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

　　第四节
　　醒来时我发现是千言在照顾我。见我醒了，她紧皱的眉微微舒展开:“你终于醒了，好端端的怎么就昏了？”
　　我四处看了看，道:“这是花家？”
　　“当然，不然你以为你在哪？”
　　我沉默片刻，然后道:“可能是最近为了捉妖累着了。”
　　千言低下头，轻声道:“其实这妖，不捉也罢。”
　　我看着她，道:“你相信这里有妖？”
　　千言愣了一下，连忙道:“不，我不相信。”
　　我点点头:“既然不相信，就是没有，不捉也是一样的。”
　　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起身:“我去给你端药，你先休息。”
　　我等她出了门，便坐直了身体，仔细把从见到花四娘开始所有的点点滴滴都捋了一遍，花四娘是妖无疑，可她偏偏什么都不记得了，甚至怀疑千言是妖。花毅骐并非是妖，那么他与花四娘就不可能是亲姐弟，那他们是什么关系呢？如果是结拜的姐弟，那花毅骐是否知道花四娘是妖呢？千言呢？她那么不希望我捉妖，她是不是也知道花四娘就是妖呢？还有那莫名其妙的红衣公子。
　　我看着推门而进的千言，她的眉眼温柔，就仿佛江南三月的细雨，呢喃动人。这个花家，当真是迷雾重重啊。
　　我在房里用了晚饭，花四娘来看我，她腰肢摇曳的坐在我床边，手里端着药碗一边递给我一边道:“我就说那妖精不是一般的妖精，如今倒对你下了手。”
　　我一口干了那碗药，苦着脸看她:“你就那么确定千言是妖？”
　　“难道不是吗？除了她还会有谁？”花四娘好看的桃花眼微瞪着。我有一瞬间的迷茫，突然想起了那个红衣公子，他们的眼睛都是这般，桃花泛水，肆意流情。
　　“喂，你怎么了？”花四娘拍了拍我。
　　我回过神来，道:“没什么……四娘，我有件事想问你。”
　　“什么？”
　　“你跟花毅骐，是亲姐弟吗？”
　　花四娘噗嗤一声笑开了，用帕子捂着嘴道:“这难道还有假？我们是一母同胞，亲的不能再亲的姐弟了。”
　　“这样啊。”我从枕头底下哪出装符水的瓶子，打开，直接泼在了她的脸上:“既然如此，为什么你是妖，花毅骐不是。”
　　花四娘尖叫一声，捂着脸退后了好几步，直道撞到桌子才停下来。
　　“你做了什么？！”她的声音尖细的刺耳。
　　我看着她的脸，被符水泼到的地方已经开始冒着白烟了，隐隐约约的，在她纤细的手指后面，露出一张狐狸的脸。
　　“你是狐妖？”我从床上跳了起来，一把扯过床头大师兄给我带来的驱魔铃，对她道:“花四娘，你好好照照镜子，你才是妖。”
　　“我是妖？”花四娘侧过头，盯着不远处镜子里她自己的脸，全是难以置信:“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姐姐！姐姐！”花毅骐一脚踹开我的房门，护在了花四娘面前:“你在做什么？”
　　“捉妖。”我冷冷的道。
　　“妖？”千言站在门口，看了看花四娘，又看了看我，轻声道:“对，她是妖。但是，这妖你却捉不得！”
　　千言一把拿过桌上的剪刀，对着我，月色下那把剪刀泛着银光，屋子里烛火微微的晃动，我倒从来不知，向来温柔可人，呢喃暖语的柔弱女子，拼起命来竟是如此的刚烈。
　　我不明所以的看着他们: “我是捉妖人，我的我的责任就是捉妖。花四娘是妖，早晚我都要捉她。”
　　“哪怕我姐姐待你这般好？”花毅骐质问我。
　　我有些犹豫，花四娘待我倒是真好，况且她自己倒也像并不知道自己是妖一样。我沉默片刻，到底师门的规矩占了上峰:“捉！”
　　“你！”花毅骐指着我，脸色苍白。
　　“妖？我怎么会是妖？！这不可能！”花四娘忽然推开花毅骐，扑到镜子前照着自己的脸:“明明千言才是妖！明明她才是妖。”
　　我叹了口气:“千言不是妖，你才是。四娘，你好好想想，那场大病之后，你到底忘记了些什么。”
　　花四娘沉默的看着镜子，慢慢的她抬起头看向花毅骐:“这不是我。毅骐，镜子里的人，不是我啊。”
　　千言对我到底是有所隐瞒，其实将她卖去别家她的娘亲是反对的，结果在拉扯的过程中被人推倒在地，磕破了头死了。千言悲痛万分，所以晚上在河里洗澡的时候看到一个受了伤的狐妖时才没有直接晕过去，而是帮他包扎了伤口。
　　但千言见着的那个男人并不是花毅骐，而是他的哥哥，花瑾琰。
　　花瑾琰带她回了花家，给了她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也给了千言一个活下去的念想。千言也由此爱上了他。
