煦日和风（Good Days）

　　(1)

　　2014年5月9日，一个看似普通的周五夜晚。

　　白璐坐在书桌前修改活动方案的PPT。她穿着一身粉色居家服，头发随意地盘在头顶，带着黑框眼镜，双腿盘坐着。卧室里只开了一盏台灯，混乱的房间隐藏在黑暗中。一台笔记本电脑几乎占据了她书桌上剩下的最后一片净土，台灯灯光所及的地方能看到她满满当当的化妆品收纳盒，一面精致的镜子，台历，纸巾，电脑右手边是一瓶已经见底的鸡尾酒，左手边是一撂书，最上面那本是卓远的新书《沉默的影子》。

　　白璐很随意地敲着键盘，其实这套方案早已制作完成，她只不过在给PPT进行润色。这个晚上她已经坐在这里两个多小时了，什么事都没做，却一直心神不宁。
　　她完成最后一张标着“Thank you”的文档时，□□上蹦出公司同事Vivian的对话框。

　　Vivian：活动方案的PPT完成了吗？

　　白璐笑了下：放心吧，搞定了。

　　Vivian：不是周一才去见客户吗？干嘛非要今晚做完，你没来今天的聚餐好可惜，好多劲爆八卦！

　　白璐：好不容易来了点灵感，你懂的。

　　Vivian：OK，周末别老宅在家了，出去high啊。

　　白璐：已经在high了。

　　白璐起身把书桌上那瓶已经空了的鸡尾酒扔进垃圾桶，走进厨房，拉开冰箱又拿出一罐啤酒来，然后慢悠悠地走上阳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喜欢在心情起伏时喝点小酒，当然她绝不会让自己喝醉，这点控制力她还是有的。

　　白璐只是觉得今天特别适合喝点酒，即使是一个人。

　　阳台外吹着风，她看着小区里那些亮起的灯光，楼下那往来的车辆，夜间活动的人群，心里一直紧绷的那根弦放松了一点。

　　为什么会突然心生波澜呢？白璐问自己。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周五夜晚，因为五一假期的原因，这周多上了一天班而已。工作上一直是不温不火，没什么值得烦恼的事情。后天是母亲节，一定要记得给妈妈打电话，可能她又会问一下找男朋友的事情，但倒不至于逼婚的程度。

　　一切都很正常，除了早上在地铁站里发生的那件事。白璐知道那就是自己一整天思绪烦乱的原因。

　　昨天出外勤白璐去人才市场招聘了，所以今天早上可以晚点上班。当她进到地铁站时大概是九点半，已经错过了高峰期，人并不多了。当时她正在等地铁，突然后面一阵喧哗，她望过去，在反方向的那边有个哭闹的小孩。白璐看着那个年轻的妈妈努力哄着孩子，手忙脚乱的样子，心里默默想着熊孩子真麻烦。那边的地铁很快来了，白璐看着母子二人走进去，目光随意地往右边瞟了一眼，然后就愣住了。

　　列车的中间站着一个高个子男人，他低着头看着手里的报纸，非常专注。尽管已经五六年没见面了，尽管还隔着一段距离，白璐仍然在那个瞬间认出了他。没来得及等她再次确认，列车就飞快地开走了。之后的一整天，白璐一直在怀疑自己的记忆，是看错了吗？那个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可是那个瞬间她真的非常确定啊。

　　在这种情况下她今天的工作效率几乎为零。

　　白璐轻轻地摇了摇头，打断回忆，仰头灌了一大口啤酒，突然觉得自己所苦恼的事情很好笑。无所谓了。是与不是，都无所谓了。

　　她慢悠悠回到书桌前，手机开始震动，屏幕上显示“Double 凡”。白璐深深叹了口气，这已经是今晚许凡凡打的第三个电话了。她瞟了一眼时间，10:31 pm。

　　白璐和许凡凡做过一年的同班同学兼舍友，后来白璐转系了，但两人关系一直很好。她几乎可以猜到这次通话的全部内容，肯定是关于同学聚会的。白璐了解许凡凡的性格，不接电话估计今晚都不得安宁了，她想了想还是接了。

　　凡凡怒气冲冲的声音立刻传了过来，“呀，白璐，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现在找你怎么这么困难呢？”

　　白璐：“我在加班改PPT呢，没看手机，抱歉抱歉。”

　　凡凡：“周末两天都不够你赶工的吗，非得周六晚上吗？”

　　白璐：“你不知道我老板有多难搞，规定了今晚12点之前必须把定稿发给他，我现在还在改稿子呢。”

　　凡凡：“你少来，谁会周六晚上12点钟不睡觉还等着收你邮件啊？”

　　白璐一时语塞：“世界上还是有这种老板的，私企最多。你这种吃皇粮的人不懂。”

　　凡凡：“那都是借口。白璐，咱们大学毕业快四年，同学聚会就办了两次，这有多难得啊。上次你发着烧是在医院挂完吊瓶赶过来的，今晚居然为了什么PPT就不来了，这种理由是不被接受的。”

