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相同归

　　1.欲明王的离去。
　　“。。。”，天之厉很无语，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面对剡冥不明所以瞪大的双眼，十分无奈。
　　“老大。。。这是，什么情况？”，剡冥几乎称得上震惊，这天天追着老大打的欲明王，怎么今天会这般安静？！打了千年的两人，还有这般和谐的时候？！
　　“看什么！”，天之厉头顶的欲明王不悦。
　　“没。没什么。”，剡冥憋着笑，转向天之厉，“老大，来我这有何贵干？”。
　　“。。。他要来。”，天之厉打了个哈欠，指了指头顶上的欲明王。一大早就被弄醒，若是他人，他此刻定是怒火三张，可一睁眼看到是张牙舞爪的欲明王，这一肚子火竟生生咽了回去，真是可怕。。
　　“。。。天之佛，有何贵干？”。。无奈转向一脸不快的欲明王，后者语气很是傲慢，“吾听见你们要聚会。”。。
　　“嗯？！你们敢避着吾？！”，天之厉眼眸一亮。
　　“呃。。。。老大。你，你不是忙嘛。。。。”，剡冥悄悄退后。。

　　“剡冥，我们到了！”，看到天之厉，拎着大大小小包裹的贪秽，魈瑶傻在门口。
　　“来挺早啊，怎么不进去？”，挤进来的魑岳，鳌天拎着几只野兔，看到天之厉，尴尬一笑。
　　“剑布衣你快点！”，冰无漪的声音传来，“好友，小心撞到头。”，“啊！寒酸布衣你！”，“行了你们！”。。
　　“挺齐啊。”，天之厉笑的不怀好意。。
　　“呃。。大，大哥。”。。

　　“。。。说说吧，你们要做什么？”，天之厉接过劫尘递过来的酒杯，语气依旧不怀好意。
　　“他们在商量，怎么把天之佛请走。”，剑布衣很是淡然。
　　“不用，时机到了，吾自会离开。”，欲明王冷哼一声别过头。
　　“玩笑，现在的你，能去哪？”，天之厉嗤笑一声，其余七厉却是心里一松，佛厉之争虽已是过眼云烟，但与昔日死敌相处，怎么说还是紧张的。

　　酒过几巡，众厉渐渐放松，彼此交谈欢笑，欲明王静静禅坐。
　　尚清醒时，鳌天炫耀着自家贤妻厨艺之棒，魑岳表示不服，自家无封所做菜品才是上等，两人因此吵闹不已，分别为众人分发自家妻子所做饭食，甚至连欲明王也分得一份，冰无漪嫌弃着山雷两厉的炫耀，却是毫不犹豫的抢了分给剑布衣的鱼汤。
　　劫尘，魈瑶两人借着酒力很是不屑，身为女子，她们声称自己厨艺也是一流。贪秽却是嘲讽，如今的劫尘，哪里还是个女子？
　　剡冥不通世事，只是一个劲的添酒，没喝几杯，便已醉倒在地，惹得一片调笑。
　　欲明王抬眸看向那本属于剑通慧的身体，如今，在那身体之上，已无任何佛气，一代高僧，如今，真的成了厉。。。还是个女厉。。又想起那剑通慧的转生，便是剑布衣，此刻却也是一边红着脸饮下冰无漪灌的酒，一边扶持着醉的不轻的冰无漪。这般其乐融融，罢，被占了身体的人尚且不在意，这个中因果，外人就更不便在意。

　　“来来来！这个给你！”，天之厉一身酒气递过一小杯清饮，欲明王险些又要发怒，天之厉霸道的摁下他，“是茶！”。。
　　“你之佛力已弱，可是其余法相出了差错？”，天之厉显然未醉。
　　“放心。吾累了。。”，见佛者不语，天之厉便清楚，对自己，他还是提防。。
　　“彼时失忆，吾竟对吾之兄弟下了杀手，这是吾一生至悔。如今，吾恢复记忆，吾才发觉，吾称霸之本意，不过是为吾厉族争一分安康，可如今，吾弟妹和谐，彼此依存，吾，还何需有这天下？”，畅快一笑，此为真心，昔日死敌，今日言和，若早有这般，是不是能少些彼此折磨？
　　“厉祸，厉，不再为祸。”。。
　　极为难得的笑容，出现在一向含怒的明王法相，天之厉眼前忽现那至佛绝美容颜，真所谓是，韦陀一笑，一瞬昙华。。
　　“吾之愿，已了。”。。

