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莲入妆

　　“那倒是，我也是如司空大娘一般，生母在我幼年时便已然逝去，幼时到了淮南侯府也...在府中也从来都不好外出见客，长到这么大，竟对永安的人事一窍不通，妹妹们往日见我可怜，来我住处陪我，论起永安城的事与人我却是一句也听不懂，白白浪费了姐妹们的好心，好在公主待我不薄，为我寻了门这样好的亲事，否则...”

　　阮秋话音刚落，院中女眷便皆是面色一僵，便只有小雪团儿杨文宣傻乎乎的保持着被自己的两个强忍着笑的姐姐扯着脸蛋的姿态，呆呼呼的看着众人。

　　这话里是在感谢扶安长公主对阮秋的照顾和用心，话外却是嘲讽她同那扶安长公主一般阴毒自私，对丈夫的原配之儿无一丝一毫的仁慈之心。

　　司空夫人不是蠢人，这些话语一点就透，闻言便是一口气憋在胸/口处不下不上，许久才道：“是啊，做继母何其不易，难为...难为沈夫人还懂得公主苦心。”

　　裴妃云勾着阮秋手指，凑过来笑嘻嘻地道：“这下司空夫人可就难下台了，沈夫人你可真敢说，这司空夫人一只自认自个儿又是心善又是洒脱，你这般一说，可不就让大家都觉得她是个恶毒的继母么？整日里都将那位司空大娘关在府里，她那两个女儿怕是也...”

　　司空夫人面色红润不再，也不再针对阮秋，那位杨夫人则一心看顾这自己的三个孩子，也不再同司空夫人呛声，不再寻阮秋麻烦，一时间屋中女眷皆是其乐融融，之前的那些似乎都已如前尘往事一般了无踪影，船过无痕。

　　阮秋玩心大起，小孩子似的，也勾着裴妃云的手指摇了摇，低声道：“我可什么都没说，若是司空夫人不乐意听这话，那只能表明司空夫人她....心虚了。”

　　......

　　宴席散了的时候，同阮秋腻了一晚的裴妃云最后冲着阮秋笑了笑后便被裴知州带走了。

　　临走时裴知州还对阮秋开着玩笑道：“今日酒喝得多，沈将军也算是受苦了，沈夫人回府后可不许嫌沈将军浑身酒臭便将他丢出来哦。”

　　阮秋则被仆人领到了门外登上自家马车，进去之后才发现沈瑜竟然惨白着脸，紧闭着双眼靠坐在马车里，身上不知何时何时换上了一身阮秋从未见过的衣裳。

　　车厢中弥漫着淡淡的酒气，阮秋蹲坐在车厢内，伸手抚上沈瑜额头，发觉上面竟满是冷汗，不由心神一禀，掀开帘子，冲着车辕上的马夫催促道：“速速回府。”

　　说罢又觉得放心不下，“来个人去城中寻个大夫去府里...”

　　话未说完，阮秋便感觉到沈瑜牵过自己的手，声音低沉无力，轻声道：“不...不用，咱们...咱们先快快...回府，回府再说。”

　　“那便...按将军所言吧。”

　　说罢便弯腰坐回了马车内，扶着沈瑜的头叫他靠在自己肩头，轻声问道：“将军，可是吃坏了东西？还是那酒水有问题？”

　　沈瑜安慰般地拍了拍她的手，却因胸口闷痛，实在是无力开口，只得勉力摇了摇头，阮秋见此心疼不已，这般模样比上次自知州府中出来时那副醉酒模样更叫她怜惜，却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双臂用力，紧紧地将沈瑜笼在怀中。

　　回府后沈七亲自上来帮她将沈瑜扶进房中，阮秋不假人手，替沈瑜除了外袍才发现他的里衣竟是早已湿透，现如今冷冰冰地贴在她的身上，而鞋袜更是完全湿透，冰凉刺骨，整个人无一丝热气，冰冷的横在床上竟无一丝生气，不由得慌了神，一叠声的唤人去寻大夫，沈七只得上前安抚道：“夫人莫慌。”

　　阮秋面色苍白地盯着她，眼中有茫然亦有狠厉。

　　沈七只得硬着头皮说下去：“夫人，将军同夫人不过刚刚从通判府归来，若是在此时便大张旗鼓的去寻大夫，那明日的传言得成个什么模样，奴才虽说不是精通医理，但好歹在军中呆过几年，看看外伤还是可以的，可否先叫奴才看看，若是奴才瞧不成了，咱们再想办法可好？若是就这般将大夫请来，回头叫通判府上的人知晓了...咱们怕是....不好说啊。”

　　阮秋暗叹自己心慌则乱，刚刚在马车里沈瑜也提起过不请大夫的事，看来若是当真叫通判府知道他们这般大张旗鼓，此事怕是不能善了了，便只得道：“那你便先看看吧。”

　　沈七行了一礼，走上前抚上沈瑜的脉搏，少顷才道：“还望夫人寻人去拿些烈酒来。”

　　阮秋连忙吩咐贴身侍女去厨房寻酒，自己凑在沈七身边问：“将军究竟是出了何事？”

　　沈七皱着眉头，颇为不解，“将军这...像是受了内伤...”

　　阮秋怒道：“为何会受伤？那通判府....”

　　沈七摇着头，安抚道：“夫人先别急，这伤...这伤应该是将军自己...将军自己一拳打出来的，现如今将军的这般模样，主要是将自己打伤之后，身上负伤又落了水湿透，这些湿衣也未曾除尽，是以受了寒气，待奴才用烈酒替将军暖了手脚，再歇上几日，将军便可无恙。”

　　阮秋总算松了口气，坐在椅上，看着侍女们拿着烈酒进来，在沈七的指示下为沈瑜搓手搓脚，又搬来炭盆暖炉来替沈瑜驱寒。

　　阮秋呆呆的看着被众人拥在中间、一脸苍白的沈瑜，脑海中乱哄哄的全无一丝清明。

　　太可怕了...

