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恍

作者:江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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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三回殿前欢(十)


      这几日长安城中最忙的,恐怕就是大理寺少卿王朝远。孙承运遇刺一案已然传遍长安,街头巷尾议论繁繁,甚至盖过了已然定亲的沐公府和未央居开始动工的回廊。
      王朝远压力倍增,几日里搜集线索,却不急于破案。蒙参则留在长生殿中,每日跟着明皇赏曲看戏,游览太液池景,算是过得快活。
      且不提这些,浮生偷得几日闲,郎怀和父亲说了缘由,第二日便欣然赴约,和魏灵芝唐飞彦一道看望房蔚。
      房蔚府邸不事奢华,根本看不出是百年大族的门第。郎怀三人在厅上候了盏茶功夫,就有打扮利落的小厮前来接引。
      “三位大人,老爷有请。”他眉清目秀,倒是长得颇俊俏,谈吐更显风范:“郎君如今人在扬州,倒是怠慢了。”
      魏灵芝一点不拿架子,熟稔道:“无妨,先生如今怎么样?”房蔚的发妻病故后,便没再续弦,家中算是人丁单薄,只有个长子成活,如今在扬州为官,妻子都跟着赴任了。
      “老爷今日精神还好,只是……”他叹口气,不再多说什么。
      片刻工夫,便到了内宅。房蔚喜好书房里的静怡,自病后便一直住在书房中。
      房门开着,小厮做了个请的手势,站在门口侍立着。魏灵芝打头,郎怀殿后,一起进了屋。
      彼此厮见了,郎怀才恭敬道:“先生,父亲命怀转达,请您宽心。说是一别经年不见,如今却都半截黄土,看开些罢!”郎怀说罢,带着愧色道:“小侄只是转达,得罪之处,请您海涵。”
      “士新是个豁达的,”房蔚半靠在榻上,花白的胡子乱颤,人瘦却还精神:“我如今却不仅是半截入土,都埋到这儿咯。”房蔚比划了下脖子,笑纹纵横。
      “快别说这些丧气话。”魏灵芝是最为难过的,坐在老师身边,垂泪道:“老师您是中流砥柱……”
      房蔚打断他,笑道:“这话说出来,对着你们这三人,老朽可得惭愧惭愧。”
      唐飞彦忙道:“您这话可别算上学生!学生和魏侍郎、郎都尉是没法比的,不过个穷书生罢了。”
      “穷书生?”房蔚拿眼看着他,道:“你是没有出身门阀氏族,但却能做得来四夷馆的少卿,当真以为是白落的清闲?”
      “您是说……”唐飞彦有些愣神,房蔚便道:“当初你殿试之前,圣人曾问过我和韦将军。我们二人恰好都甚为欣赏你那篇策论,因而便和圣人举荐了你。圣人殿试中对你文采颇为满意,但嫌你毫无经验,故而点你做状元,先把你放了翰林院,过得几载才调至四夷馆。虽不是要职,却离庙堂甚近,为的便是瞧瞧你的心。”
      唐飞彦哪里料的到其中还有这等关系?听罢心绪难平,站起身对榻上的房蔚深深致礼:“学生平白受此大恩,竟然一概不知!先生高义,学生没齿难忘!今后定当一心报国,请您老宽心。”
      房蔚点头道:“这才是极好。如今年轻一辈里,堪用的太少,东宫式微,我辈正该报国。”
      “只是老朽从未料到,郎都尉倒不仅仅能武,且有文才。”房蔚笑着看了看郎怀,不给她否认的机会:“莫在这儿遮掩,你的那些心思,旁人不晓得,老朽侵淫朝政四十年,还是能看出一二的。”
      郎怀难得真的谨言道:“在您眼里,自然是小打小闹,算不得大事。”
      “手段虽有些幼稚狠辣,但存心良善,却是圣人和老朽看重的。”房蔚正色道:“大郎仁慈贤德,但却过于柔弱,圣人这是在磨刀。但圣人却忘了,不是所有人都可以用来磨刀的石。”