　　“哈，去吧，吾等偏安一隅，乐的自在。”，举杯相送，看那渐散法相终是消逝，心头微苦，厉祸，厉祸，那时厉不再为祸，天之佛因此名裂，而今，厉不再为祸，对你，却是解脱吗。。。本以为。。你会恨的。。
　　“楼至韦陀。。。痴佛！痴佛啊。。”。。

　　2.佛母的离别。
　　“质辛。。。吾儿。。”，听闻佛者呢喃的呓语，质辛缓缓睁眼，掌下佛母仍未醒，拇指拨了拨她微乱的头发，佛母不知觉的抱住他的拇指，质辛温柔一笑，稍稍合紧手掌，喃喃一语，“母亲。。”。。

　　恍惚中，又回到初生之际，那满身血污的佛者，虚弱的眉眼下，盖不住的杀意。那时，那张绝美的雌雄末辩的脸上，血汗兼容，朦胧的眸中，不断的泪水滴下。。他终究，没下杀手。。

　　太久了。。。久到质辛只记得那时他的眼神，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团秽物，佛者对他的厌恶，他自成型便已心知，那样至洁至圣的人，却被敌人污了法身清白，他的恨，他亦心知。。。
　　在他体内之时，佛者不惜伤及自身根本也要炼化厉气魔气，带给他的，是永无天日的灼痛，他坚持着，忍耐着，只为初生这一眼，那时的质辛，所求的，不过是记下那张容颜后，死于他手。。
　　他始终不明，明明恨他如此，为何不在未出世之时便下手杀了自己？

　　与他的一幕幕闪过眼帘，最初的不解与怨怼，最终的隐恨与诀别，一幕幕走马观花，最终回到那天的青提坞，佛者隐忍着痛楚凝力抬掌，却在距他天灵半寸猛然收力，掌风拂过他的脸，带落他的泪，他看着他，眼中无波，却是伸了伸舌头舔舐那清泪。
　　他的泪，无味。。。
　　可那一刻，至佛的痛，他仿佛，懂了。。

　　呵，不知最后那刻，你的泪，可会有一丝丝苦涩？

　　“此生，是吾欠你。。”。。

　　猛的睁眼，掌下佛母揉着惺忪的睡眼，见他醒来，轻问，“是吾吵醒你了吗？”。。
　　“不，想起了一些往事。”，整理了下情绪，质辛笑笑，曾经那铭心刻骨的恨，如今这般平淡的相处中，竟是这般轻易消磨殆尽，自己想要的，不过如此吗。。。

　　“质辛。。”，佛母抱住他的手指，眼中多了几缕歉意，“是吾欠你。”。。
　　“那就还吾啊。”，质辛嗤笑，犹豫片刻，却是多了些正色，“吾想起了。”。
　　“嗯？”。。
　　“哈，无事。。”。。

　　那年青提坞，佛者怀抱魔子，韦陀泣泪，凄婉如斯，净了一片昙华，却惹得魔子无端悲伤，他的泪滴在他的眼角，混着他的泪滴落，佛者轻抚幼子眼泪，似是宽慰，似是自语，“你亦悲伤吗？吾拭了你的泪，吾的泪，有谁能拭？”。。。

　　“说起来，今日佛母竟是熟睡，吾有些讶异。”，缎君衡看着姗姗来迟的母子二人，语中带意，天佛夜间一向禅坐，还是头一遭睡熟。而且。天之佛的佛气，好像减弱了不少。。

　　“质辛。。”，“母亲。。”。。
　　同时的开口，同时的箴默，心照不宣的归期，此刻提起，不由得好笑，不由得自问，不提起，便不存在了吗？不说，便能长留吗？
　　呵，愚昧啊。。
　　“母亲。。。还有多久？”。。
　　“。。一天吧。。。”。