　　白璐：“那你要听实话吗？”

　　凡凡：“说。”

　　白璐：“上次我本来就不想去，完全是被你从医院硬拽去的好吗？这段你难道失忆了吗？”

　　凡凡：“真的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白璐：“真的！上次我有多尴尬你知道吗？我和大家只相处了大一那一年，转专业后接触并不多。到现在为止我也就和你联系多一点，所以那次我完全是融不进去好吗？完全是噩梦！我已经发誓那是我最后一次参加机工系的同学聚会了。”

　　凡凡在电话那头深深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但还是想说你傻，同学聚会的真正目的又不是吃饭八卦忆当年。当然了，这些是附带目的。大家聚在一起主要是为了资源和人脉的再次挖掘与利用，何况是我们F大的机工系。现在大家混的都人模狗样的，创业的，各个公司的技术骨干，管理层，你要是脑袋灵活点，给自己积累点人脉也是好的啊。”

　　白璐：“我现在做的又不是你们这行，而且我不会social，也讨厌social你又不是不知道。”

　　凡凡：“我知道，所以更要说你傻。你一个大龄单身女青年天天被父母催着找对象，却喜欢宅在家里干喊着没资源。现在这么好的资源摆在你面前又不会利用，我真是被你气死了。”

　　白璐忍不住笑了：“我也就25岁，哪里大龄了。”

　　凡凡：“现在九零后的妹子一抓一大把，你还不承认自己老了。今年你妈没催你找对象吗？”

　　白璐：“那您老捞到什么好资源没？”

　　凡凡：“真的是太让人失望了。虽然事业有成的很多，但是脸长的好看的都有主了。不对，连脸长得不好看的也有主了。你还记得李强吗？那个满脸痘痘的男生，他现在是一家科技公司的技术主管，还有一对双胞胎女儿了。以前所有人都觉得他的痘痘不除是肯定讨不到老婆的，结果呢。”

　　白璐：“不是所有人都像你只看脸的好吗？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好可惜的了。”

　　凡凡：“不是啊，反正你不看脸，而且你的品味那么奇特，说不定就有适合你的呢？”

　　白璐：“希望你现在能站在我面前，就可以看到我送给你的白眼了”

　　凡凡：“你翻白眼翻的过我吗？”

　　白璐：“哈哈，不过你们现在已经结束了吗？这次怎么这么早？”

　　凡凡：“有家属的要回家打卡，没家属的在喝酒，我今天喝不了酒就先撤了呗。不过今天来的人挺齐全的，徐师兄也过来了，徐东然，你还记得吗？”

　　徐东然，这三个字毫无预兆地砸进白璐的脑海里，她想起在地铁上看到的那张脸，
　　一时之间竟然忘了回答。

　　凡凡：“你肯定记得，大学时你和他不是挺熟的吗？听说他在附近有事情，被周老师拉过来打了圈招呼就走了。徐师兄变化很大啊，我以前都没发现他是个帅哥啊。”

　　白璐回过神来，“他不是在美国读PhD吗？回国度假？”

　　凡凡：“不是，听说他回国好几个月了。你知道吗？徐师兄现在在F大任教了，就在机工系。现在的小姑娘太幸福了。你说我们那时候哪有这么年轻又帅气的老师啊，都是一群完全不能看脸的老头子。”

　　白璐不禁好笑：“你交学费是为了看脸的吗？”

　　凡凡：“又看脸又学知识岂不更好。不过既然在一个城市以后肯定会见面的。我听徐师兄说学校新修的科技楼快开放了，到时候好多名人都会去做讲座，有空我们一起回趟学校吧？好久没回了吧？”

　　白璐：“过段时间吧，最近太忙了。”

　　凡凡：“好吧，那估计是要过很久很久了。白璐，我俩大学睡过一年，我好歹是了解你的，只要是你不想做的事情就会有一万个理由和借口。”

　　挂了电话，白璐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她想了想，拿起手机翻开电话簿找到袁晓曼这个名字，拨通了电话。

　　已经快11点了，但白璐知道袁晓曼肯定没睡，她好不容易让魔鬼上司批了年假，现在正在江南的某个水乡享受自己的宁静时光，肯定是不会把这宝贵的时间浪费在睡觉上的。虽然出发前袁晓曼警告过所有人不要在年假期间找她，她不接电话不回短信，特别是白璐。“因为你太依赖我了。但每次都是些没有任何意义的小事。”这是袁晓曼的原话。不过白璐知道自己即使凌晨两三点给她打电话她也会立刻爬起来，这就是最好的朋友。

　　电话嘟了三声就接通了，电话那头静悄悄的。

　　白璐：“喂，你在干嘛？”

　　袁晓曼：“我坐在院子里喝茶看月亮思考人生啊。白璐，最好真的是重要的事情。”

　　白璐：“我就是想找人聊聊天。”

　　袁晓曼：“重点，快说重点。”

　　白璐：“你干嘛这么不耐烦。”

