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秋孟

　　十五已过，过年的热闹与欢喜已逐渐淡去，澹台建岳因事离去，秋彦则又开始教授两个孩子治国之道，同时北辰昱也开始教授二人武功与些许医术，秋尽雪对于武功的兴致明显大于修习医术，故而学习医术时仅是浅尝辄止不愿太过深入。
　　偶尔秋尽雪会想起十五灯节时的事情，但年纪尚小不出几日便将此事抛诸脑后。

　　“行兵策，如二人弈，沙场为盘兵为子，一兵一卒思之而动，当步步为营不可妄用。”
　　“爹爹，棋者死也，兵者生也，死者弈者之心，生者自我可行，《君策·弈兵治》以死者之心来度生者之意岂不是太过僵化？”秋尽雪双手撑着小脸仰头看着秋彦。
　　“《弈兵治》并非以死度生，《胥商》有言‘人心者，情之所向，情可作 “爱欲恨愁苦”，皆人心之溃，善用则利，不正则害。’行军用兵自然不能如二人对弈那般简单，但是如果利用好人心弱点，自然可以将兵与棋相提并论。”
　　秋彦赞赏地看了看此时正襟危坐的欧阳翎轩:“翎轩所言不差，用兵之人必须善用人才，不论所用之人有何弱点，都要善持人心，善用人能。”
　　“可是用兵者不也是人吗？既然是人那么用兵者也会有爱欲恨愁苦，有了爱欲恨愁苦那么也就有了弱点，有了弱点就会被人利用，这又该怎么办？”秋尽雪侧过头看向欧阳翎轩。
　　“既然用兵当将软肋保护好，如若无法守护那么就要舍弃，绝不能让敌人有可乘之机。”欧阳翎轩神色不变，双眼如深渊沉沉，秋尽雪不禁打了个寒颤，秋彦则蹙了眉头不再就此说什么，转移了话题，待回暖阁与北辰昱谈及此事，却是无奈更多。

　　“翎轩哥哥。”欧阳翎轩抬头只见门后探出个小脑袋，分明粉雕玉琢的小脸却搭配了个歪七扭八的发髻，待她进来，欧阳翎轩便明白她的小心思。
　　“你过来，”秋尽雪乖乖地走到他身边小手绞着衣服，“坐下。”又乖乖正坐在欧阳翎轩身边的软垫上。
　　取来梳子，将秋尽雪歪歪扭扭的发髻拆开，仔细梳了起来，待将发丝梳成男孩发髻，秋尽雪便伸着小手摸了摸新梳的发髻，转过身面对欧阳翎轩。
　　“翎轩哥哥我听下人说今晚可以去河边可以放花灯，我们晚点回来好不好啊？”秋尽雪一双无杂质的眼与欧阳翎轩对视着，而欧阳翎轩则理了理她的衣襟，点点头算是答应下来。
　　自从欧阳翎轩来秋林山庄住下后，秋尽雪发现偷偷溜出去玩时又找到一个好帮手，虽然前有澹台建岳传授轻功后有北辰昱秋彦共同指导武艺，但仅仅数月时间纵然她再怎么聪慧过人，毕竟也只是个三四岁的孩子，熟练自然不比欧阳翎轩，故而每次偷偷溜出去玩时都会拉上他。
　　说来也奇怪，欧阳翎轩生来便不喜欢与人亲近，但每次秋尽雪拉他去玩时他并不拒绝，什么都由着她，甚至她闯了祸他都会替她受罚，他也不懂为什么会这样，只是每次见到秋尽雪心中便总想着让她开心要照顾她，似乎她不开心他也会心疼，她照顾不好自己他也会不舒服。

　　市坊内，摊贩罗列商品琳琅，秋尽雪东瞧瞧西看看，但小手却紧紧拉着欧阳翎轩，一刻也不敢松开。
　　街上总有人偷偷打量两个孩子，但这种打量渐渐变成赤条条地审视，甚至有些眼神充满贪婪，秋尽雪有些紧张地握紧欧阳翎轩的手侧躲在他身后。
　　“翎轩哥哥。”秋尽雪小声叫了一声欧阳翎轩，后者紧了紧握住她的手，而后蹙起眉头，双眼扫视一圈打量他们的人群，不知怎的，被他如此一看本来看热闹的人都感到一股寒意由心而生，最终全部散开来，而欧阳翎轩神色也恢复如常，牵着秋尽雪继续向前。
　　不知走了多久，秋尽雪有些走不动了，耷拉着脑袋，有些可怜巴巴地望着欧阳翎轩，后者无奈地摇了摇头蹲下身子将她背了起来。
　　“此处离青墨河还有小半个时辰的路程，看来戌时才能回去了。”
　　“翎轩哥哥，你说爹爹会不会生气啊？如果爹爹生气了我得想想怎么跟他解释。”
　　“秋庄主不会生气，我们每次出来他都知道。”
　　“爹爹都知道？”秋尽雪惊讶得睁大眼睛随后四处看了看，“那是不是还有暗卫？”欧阳翎轩点点头，秋尽雪咕哝一声嘟着嘴趴在他背上，淡淡的药香扑鼻而来，嗅着这微苦的却清爽的药香不知不觉便睡着了，当被叫醒时天幕已暗沉下去，只是青墨河上莲灯盏盏不少比她大些许的少年男女，或成一双或是一组地围在河两岸将写下自己心愿的莲灯放入河中，被夜色映得如墨的河水送这些灯盏向下徐徐游飘荡而去。

