她怔怔地看着窗外的蓝天，万里无云，阳光明媚，真是好天气。

　　——

　　伊夏薇实习期前接到了邮件，是邵东的工作邮箱发过来的。

　　她当时正在图书馆抱着一台电脑查资料敲论文，她已经大三了，马上就要到实习小学期了，导师布置的作业相当多，提交的时间也很紧张。

　　才能这种事……真信才有鬼了，只要有基本的逻辑判断思考能力，再加上不间断地坚持努力，做到优秀是轻而易举的。因为大部分人，都没有足够的理由，值得他们牺牲自己所有的享乐时间日复一日地做同一件枯燥的事。

　　她清晨的时候就在图书馆待着了，右手边的纸质资料恐怕都有她半个人高。头昏脑涨之际，突然看到邮箱app弹出一个对话框，显示她有新邮件。

　　伊夏薇本来不想理会，但是看到显示发件人是邵东，她下意识地就点开了。

　　匆匆浏览了一遍，内容相当简洁，竟然是转发的一份面试通知，来自D·W投行。

　　伊夏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仔仔细细地又从头到尾看了两遍，确认顶格称呼是自己的名字，落款是D·W，她差点在图书馆尖叫出声，还好拼命克制住了。

　　金融行业对学历和能力要求相当高，普通的投行也是非985，211不收。D·W在业内大名鼎鼎，哪怕挑选最底层的实习生也相当严苛。要求至少是国内清北，和国外顶尖学校的海归。

　　金融本身并不是一项"事业"，而是资本主义以经济学为基础发明的一套控制社会运行的机制。这套机制决定它注定会筛选大部分平庸者，选出最优秀的一批人，因为掌控资本运作已经是统治者的事情了。她当初就是因为这个属性，所以毅然决然投身于这个行业。

　　……如果能在这样的行业攀到顶峰，相信到时候自己跟那个人也是足够相配的吧。

　　从惊喜中冷静下来之后，伊夏薇考虑这件事，思忖着要不要给邵东发邮件确认一下，这时又来了消息提示。

　　依然是邵东，依然是简洁的一行字，是他的风格：拒绝老师的留校邀请，暑期实习回国，进入D·W投行。

　　冷漠又严厉的命令，公事公办，是邵东的口吻，倒是可以从字里行间想象出那个男人面无表情的脸。

　　伊夏薇坐在原地思考了几秒钟，没多久就已经有了决定，她打开自己的邮箱，手放在键盘上快速打字，开始写给导师的致歉信，同时解释一下自己暑假的打算。

　　邵东得知导师邀请她暑假留校做项目并不意外，但是她没想到他真的就将实习机会给了她。她以为只是随口一说而已。

　　……是“奖励”她毫不迟疑的背叛吗。

　　失去留校机会不要紧，伊夏薇也不会真的如导师所愿，硕士读到博士，直到在大学任教。

　　伊夏薇重新打开论文页面，修改了这么多天，希望能在今天把这个论文搞定。

　　这学期最后一门课程终于结课了，一星期后伊夏薇乘坐的国际航班在b市机场降落。

　　在酒店安顿好之后她除了吃饭睡觉就是闭门不出疯狂啃书本，边背书边做笔记，眼前的字母和数字能霸占她的脑子，免得一闭上眼睛就胡思乱想。

　　建和集团的总部也在b市，从城南到城北就是两个小时路程的事情，沈熙还在为公司的事而忙碌，估计也在b市。他跟她在同一个时区，同一个城市，一想到这件事她就觉得窒息。

　　伊夏薇眼睛有些干涩，她揉了揉眼睛，打开自己的社交软件，上面专属于那个男人的头像是灰色的。但她不会点进去，这样就不会看见需要添加好友的提示。

　　放下手机，她拒绝再思考这些事，又开始看着书念念有词起来，时不时在笔记本上整理书本的提纲和要点。

　　这样匆匆忙忙两天，不知不觉就到了面试那天。

　　结束的时候面试官破天荒站起来同她握手，严肃的脸上露出笑意，说：“伊小姐，你比我原先想象得要优秀得多，邵氏推荐的人才果然是出色的。期待与你共事。”

　　……优秀……得多？

　　伊夏薇恍惚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也顺势回握：“多谢夸奖。”

　　面试官笑出来：“我没有夸奖你，我只是在陈述事实。在我们公司的年轻人中，伊小姐也是佼佼者。”

　　是这样吗？

　　她失神地鞠躬道谢，离开了位于b市CBD商业区的D·W事务所。

　　走出写字楼的时候是下午，日影西斜，b市的冬天走的很晚，现在还是春寒料峭的时节。她站在写字楼门口的松柏树下，阴影将她整个人包裹住，她的胳膊上都能感受到寒意掠过。

　　……或许不仅仅是因为天气，还因为向她走过来的那个男人。

　　“一起吃个饭吧。”邵东开口，眼珠是淡漠的颜色。

　　伊夏薇没拒绝，不远处就是一家中式餐厅，两人顺势走了进去。邵东随便点了几个菜，接着将菜单递过来，伊夏薇不欲纠缠，又推了回去，跟服务员说双份。

　　“我们速战速决吧，你要说什么，尽快。希望别浪费时间。”伊夏薇指了指手腕上的表，面无表情，“我还有23页专业书没研究完。”她擅长戴上巧笑倩兮的妖艳面具，但是没必要在邵东面前作伪。

