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尽浮生

　　【贰拾捌】
　　“……上述相关资产总价值约76.63亿元，2016年投资收回的现金流约22.56亿元港币。
　　邵氏实际控制人邵东配偶林珊已出函确认其与邵东为合法夫妻关系，其名下的存款、股票、债券、基金、股权、房产等财产及其收益以及其他应归于夫妻双方共同所有的财产，夫妻双方有平等的处置权。
　　……因此，正如各位手边的资料，综合来看，林珊女士资金实力较强、财务状况良好。”
　　邵氏总公司二零一巨大的会议室内落针可闻，灯光昏暗，只有投影仪的光亮从下方斜照着讲解人的侧脸，投影的屏幕上是一份ppt财务分析报告。
　　律师眼神漠然地扫视了一圈会议室，在会议上语调平淡地宣读，即使他手里拿着的是一份惊人的财富。
　　与会者共有十五人，邵氏的董事尽数出席，邵东坐在排列成半圆形的会议桌中央，一言不发，面无表情。
　　他的侧脸在昏暗的灯光下隐在黑暗里，专注地盯着那一份分析报表，眼神异常冷漠。
　　…
　　……
　　床头的木檀桌被指甲刮出了条条白印。
　　柔软的丝质床单也被扯得凌乱不堪。
　　窗台上个月摆放的墨兰被拂落在地，瓷盆摔碎成尖利的碎片。
　　一片狼藉。
　　制造出这一切的女人筋疲力尽地倒在地上，额头已被汗水濡湿，脸色惨白。
　　她甚至没有力气再站起来，只有虚弱地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强忍住痛苦□□的声音，下唇已经被牙齿咬得沁出了血珠。
　　她不能呼救，无论如何也不能呼救。
　　毛绒绒的地毯此时已被鲜血染得通红。空气中全是血腥气息。
　　那不是她的血。
　　是她还未成型的孩子的血。

　　她很痛，痛到极致几乎神智模糊，双目无神地看着头顶的水晶吊灯。
　　疼痛是一波又一波的，她满头虚汗地倒在地上，无力地喘息，准备迎接下一波到来。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药流多痛，但是她别无选择。
　　奇怪的是，身体所有的血液向一个地方狂涌而出的感觉并不让人想流泪，她的眼睛很干燥，还能从空气中的血腥味依稀分辨出她身下的血该有多恐怖。
　　伊落雨甚至胡思乱想着，或者她应该去卫生间……只是药流产生的效用太过猛烈，她根本来不及……
　　有近在咫尺的草木清香，她在恍惚中闻到。恐怕是那盆被她打碎的墨兰，叶子被撕裂时散发的味道。

　　她做了一个梦。
　　大大的庭院，阳光洁净温暖地洒满绿茵茵的草坪，木色的秋千打着摆，攀缘而上一圈又一圈的紫藤花，绿荫遮蔽了一部分阳光，稀疏的光从绿叶的缝隙间穿行而过。
　　女人坐在秋千上，垫着柔软的枕靠，微风从颊间拂过，带起她乌黑的发丝，带起草木的清香。
　　她微笑地看着一个圆滚滚的小女孩，她梳着可爱的羊角辫，跟一只纯白的萨摩耶在草坪上欢快地奔跑。
　　她吹起的泡泡被风吹到天上，反射出七彩的光芒，小小的人惊喜地欢呼，狗狗也在兴奋地汪汪叫，泡泡破碎的一瞬间小人儿失望地叹息，紧接着又吹出更多的泡泡。
　　七彩的泡沫被微风吹到天空，吹到庭院外的人行道。
　　小女孩转过头咧着嘴兴奋地看着女人美丽的脸，迫不及待展示自己的成果，兴高采烈地叫道：“妈妈，妈妈！你看…”

　　“妈妈……”伊落雨在梦中喃喃地叫道，不安地皱起眉毛。母亲是那样子的吗？那是她记忆中母亲的样子吗？
　　女人如雾笼罩的面容逐渐清晰，那分明是她自己的模样！
　　小女孩粉团般的小脸看着她，笑容渐渐消失，她突然放声哭了起来：“妈妈，你为什么不要我…”
　　她哭得那么伤心，背着手擦眼泪，小脸皱成一团。伊落雨觉得自己的心也好像揪了起来，她那么想跑过去抱着她安慰安慰她，但是她越试图靠近，小娃娃就离得越远。
　　她越走越快，最后拼命奔跑起来，想抓住自己的孩子，但女孩的哭声终于越来越遥远，直至悄无声息。
　　空荡荡的庭院，没有阳光，她愣愣地站着，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她低着头落下泪来。