　　千言在花家呆了半年，期间深得花毅骐的爱慕，于是花毅骐便求了花瑾琰，施展割魂剔骨之术，将他变做凡人，为的只是和千言厮守一生。
　　可割魂剔骨之术伤害极大，施术者几乎要去掉半条命，千言得知此事之后前去阻止，阴差阳错，却害了花瑾琰。
　　花瑾琰的魂魄受损，命悬一线，花毅骐使剪纸招魂之法，将他的魂魄附在纸人之上，女子阴气种，易吸魂，自此便以花四娘的身份修养，未想花瑾琰却失了记忆，全然不记得之前的事，这才造成了现在的情况。
　　我摸了摸下巴，那红衣公子想必就是花瑾琰流落在外还未归位的魂魄，怪不得他长得同花四娘如此之像。
　　“事到如今我也无话可说，只希望姑娘放过我哥哥一命，让他恢复元神，重组肉身。”花毅骐跪下对我道。
　　我无奈道:“他如今三魂七魄不全，恢复谈何容易，为今之计只有一个。”
　　“什么？！”千言焦急的问。
　　“一命抵一命，一魂换一魂。”我淡淡的说:“此法，非至亲不可施。”
　　花毅骐同千言都沉默了，他们相互看着对方，半晌，我见花毅骐留下了两行清泪:“好。”
　　我施法之前问花毅骐:“千言是你未过门的媳妇，她宁可牺牲你也要救回花瑾琰你不伤心？不难过？不想骂她？”
　　花毅骐道:“我早就知道她喜欢的是哥哥，却仍旧让哥哥帮我施法，本来希望由此感动她，却没想害了自己的亲哥哥。因果轮回，报应不爽，这都是命。”
　　我低头嘀咕，果然是亲兄弟，啥都信命。
　　从我做法开始千言就未曾出现，我想一个是她心爱之人一个是爱她之人，她做出这样的抉择也是悲痛万分，不来也正常。
　　谁成想我做到一半她还是来了，跪在地上求我不要施法，她愿意一辈子照顾花瑾琰，求我把花毅骐还给他。
　　我看着花四娘渐渐睁开的眼睛告诉她，晚了。
　　千言瞪大了眼睛跌坐在地上。
　　花四娘，亦或是花瑾琰坐了起来，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旁边的花毅骐，最后将目光落到了千言身上。
　　千言泪眼婆娑的看着他，声音沙哑:“你能救毅骐吗？你能救毅骐吗？”
　　花瑾琰摇摇头:“他现在是凡人的身体，除非大罗神仙下凡。”
　　千言踉跄的站了起来，艰难的来到花毅骐身边，摸着他的脸道:“罢了，罢了，都是命。没关系，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会照顾你，照顾你一辈子。”
　　我有些可怜她，“他会醒来，但是失去了魂魄恐怕智商会永远像个孩子，但是你可以带他去求奇峡岭的那棵万年老松树，说不定可以救他一命。”
　　千言慌张的点点头，随后叫下人备马车，好像要连夜前往奇峡岭。
　　我叹了口气，世人总认为自己所爱的是最好的，而忽略了身边的人。往往失去之后才恍然大悟，却也为时晚矣。
　　“走吧。”花四娘站在我旁边，她仍旧是花枝招展的样子，但气质却已然不同，好像换了个人。
　　我想了想，她确实还了个人。
　　“你不变回原来的样子？”我问她。
　　花四娘道:“魂魄刚刚回体，还不稳定，不能化型。”
　　我点点头:“那个，我要走了。”
　　“嗯。”她淡淡的说。
　　我看了看她，她的脸上一片平淡。我任命的转过身，回房那了自己的东西，又去厨房塞了两个馒头，连夜离开了花家。
　　想来千言跟花毅骐走了，她怎么也要留下主事，虽然我还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但终究不知从何开口，便没有问。
　　许多年后我又遇见了千言，那时花毅骐已经恢复了意识，然而因为魂魄不全体弱多病，甚至死后都不能转世投胎。
　　千言邀我留下吃饭，闲谈间我问她当年到了最后为什么反悔了。
　　千言看着在教孩子练字的花毅骐道:“我不知道，我只是满脑子都是我们的初见。”
　　千言真真正正遇到花毅骐是在花家的后院，花毅骐不满他哥哥带了个人类回家，便化作原型吓她。没想千言非但不怕他，还抱了他坐在石阶上，笑道:“你也是妖吗？你多大了？能化成人吗？”
　　“你不怕？”花毅骐问她。
　　千言笑道:“我娘曾说，天底下没有不害人的妖，但是我娘死了，所以我想我可以相信你一次。”
　　花毅骐没出声，看着她的侧脸着了迷。自此，爱了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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