　　“在看什么？”

　　“施里夫的金融随机分析。”

　　“你会是个很好的员工。跟几年前那个小女孩大不一样。”

　　“所以这能让你放过建和集团吗？你想要的已经得到了，两家公司经营范围又不冲突。”

　　说话间饭菜已经端上来了，邵东捞起虾滑蛋羹，大笑：“你愿意为别人操心，别人未必领情。”

　　“某种程度上，他是个执着的理想主义者。跟你我不一样。”

　　“你是在试图说服我吗？”

　　“我当然希望你就此收手，你放在押运货物里的的三百克大.麻已经让建和集团子公司高管进了警局了，股市上的动作也让建和的市值缩水了百分之二十。”

　　“我拒绝。”邵东慢条斯理地夹菜。吃了一口红烧排骨，咀嚼了两口又皱着眉头，“不如你姐姐做的好吃。”

　　伊夏薇知道自己的斤两，她手中没有筹码，没资格跟邵东谈条件，拒绝她也是情理之中，所以不再谈关于沈熙的问题。她讥诮地笑：“我了解她，她不可能再接受你，更不可能为你做饭。你别自欺欺人。”

　　邵东面色变得阴翳，他放下手中的筷子，直直地盯着伊夏薇。

　　妆容精致的女人拿起餐巾擦了擦嘴，不慌不忙地笑了笑：“你今天来找我来是做什么。”

　　“D·W跟邵氏合作的项目相当多，你最好能尽快熟悉工作，我需要你进入高层打通关系。我希望把你放在这里是明智的。”

　　“实习生接触不到什么信息。”

　　邵东意味深长地说：“未来还很长，什么都说不准。”

　　“伊落雨怎么样？”伊夏薇冷不丁发问。

　　“你希望她死掉？”

　　“嗯。”她不否认，接着面无表情地放下筷子，拿起放在身旁的手提包：“但在这之前，我想去见她。”

　　“她没准会跟你同归于尽。”邵东嗤笑。

　　“在跟我同归于尽之前她一定先给你一枪。”

　　邵东坐在原地，不动声色，不紧不慢地把玩餐桌角落的花瓶里一朵新鲜百合，百无聊赖的样子：“你不怕沈熙通过你得知她的位置信息然后再次抛弃你？”

　　伊夏薇沉默着，抓住包带的手紧紧地攥了起来，骨节泛出白色：“他跟我没关系。”她顿了一下，“只要我的行程是保密的，他没有途径可以知道这些。”

　　他们已经相当长的时间没有联络过，沈熙也不可能追踪她的位置信息。

　　“你知道我也可以拒绝你去看她。”邵东微微前倾的身体又重新坐直，半垂着眼睛，余光都懒得落在伊夏薇身上。

　　“当然可以，但是我赌你不知道一件事。”

　　“嗯？”邵东终于抬起眼皮。

　　“她被沈熙救出之后就进了医院，医生下了好几次病危通知单，之后我从美国赶回来，在最后一场手术结束后她就进入了植物人状态，昏迷了一整年。三个月前才刚苏醒。”

　　邵东的面部表情僵住了。

　　“苏醒后她的身体变得相当虚弱，一开始甚至没办法自行行走，记忆力和反应力也下降了很多，再加上以前的旧伤之类……我猜你知道这些之后，不会想让她永远见不到我这个唯一的亲人。”伊夏薇看着邵东的脸，似笑非笑，说，“万一……她出什么事呢。”

　　“她昏迷？”邵东声音干涩地问，“因为什么？”

　　伊夏薇故作惊讶地盯着他，声音微微扬起：“邵先生，你不会不知道吧，她刚流产就被你丢进地下室，高烧昏迷了很久，要不是因为沈熙来得及时，她早就死在那里了。”

　　……他突然想起来，当初保镖似乎一直想对他说什么，可他工作心情烦乱，又在伊落雨私自流产的消息中暴怒不已，他摔了杯子，对保镖吼道他再也不想听到她的消息。

　　他当然再也没听到她的消息。直到沈熙将她带走。

　　这些事，竟然从来没人对他提过。

　　难怪伊落雨听到他提起地下室后就露出这么嘲讽的表情。

　　她那时候孤独地在黑暗中等待死亡，是什么的心情？

　　心脏骤然紧缩成一团，仿佛有只无形的手紧握住，将他的呼吸一寸寸剥离。心口处传来真实的刺痛，他的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邵东低头费力地喘息，不得已死死撑住台面，以防自己失态。

　　他在渔村养伤的那么长时间从来没打听到她的消息，原来她并不是他以为的那样一直跟沈熙在一起。

　　伊夏薇细细打量他的神色，将邵东的态度尽收眼底，她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我言尽于此了，真希望能早点见到我亲爱的姐姐。”她拿着手提包，起身离开了餐厅。

　　外面天色完全暗了下来，深蓝的天幕上无星无月，她头顶的松枝遮住了灯火的微光，伊夏薇站在漆黑的阴影里，狡猾地勾起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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