　　呵，一日。。。不到最后，仍是不肯告知吾吗？
　　君问归期，却有期，太短了。。。吾不舍啊。母亲。。。

　　“母亲。母亲。。”，质辛语气中有些骄横，佛母揉揉眼睛，“质辛？怎么了？”。。
　　“今夜天空澄澈，吾要去观星。”。
　　看着质辛或可名为撒娇的小动作，佛母无奈中多了一丝欣喜。“好，先去洗漱。”。。

　　夜幕明澈，无数星子闪烁，质辛拖着砗磲佛母一路缓行。
　　“母亲，闭上眼。”。质辛含笑的语气在耳边响起，佛母淡淡笑着，“好。”。。
　　感受足下一瞬松软，又有浓郁清香环绕，半晌，也不听亲子声音，佛母有些紧张。“质辛？”。
　　“母亲。睁眼吧。”。

　　漫天繁星点点，一如往昔，但此刻心境，却是不同，身量缩小，夜空便显得无边缥缈，足下，是夜色下泛着幽绿的叶，抬眼望去，正有一株白昙待放，萤火闪耀，此刻，也如一盏盏荧灯环绕。
　　砗磲佛母一时有些恍惚，自己的心，好像许久都没这般清明了。。
　　“母亲，吾在这。”。。。

　　襁褓中的婴孩伸着两只玉藕般的手臂，稚嫩的童音奶声奶气，佛母嗤笑一声，“怎么变成这般模样？”。
　　“母亲，抱抱吾。”。“哈，好。”。

　　略有生硬的姿势，怀中幼子扭了扭身子试图寻求更多舒适，佛母有些羞歉，“不舒服吗。。。吾，吾不太会。。”。
　　“无碍无碍，母亲，抱吾观星吧。”，小小的婴儿拉住母亲一只手指，骄横的央求，不符合形体的深邃双眸蕴含着神情，包含着眷恋，“母亲。。。如果，吾能在你身边成长。。。会如何？”。。
　　“吾一生至悔，一是为罪墙。一是为你。吾儿，自你出生，吾注定欠你。”。。
　　“嗯~，母亲，不许再说欠吾。”，魔子胖乎乎的小手轻抚佛母柔唇，略带霸道。

　　“楼至，又名卢遮，此翻啼泣，成佛而泣，为功成，亦为弃情。楼至，亦名鲁支，此翻爱乐，即大爱，亦为大悲。”，幼子呢喃，“韦陀，贤劫千佛之末，一现惊鸿，承接末法之时。母亲，你之名，太苦。”。。
　　“楼至韦驮，即承大悲万罪，又列千佛万世，自当以守护诸佛三千法门为则。”，佛母淡然，“修行修心，天之佛，早已咽下众苦，纳得万罪，且，吾道不孤。”
　　呵，不孤吗？这世间，最不缺的，便是痴人。。。
　　母亲，痴佛！

　　“母亲，若能再来。。你会将吾生下吗？”，魔子双臂勾住佛者脖颈，感受那所剩不多的熟悉佛气，心微微绞痛，时间，真的，不多了吗。。“母亲，若，吾不是魔，你。。愿渡吾吗？”。。

　　“吾儿，前愆已过，是吾执着表象，吾，该渡你的。”。
　　“那。。吾有一愿，母亲能否许吾？”。
　　“何愿？”。
　　“这最后一日，母亲不再是佛，吾，不再是魔，母亲，陪我一渡前愆，可好？”。
　　“好。吾儿。。”。。

　　“母亲母亲！”，小小的婴儿爬入怀中，砗磲佛母有些恍惚，脑中闪现本相于青提坞诞子之景，也便是那时一瞬的惊慌错愕，才有后来的佛母法相。
　　佛母佛母。佛心大爱，母性至圣，哈，原来，那时满腔愤恨下的一时痛心，竟是对于血脉的本能怜惜！原来最初，吾对吾子之心，还有一丝澄澈。。。
　　那时魔子之泪，无声，他的悲，是对自身荒谬的诞生，还是对他的怜悯？怜悯他佛身诞魔的际遇？抑或，是他无从抉择的无奈？还是，身为天佛，悲悯了世人，却得不到世人一丝悲悯？
　　妄称至佛，却不及魔子初心澄明，妄称韦陀，渡人几何，却渡不过自身。。