　　袁晓曼：“再不说我挂电话啦。”

　　白璐：“李骁回G城了。”

　　袁晓曼：“为了你？”

　　白璐：“当然不是！应该是被总部调到G城出差吧，他昨天给我发的短信，说约时间叙旧来着。”

　　袁晓曼：“你想和他重归于好吗？”

　　白璐：“我压根儿就没和他在一起过！我们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袁晓曼：“那只是你以为。不过只要你这么认为就够了。那你有什么好烦恼的。”

　　白璐：“还有，徐东然也回G城了。”

　　袁晓曼：“这才是重点吧。”

　　白璐没有说话。

　　袁晓曼：“白璐，你现在还介意以前的事情吗？”

　　白璐：“不会了，现在想想其实完全没什么了。只是年轻的时候一丁点事情都会被无限放大，回想起来就会觉得自己好傻。”

　　袁晓曼：“所以啊，没什么可苦恼的啊，就是两个故人而已。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都这个年纪了怎么还这么不淡定。”

　　白璐：“我就是那种典型的空长了年纪的人啊。”

　　袁晓曼：“所以你需要我在身边，出谋划策，你离开我了怎么活呀。不过，我一直觉得最适合你的人其实是徐磊好嘛。”

　　白璐突然不知道如何回答，好在袁晓曼没理她，自己接了下去。

　　袁晓曼：“算了，看来等我休完年假回去又是一阵血雨腥风，好期待。回来给我补课吧，我继续冥想了。”

　　挂完电话的白璐觉得有些恍惚，手机显示着没电的信号，她打开右手边的抽屉拿充电器给手机充上电，准备关上抽屉时看到了里面那个精致的木盒。那是她平时不怎么碰的东西，或许是刻意的。现在她把木盒拿出来，打开盖子，里面有几张旧照片和一些往日的东西。

　　一盒子的回忆，也只是回忆而已了。

　　她拿起照片，一张张看着，发着呆，直到卧室的灯啪地一声被打开，吓了她一跳。

　　叶筱站在她的房门口，双手插在胸前。“想什么呢那么入神？”

　　叶筱是白璐的室友，两人合租东湖小区的一套二居室已经快两年了。白璐性格偏静，不喜欢吵闹，叶筱是个开朗热情的女生。一开始白璐还担心两人处不来，后来关系反而不错。

　　白璐看叶筱一眼，一身蓝色的运动衣，简单的马尾，红红的脸蛋和满额头的汗水，她一定刚刚运动完，而且肯定又是在小区附近跑步。

　　“你跑完步了？今天达标没？”白璐笑着问道。

　　“嗯，今天的6公里完成了。”叶筱边说着边走到白璐身边，“运动完果然最舒服。你在看照片啊，我能看看嘛？”

　　“可以呀。”白璐把手里的照片递给她。

　　叶筱认真的看着，“现在把照片洗出来的人可不多了，大家都存在电脑上了。这是你高中的时候吧。看着好小，和现在变化很大啊。”

　　“我也只有很少的照片是洗出来的，因为总觉得拿在手上看和放在电脑上看感觉还是不同。是高中和大学的照片，现在大学毕业都四年了，肯定和以前不一样啦。”

　　叶筱过了一遍照片，还给白璐，突然发现她的左手边还放着几张照片，“咦，那儿还有，我瞧瞧。”

　　白璐来不及说什么，叶筱就拿过了那几张照片。她认真地看了看，然后并排摆在了桌上。

　　三张照片。年代都有些久远了，画面泛黄。第一张是一个小男孩和小女孩头靠的很近，双双比着剪刀手对着镜头开心地笑着；第二张是漫天烟火下的两个侧影，看不清楚脸；第三张是白璐和一个头发蓬松的男孩站在长椅前，白璐抱着一簇盛开的百合，男孩身后的长椅上放着一堆啤酒，两个人开心的笑着。

　　“看来这三张很特别，有特殊意义。”叶筱打趣道。“让我来猜猜。初恋，暗恋，前男友。”

　　白璐若有所思想了想，“不对。”

　　“哪一个不对？”

　　白璐苦笑道，“你一向是不喜欢八卦的，今天怎么了？都是些老掉牙的已经结束的故事了。我好饿，我没吃晚饭，你要不要去给我下碗面？”

　　叶筱白了她一眼，“我给你带了门口爷爷家的煎饺，放在客厅了，你的最爱，去吃吧，不谢。”

　　白璐立刻开心起来，“就知道你最懂我，知道我晚上喜欢吃宵夜了。”然后蹭蹭地跑去客厅觅食了。

　　“也就你，大晚上吃那么多也不长胖。”叶筱笑道，她再次瞟了一眼那三张照片，小声说到，“年纪轻轻，还老掉牙的故事呢。”然后她跑去客厅找白璐去了。

　　台灯下，那三张照片默默地躺在那儿，画面仿佛定格了。

　　是呀，故事哪会那么容易结束。

　　我们的这个故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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