　　秋尽雪张着小嘴看着眼前景象不禁赞叹:“好漂亮！”
　　“你且在这里等我一会，不准乱跑。”欧阳翎轩将秋尽雪衣襟紧了紧并嘱咐道，秋尽雪点点头看着欧阳翎轩转身离去淹没在人潮中，看了许久有些无聊了便转开视线仰头打量起熙熙攘攘的人群，时不时有男女成双成对地穿梭而过，细观他们的神情，似乎都带着一种不可言说的欢乐，这种欢乐对于年纪尚幼的秋尽雪来说是无法理解的。
　　看了许久来往人群却不见欧阳翎轩回来，秋尽雪有些着急了，只是由于他的叮嘱而不敢离找寻，环顾四周，不知这么多人爹爹派遣来暗卫是否还在身旁。
　　“小兄弟，小兄弟。”秋尽雪转头却见一个形容邋遢的人。
　　秋尽雪皱着眉头，警惕地退后几步与来人拉开距离，但那人见她后退便紧凑上来。
　　“小兄弟等人啊？”见秋尽雪不理会他又拉开笑露出一口黄牙，“小兄弟，你家哥哥先回去了，让我来带你回家。”
　　秋尽雪听他这般说本有些担心，但细想欧阳翎轩的为人便不再听眼前这人的话，转过身去看向欧阳翎轩走的方向。
　　那人见眼前男孩虽小却不怎么好骗，便强拎起秋尽雪后领，提小猫似的赶紧跑，秋尽雪才呼救一声便被那无赖捂住嘴，只能从嗓子里发出几声呜咽，途中虽有人看到但都不愿惹事上身，皆装作未看见一般。
　　秋尽雪挣扎半天，拳脚相加地打在那无赖身上，可无赖铁了心要掳走这个打扮贵气的小男孩，并不怎么在意身上的被打的丝丝痛楚，正当他心里盘算着卖了这个男孩能得多少银钱喝多少花酒时，却已走投无路。
　　将他层层包围的侍卫后走出个小男孩，也就八、九岁的样子，面容像个女孩儿似的。
　　“诺大燕雎城，人来人往的就敢掳掠孩童，看来大鸿也不怎么太平啊！”男孩摇着纸扇很是轻蔑地看着无赖。
　　“哟，小公子误会啦，误会啦，这是我家那不争气的小儿，方才惹了事儿，这不，正要带回家收拾。”秋尽雪呜咽着反对。
　　那小男孩乜一眼无赖:“你可以继续编造，反正过会儿你就永远不能说话了，还有你手上的小孩，你也可以多拎一会儿，毕竟手和舌头还在身上的时间不多了。”
　　那无赖一哆嗦扔下秋尽雪就跪在男孩面前:“小祖宗饶了我吧，我也是一时，一时，”一双眼乌溜一圈便自己扇起耳光来，“鬼迷心窍，小人家里已经穷得揭不开锅了，所以起了歹念，小祖宗看在小人上有……”
　　男孩笑了笑:“看来你这舌头是在身上时间太长了，所以才这般着急丢掉，没关系我会帮你达成心愿的，兆寅这人交给你了，如果张嘴还能言语，伸手还能取物，你就自己去和兄长领罪好了，”那叫兆寅的男子半跪男孩面前领了命，看男孩扶起秋尽雪忽然转头向他，“对了，别让血污了衣物，不然太难看了。”接着牵着秋尽雪向青墨河边而去，满脸笑意似是听不见身后无赖从求饶到哀嚎的声音，秋尽雪则不同，有些害怕地向男孩身边凑了凑。
　　“怎么害怕？”男孩声音带着笑意，似乎刚做了什么令人开心的事，“他方才做了不该做的事，所以该受到惩罚。”
　　“可这也罚得太重了吧？”秋尽雪小声咕哝一句。
　　“哦？既然觉得罚得重为什么你刚才不说呢？”
　　“嗯？因为，因为你救了我，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男孩停下脚步看着矮自己许多的秋尽雪。
　　“而且你如果不罚他他一定会再干坏事的，我只是觉得，嗯，你罚得有些重，没觉得你有错。”说到后面声音细了下去。
　　男孩笑了笑:“在这乱世中，你不害人，但谁知道别人是不是想着害你？小子，长点心，下次可没这般运气了。”说罢便自顾自向前走去，秋尽雪想了想迈着小腿赶上男孩。
　　待走了一会儿未及青墨河畔，男孩突然停了下来，微笑着看着不远处同样驻足的欧阳翎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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