　　“母亲！吾饿了！”，再垂眸，怀中幼子已至学语之际，环抱己身，微卷的黑发绒乱成一团，无奈为其抚顺，却忽忆中阴界大殿之上，天佛光降，怀抱魔子，不为赐福，却为取命。
　　想起交出幼子那刻，心头猛然的苦涩，名为失去，天佛相下的面容，其实，名为不舍，决绝的转身，是那天之至佛的责任，身后魔子深沉的眷恋，名为业障。。。
　　斩断初动凡心的那刻再现眼前，此时竟觉这般荒诞，吾能渡苍生，为何不能渡吾子？吾愿造万里罪业，却为何不愿相信那一丝的渺茫？为何不信，魔，虽是魔？但却也是佛子？为何不信？为何不渡。。。

　　“质辛，吾煮了素面。”，轻放下碗筷，眼前已是谦谦少年，属于魔的桀骜，却也有着由至佛佛元而生的一丝执着，佛母手下一抖，汤水渐出，朦胧了一丝明心。
　　彼时圣魔初战，化身五相历世，却也是为逃避。闻得魔皇身亡，那一瞬为苍生不再蒙尘的宽心，此刻，却多了这般苍凉，是为那背离的亲缘，也是为己这一生终究无法偿还的亏欠，那一瞬的钻心痛楚，此刻这般清晰，亲子连心，能不痛吗。。

　　“咳咳。”，一瞬佛力的激荡，震得胸口一番闷痛，五相已散其四，归期，已是天命，该到了。终该到了。。
　　“母亲。。您还好？”，扶住自身的手臂这般强劲，这温度，让人有些眷恋啊。。
　　抬眸一眼，是熟悉的儿，轻轻抚上那张与本相相似的面孔，心，却是凉的。。
　　荒野奔逃，是他来救，穷途末路，是他来护。。
　　终是，认了，吾之子，最该恨吾之人，吾最亏欠之人，他的信任，对已至尽头的他，是嘲讽，却也是，最后的温情，从未体会过的温情，名为亲情。。。

　　“吾儿。。质辛。。”。。

　　“母亲！”，灼烫的泪滴落在掌心，心是这般的痛，归期，到了吗？质辛猛然解除变化，伸手接住骤然倒下的佛母，不住呢喃，“母亲！”。

　　“哈，吾儿。。吾心，好痛。。不要让吾再心痛。。”。佛母双眸紧闭，几乎要缩成一团，身上佛光点点，已成渐散，质辛一瞬心慌，眼泪滴落掌心，滴在佛母身上，却化不清渐散法光，“母亲，你又要离开吾吗？！吾不允！吾不允啊！”。
　　佛母支起身，看向亲子，抬手，欲为其拭泪，半途，却是落下，够不到啊。。
　　上一世背离，有机会弥补，却是够不及吗？
　　有些不甘呢。。。

　　佛母苦笑垂眸，却有一指拭去其眼下泪滴，指尖冰凉，但让人如此安心。佛母抱住那指尖，佛光曜耀，佛母法相已失泰半，语气，却是释然。
　　“吾儿，吾有一梦境，梦里，吾不为佛，汝不为魔，汝不怨吾，吾不欠汝，多好。。若能实现，多好。。”。

　　华光散去，掌心温度不复，却见月下白昙一瞬惊世，美得凄艳。。
　　“母亲，汝之泪，有吾来拭。”。。母亲，你的泪，咸了。。

　　至悲无泪，至痛无声，向来情浅，奈何缘深。。

　　魔有两面，一面，谓之桀，一面，谓之情。
　　佛随两行，一行，谓之悲，一行，谓之愿。
　　渡之桀，千般劝化，愿于世。
　　殇之情，万般无奈，悲于心。
　　魔叹，汝之慈悲，渡吾之劣，之于吾慕，却是逃避，何故？
　　佛说，众生相异，吾佛，皆可渡，独情之一字，太重。
　　魔道，何重？之于羁绊？抑或，之于凡心？
　　佛曰，不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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