      “前儿听说萧妃病重,只怕是没多少日子。你们便以为,六郎和四郎再不可能和?”房蔚摇摇头,道:“若论手段眼力,圣人的儿子们只怕没人比得过那位殿下。”
      “至于如今局势,说难也难,说易也易。圣心难测,都老老实实做事便好。须知圣人乃千古明君,开扬盛世可不是吹嘘得来。但咱们这位圣人也是性情中人,如今困于私情,却是你我臣子不可妄论的。朝堂上今日之局面,早在江后故去便显露端倪。圣人不忍辣手,着实是想给他机会改过。但人心易变,六郎早非当初那个初涉朝政便锋芒毕露的年轻人了。”
      “《道德经》有言:治大国,若烹小鲜。灵芝自发蒙便跟着我,入仕时间最久,却只长于民生吏治,于大局是把握不来的。飞彦机敏善谋,我瞧了你五六年,却实在懒散,手段也稚嫩些。至于阿怀,当初你主动请缨要去安西,我虽然听了,却也以为你不过是想去捞军功罢了。及至捷报频传,才知道却不是平常勋贵子弟。待你回了长安,所作所为老朽实在惊喜,倒是士新养出个好子嗣来,实让老朽敬佩。”
      “只是你还是有些自负,须谨记一点——胸怀天下,明悟己心。将来大郎若成事,你三人定是肱骨之臣。历来盛世转衰,是因继任者不才。可若大郎坐得稳固,我大唐盛世却也可多享几十载。”
      一人半躺,三人屏息跽坐,生怕打断这位老相指点朝局。郎怀只觉得茅塞顿开,再不是雾里看花,却对这位形容枯槁的老者更是敬佩。不知觉间,已然过了两个时辰。
      房蔚的声音都沙哑了,门外的小厮进来换茶也有四遍,这时候却不得不道:“老爷,还得惜命才是。”
      房蔚示意他扶自己起身,郎怀等人忙道:“您这般舒坦就好,有话学生听着。”
      “这孩子,是我当初收养的孤儿,不知父母籍贯。我给他起名十全,望他人生周全。”房蔚拉着那个小厮打扮的少年,满眼慈爱:“他天资甚高,倒是比我那大郎强太多。将来我去了,这孩子,便托付给你阿怀。”
      “老爷!”十全跪下,道:“小的跟您一辈子!您去了,小的给您守坟扫土,也一辈子!”
      “先生放心,小侄明白。”郎怀却知道,这是房蔚托孤,郑重应下。
      房蔚冲郎怀点点头,对十全骂道:“你平日里跟我学的,可是白学了?江山社稷重于泰山,怎可轻放有用之身?你身世清白,不是奴籍,待我去了,便投了沐公府,好生为国效力才是!”他说得有些急,不住咳嗽起来。
      几人忙端茶递水,好半天房蔚才平了呼吸。又听他道:“寒舍清苦,就不留你们饭了。都忙去吧!得空再来看看我这个糟老头子。”
      离开房府,魏灵芝先叹口气,道:“二位贤弟,我充作一次大。今后无论如何,我定是保太子殿下的。世途险恶人心不古,我们却不得不小心亲近。先告辞了!”
      他上了马车离开,留下唐飞彦看着郎怀:“我可是穷人,没马车!你得送我!”

      又过两日,郎怀从府里出来,上马车去接了明达,到郊外为李遇送行。
      孙承运一案她只问结果,不管过程。不过昨夜郎士轩来府里说过,不良人已然追到些有用的线索,应该几日内就有定论了。
      “怀哥哥,你气色有些差劲,是为那案子烦心么?”明达不由得倾身过去想要细看,怀里的火狐却先出手,把自己肉嘟嘟的爪子拍到了郎怀脸上。
      “这家伙长这般大,你也不嫌沉甸甸的。”郎怀伸手把它揪过来,笑道:“无妨,这些天不过是些琐事,等夜里回去,什么也不顾好生睡一觉也就好了。只你呢?瞧着倒还好。剑器练得如何?”
      “能一口气走到十八招!”明达有些兴奋,随即想起李遇,不由得垮下小脸,道:“只可惜练好之后,七哥不在长安呢。”
      “你若想去博山,去便是了。”郎怀将火狐放在膝上,那双握剑杀人的手正在它肚皮上抚摸,温柔至极,她道:“你忘了,我可不会拘了你。想去哪里,尽管去。”
      明达听罢,更是烦闷。她拉开窗帘,外面街道两旁树叶翠绿,本该让人赏心悦目,此时却让她更觉无趣——心上人根本不开窍,怎能让她不恼?