　　这个驰骋沙场的青年将军没有死在鞑子的屠刀下，却倒在了一场寻常的宴会之后，变成了这般...无助的模样。

　　身边的人来来去去，纷扰不已，阮秋眼前却总是交替浮现了沈瑜当初骑马行来同她初见的模样和二人拜天地后那个高大男子坦然又温柔的目光。

　　最后浮现脑海的却是裴知州临走时的那句话。

　　......

　　“今日酒喝得多，沈将军也算是受苦了，沈夫人回府后可不许嫌沈将军浑身酒臭便将他丢出来哦。”

　　......

　　看来裴知州是知道此事是怎么一回事的...裴妃云在女眷中对自己百般维护，然而裴知州不同，他是云州城的知州，知州，掌一州之政令，同裴妃云那个做事可以任性的小女孩完全不同，裴知州自是不好出手相帮沈瑜...

　　甚至裴知州应该是动手帮过的...

　　阮秋思绪万千，一时想着待得沈瑜好了，明日便拿帖子拜访，问问妃云究竟是出了何事，一时又想着可恨自己不曾将那位柳三爷带来，否则叫他说说书，败坏败坏司空府的名声也是好的。

　　“夫人，夫人？夫人...”

　　阮秋被一遍一遍地呼声唤醒，睁大眼转头看过去，“沈...沈总管，将军他如何了？”

　　沈七弯腰道：“将军身子已无大碍，只是得请夫人夜里注意些，若是将军发起热来，夫人便唤奴才过来即可。”

　　阮秋点点头，喉咙用力的吞咽了几下，勉强站起后才发觉自己的双手双脚竟皆是抖个不停，深吸一口气后，“你们...你们都下去吧。”

　　几个侍女相互看了眼，正要走开，便听得一道娇怯的声音响起：“夫人，将军这般...怕是夫人歇息也无法安睡，要不...要不叫奴婢留下来守夜吧。”

　　阮秋心身俱疲，也没反驳，只是道：“那你便守在屏风后面吧，其余的，都下去吧。”

　　几人应下后便陆续走出，阮秋只一人站在床前，看着面色已然恢复的沈瑜出神。

　　芳草的声音在屏风后边响起，“夫人，奴婢来伺候夫人宽衣。”

　　阮秋摇摇头，又想起对方站在屏风后面看不到自己，便道：“不用。”

　　开口才知自己的喉咙竟然异常嘶哑，便步到桌前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吞咽下去后便将自个儿头上的钗环通通卸下，如墨的长发倾泻而下，厚重华美的衣物也被随手脱下，堆砌在床边，阮秋穿着里衣便钻进被子，将双手手臂伸的长长的，才将沈瑜环在怀中，沉沉睡去。

　　......

　　好在沈瑜的身/体底子好，夜里未曾再出什么状况，阮秋也算得上是一夜安眠，甚至在清晨她睁开眼后，看到的便是沈瑜正睁着那双墨玉般的双眼静静地看着她。

　　阮秋知晓自己应该伸手去探沈瑜的额温，也该询问他身/子感觉如何，更应该起身将沈七唤来，再次为沈瑜诊治一番。

　　然而沈瑜那双沉沉盯着她瞧的双眼中有着翻滚的复杂情绪，叫她身不由己的深陷进去，忘了今夕何夕，亦是忘了昨夜种种。

　　沈瑜抚上她的脸，声音喑哑无比，“昨夜，你还好吗？”

　　阮秋摇摇头，却不开口，只起身披上衣服，为沈瑜倒了杯茶，喂着他缓缓咽下。

　　她昨夜想过很多，如今却决定不去逼问昨夜发生的事，只是轻声问道：“将军可还有哪些不适的？”

　　沈瑜摇摇头，借着阮秋的手臂靠在枕头上，“如此也好，通判大人要我过几日便前往城外训兵，好震慑山匪，现如今我卧病在床，他便没甚理由去兵营了。”

　　阮秋点点头，起身唤道：“芳草，叫人端着热水进来。”

　　屏风后边立马开口回应，很快便有人端着热水走了进来，几位贴身侍女平日里都十分惧怕沈瑜，平日里也不曾凑上去伺候他，唯有芳草自告奋勇的要替沈瑜收拾，却在他凌冽的目光下寸步难行，阮秋无奈叹息。

　　“行了，你们将热水和巾帕留下，然后便出去吧。”

　　几位侍女面面相觑，不好叫夫人做这些活计，又实在惧怕沈瑜的威势，便只得退步出去，阮秋捏着用热水浸湿的巾帕替沈瑜抹脸，有拿来茶水扶着他漱口，一切弄好后便唤人前来收拾。

　　见侍女们端着水盆走了出去，阮秋不过转身便看到沈瑜掀着被子看着她，“来，陪我躺一会儿。”

　　阮秋无奈道：“将军，待会儿她们便要送早饭来了。”

　　沈瑜笑容虚弱道：那又如何，待会儿让她们将早饭摆在床前便好。”

　　阮秋心中无奈，却还是爬上了床，“那边再躺一会子吧，待得午饭后再叫沈七来瞧瞧。”

　　沈瑜摇着头，颇为嫌弃地说道，“他那三脚猫的功夫还是同我学的呢，干嘛还要让他看，我自己来看便可。”

　　阮秋笑着说道：“好，那边不寻沈七了，将军可不能欺负我不懂，便胡乱找词搪塞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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