　　那是她的女儿……
　　伊落雨在高热之中昏昏沉沉地想着，“女儿……那么……邵东呢……”她突然惊醒过来，被这个名字吓出一身冷汗。
　　她全身似乎都麻木了，晕晕沉沉，浑身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后背全是密密的冷汗，寒气透过肌肤皮肉一直浸入到骨骼之中。仿佛置身于冰窖。
　　日光灯明晃晃地打在她的眼皮上，隐约听到繁忙的金属工具碰撞声，她条件反射的眯起眼睛，疑心自己仍在做梦。
　　头疼欲裂，身体却动弹不得，她下意识地挣扎着想抬起头看看自己在哪里。
　　“麻醉剂失效，病人即将苏醒！增加麻醉剂剂量，快！”一个男人高声叫道，很快有好几个人将她死死按住。冰冷的针头探进她的身体，她感受不到痛意，却依稀能感受到金属的寒气。
　　冰冷的仪器碰撞声，冰冷的话语，冰冷的温度…空气中隐隐有血腥的气息。
　　她再度陷入昏迷。

　　夜空下，警笛尖利刺耳地鸣叫着，警灯一圈又一圈闪烁。
　　几辆刚刚停稳的警车上迅速跳下来十几个荷枪实弹的警察，拉起警戒线封锁住了大楼。
　　他们是负责维持现场秩序的，免得发生骚乱和踩踏事故。
　　警戒线之后几乎人山人海，人们既惊恐又兴奋，大声议论着刚刚看到的一切。不断有市民试图越过警戒线，又在荷枪警察严厉制止的眼神前讪讪地停住了脚步。
　　强力手电筒的光束雪亮刺眼，还时不时夹杂着晃动的闪光灯的亮光。
　　林氏集团董事长林绍钧头发已经斑白，像风中的枯草，穿着被拉扯得歪歪斜斜的西装，走在队伍最前面，似乎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老人一下子就萧索了。
　　因为视线受阻，他看不清路，走得踉踉跄跄。
　　面上有些发痒，可能是被下属看见他此时此刻狼狈模样的羞耻，但手腕上带着的沉重手铐限制了他的动作。
　　他之前曾经授意过秘书向之前有过往来的警察局长给一些好处，没想到平时一副油滑面孔的中年男人义正言辞拒绝了丰厚的红包。
　　这下他明白牢狱之灾是免不了了，局长的态度恰恰说明了这是连他也不能暗中操作的大案。
　　在林绍钧的身后是林氏集团的高管，个个垂头丧气地戴着手铐，如同丧家之犬。
　　只是不见林珊。

　　闪光灯，快门声不停。
　　身穿职业正装的女记者的身后正是被警察看管着带上警车的林氏集团高管一行人，她对着镜头沉声介绍：“目前，林氏集团董事长林绍钧因向政府高官行贿，涉及金额巨大，证据确凿，已构成犯罪事实，现已被逮捕归案。其余林氏集团高管也悉数被捉拿审问……”
　　她似乎想尽量沉稳镇定地描述情况，但是现场实在太吵，她不得已提高了音量，以确保能够听到自己的声音。偶尔会有正在执勤的警察撞到她，她费力地拿稳话筒，尽力保持身形稳定。场面十分狼狈。
　　“本台会持续关注此案后续进程，关于受贿案的审理将于本月十八号开庭……”
　　女记者的脸出现在液晶显示屏上，在全国实时同步转播，她艳丽的嘴唇一张一合。
　　伊落雨手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接着迅速转换了频道。
　　“在连续普涨三个交易日后，B股出现分化，H股在权重股□□带动下小幅收涨，S市指数普遍大幅跳水，上证综指已跌破3200点，创业板指盘中一度跌逾2.8%……
　　林氏集团股价开盘便出现跳水，盘中一度跌超5.1%,截至收盘，跌4.5%报35.44元。邵氏同样不容乐观，跌幅为2.8%。
　　林氏邵氏两大企业的双双跳水，同时拖累了整个创业板指表现，与主板市场形成鲜明对比……”
　　一个主持人站在股市的创业板版面上指点江山，红红绿绿的线条交织成一团，如同密密麻麻的网，铺天盖地而来，让人窒息。
　　到处都是这在全国都十分具有影响力的企业濒临垮台的新闻，伊落雨再度换台，换台，电视屏幕闪烁成密密的光点。
　　下腹又传来剧烈的痛楚，她唇色发白，揽上小腹，不得已放下了手中的遥控器。
　　私自药流被发现之后她就被紧急送到了医院进行清宫手术，不然胎盘的残留物会让她送命。
　　她做完手术醒来大概距现在十几个个小时，麻醉药效过去后剧烈的痛楚直令她倒吸一口凉气。
　　谁知林氏出了这样的事……
　　邵氏同林氏是姻亲关系，联姻不久，此时甚至还处于蜜月期，林氏高层的垮台，必定会牵连到邵氏，股市的波动就是例子。
　　邵东……
　　他没有出现过，或许是她丧失了筹码和利用价值令他失去了兴趣，或许是妻子公司发生的危机令他焦头烂额，无心顾及一个微不足道的女人。
　　这样想着，病房的门忽然被大力撞开！
　　一个男人铁青的暴怒面容出现在门后，他快步走到她的床前，狠狠地拽住她的手腕，用力之大让她几乎以为自己的骨头也一并碎裂了。
　　“你杀了我的孩子！伊落雨，你是没有心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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