      不多时,便到了七王府。原本烫金的匾额早就去了,空荡荡的。它的主人李遇换上青衫儒巾,正在门外等着。
      宣旨的宦官早已离开,顾央也换下御林军的军装,一身短打,带着虎头帽,站在李遇身后。待郎怀两人下车,他只做了个平辈的见礼。
      “顾统领,七哥一路的平安,都靠你了。”郎怀也以平辈礼仪回礼,他既不是御林军将士,便不必以下属见礼。
      “明达,阿怀。”李遇长身玉立,不以为悲,他道:“传旨的说了,准我跟你们到城外话别。父亲也下了口谕准我缓行,不必赶路呢。”
      “七哥跟我们一辆车!”明达理也不理旁人,拉了李遇就上了马车,倒把里面的火狐唬了一跳,钻到座下不出来了。
      “无妨,都尉请吧,我等后面跟着就是。只您马车后面的……”顾央有些纳闷,问道。
      “陛下准沐公府选取一些得用的仆人跟着七哥,顾统领忘了?”郎怀笑道:“既如此,便多给七哥带了些吃穿用度,由府里一个跟着管账的大丫头打点。她本是跟着母亲的,身份自然高些。”
      “哦,却是我忘了。”顾央舒口气,请道:“都尉请吧。”
      陶钧在外驾车,郎怀上去后,只见他兄妹二人垂泪,不免也伤怀起来。一路上只得劝勉几句,等出了城,又走了十多里,眼瞅着再不返程,只怕就赶不到长安城闭城前回去,才停了马车。
      “阿怀,明达就托付给你了。”李遇的眼眶都是红的,却还惦记着妹妹,给她擦了又擦,一时伤悲,又抱到怀里叮咛:“如今虚岁也有十五,可不能再跟小时候一样任性。将来出嫁,若哥哥能奉召回来便好,若不能,可记得不可在沐公府上无礼。”
      “七哥,你这话好像兕子嫁过来,会在我们府上受欺负。”郎怀无奈,抱怨了句。
      他兄妹二人惜别,李遇好容易才松开妹妹,转向郎怀,总算没多说什么。
      二人自幼相熟,互相引为知己,郎怀再勇毅,也终究红了眼眶。她心下一股郁结之气奔涌,退开两步,拔出了纯钧剑,朗声道:“便以剑器为七哥送别!”
      自打回到长安,除却病了月余,郎怀每日勤练,剑器愈发纯熟。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
      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
      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
      救赵挥金锤,邯郸先震惊。
      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郎怀激荡之下,边吟这首《侠客行》边舞剑,当真剑走龙蛇、气吞山河,渐渐已经融有招于无形,让一旁的顾央震惊不已。
      要知道她才弱冠上下,顾央也是习武之人,自然明白这般成就不仅仅是有天资才可。他收起了轻视之心,对这个少年骑都尉真正尊敬起来。
      还剑入鞘,郎怀走过去,和小时候一样,两人展开双臂,使劲捶了两下李遇的后背,借机低声道:“我给你备下了辆马车,外面看和普通的无非是沉些,却舒坦安稳,你就坐那辆车走。进去后见着什么都不要多言,自有答案。”
      李遇一愣,还以为郎怀布了人手要他逃走,这却哪里使得?便只管使眼色拒绝。
      郎怀理也不理,松开双臂,对顾央道:“七王养尊处优久了,便上我府上的马车吧。请您行个方便!”
      “都尉客气,殿下,时辰不早,您请吧?”顾央自然允诺,做了个请,李遇还想拒绝,却被明达瞪了一眼。他想着若是逃,自己不走,郎怀便再安排也是没用,便施施然上了马车。
      车门打开,里面还挂着帘子。李遇没当回事,伸手撩开,待进去后仔细一瞧,却是魂飞天外。
      车里的女子淡扫娥眉,体态纤细,哪怕穿着使女的粗布衣衫,又哪里掩得了绝代风流?
      “琴书……琴书……怎么会是你?”李遇愣在当场,那女子也泪眼婆娑,却忍不住纵体入怀,啜泣道:“殿下,奴名抱琴,不是琴书……”
      李遇愕然,抱琴压低了声音解释缘由,李遇这才明悟。
      马车已经走得远了,哪怕李遇从窗户极目去看,也看不清郎怀明达的身影。这般恩德,却如何为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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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苦情男带着你的心上人去吧,还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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