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道相思了无益

　　慕容镜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天色将晚，屋子里昏暗不明，只有摇曳的烛影晃动，他只觉得头痛欲裂，再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心里又是一团糟乱，正胡乱想着，却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他顺着声音看去，来人紫衣墨发，眉如远黛，眸色潋滟，绛唇轻点，正是慕容钦。
　　慕容钦的声音极为清浅：“听大夫说你是太过劳累，睡一觉便会好了，估摸着是这个时辰，想不到你还真的醒了。”
　　慕容镜将头一偏，歪向墙壁，不去看他。
　　慕容钦微微叹气，径自坐在了椅子上，自己倒了杯水，也不看慕容镜，说道：“我原也没指望谁能理解，就算天地不容又能如何，我们彼此明白就好。”
　　慕容镜转头看他，冷笑道：“彼此明白？”
　　“是，我们彼此明白对方的心意，真心相待，就足够了。”
　　“你把所有人都想的和你一样简单么？”慕容镜翻身坐了起来，“那纪霄含是什么人物，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少年，纵横沙场多少年，若是论城府，十个你也比不过他！”
　　“为何要比城府？”
　　“什么？”
　　“我说，根本不需要城府，”慕容钦放下水杯，转头凝视他，“我们在我封王之前就认识了，他是什么样的人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六哥，你所知道的也不过是传言而已，可我知道的，却是完完整整的这个人。”
　　“他若真的是真心待你，又怎能忍心让你冒这个险？若是皇兄当即下令讨伐你，你这些兵力根本就没有胜算。”
　　慕容钦一愣，随即又说道：“可是皇兄没有发兵。”
　　“难不成你要说他算准了皇兄不会发兵？这未免太自欺欺人了吧？”慕容镜又是冷冷一笑。
　　慕容钦神情有些恍惚，却仍然坚持道：“六哥你不必说了，无论如何我都是相信他的，他能知我信我，疼我爱我，我又有什么理由……不帮他完成心愿呢……”
　　“难道这世上只有他一人疼你宠你吗？这话说出去不知多少人要伤心。”
　　慕容钦摇了摇头：“他所说的造反只是为了和我一起戍守江淮，他只想得到这个权利而已……”
　　慕容镜连冷笑都懒得笑了：“你以为事情真的这么简单？只要皇兄发兵，你定然会带兵反抗，到时两败俱伤，坐收渔翁之利的是谁？到时他只需带兵协助皇兄诛杀乱臣贼子，你以为这锦绣江淮还能无主？”
　　慕容钦低头不语，他不是没想过这些问题，而是不愿意往这方面想。
　　“我知道你不愿意相信，可是人心叵测，你终究还是太单纯，不如你便试探试探他？”
　　“怎么试探……”
　　慕容镜知道他已经有些动摇，于是说道：“你应该有办法联系到他吧，你就说，皇上派我来告诉你，你要是收兵不反，依旧让你当江南王，整个江淮都归你管，他若是真的真心对你听到这样一定会同意让你收兵，若他，不是真心，他定然不会同意……如此，可好？”
　　慕容钦有些犹豫，一方面他不愿意相信纪霄含会骗他，一方面又觉得慕容镜说的在理，最终仍是站起身：“天色不早，六哥早些安寝吧。”
　　慕容镜看着他离开，心绪仍是久久不能平静。索性不去想那些烦心，又躺下睡了。

　　入夜。
　　月凉如水。
　　宋怀璧昏昏沉沉将要入睡，却听见门外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开始以为是风吹落花瓣的声音，细想起来，满树的花瓣都已经不再了，于是再仔细听，才发觉是脚步声。
　　凝神细听，才知来人不是一个两个而是一群。
　　他翻身下榻，从窗子的缝隙中看到来的一群人皆穿黑衣，此刻距离门口还有不近的距离，而且他们行动的又十分缓慢，他略一思量，迅速运起术法，遁入墙壁，直接来到了西厢房。
　　房内烛火正旺，赵郁正坐在桌前，还穿着干净的白衫，对于他的到来一点也不惊讶。
　　而宋怀璧只穿了白色的亵衣，一头青丝散在身后，容颜似锦。
　　“你也听到了？”赵郁微微起唇，却是声音极低，带着一丝沙哑的磁性。
　　“恩，”宋怀璧点点头，同样压低了声音，却是音凉如水，“他们目的似乎是我的卧房，并没有朝这边来，我身上似乎没什么值得他们这么大排场来取的东西，所以他们的目的应该是小六。”
　　“我……”赵郁眉头微皱，正要开口，宋怀璧却打断了他的话。
　　“不必你出手，你帮我照顾好小五小六，他们我来解决。”
　　“好。”赵郁刚点点头，却看见宋怀璧又隐入了墙壁中，只是几个眨眼，便又提着小五小六回来了。
　　赵郁点点头，宋怀璧便一脚踢开了门。
　　在寂静的夜里，这开门的声音显得十分突兀，连小五小六也被惊醒，刚要问怎么回事，就看到赵郁冲他们比了个“嘘”的手势。
　　他们虽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再看向门，不知何时已经关上了。
　　赵郁这才开口道：“有人偷袭，你师傅已经去解决了。”
　　“什么？”小六差点跳了起来，“那你为什么不去帮忙？”
　　“他让我照顾你们。”
　　小六刚要说话，却突然感到呼吸一滞，低头看去，却发现一只手掐住了自己的脖子，他看向手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跟在赵郁身边的小厮。
　　小五一看急忙扑了过去，一口咬住了那人的胳膊，那人冷冷一笑：“快说，留仙诀在哪里，不然你今天就给你师傅陪葬！”
　　“墨竹！你做什么！快放手！”赵郁眉头紧皱，急忙起身来拉他的手。
　　“主子，你不要管，我不想在这耗下去了，得赶快问出留仙诀的下落！”
　　小六呼吸困难，想大喊大叫，却忽然想起师傅正在门外与敌人打斗，不能让师傅分心，于是硬是咬紧了牙关，一声不吭，只是双手死死地掐住那人胳膊。
　　那人十分恼怒，另一只手将小五一拽，也掐住他的脖子：“再不说出来你们就一起死！”
　　赵郁情急之下，说他不听，只得一脚踢开墨竹，拉过小五小六，十分生气地喊道：“墨竹，你怎么连我的话都不听，就算你想得到留仙诀，也不该是现在！”
　　“那应该是什么时候？”
　　赵郁一听这恍如空谷传声的声音，竟然手指一颤，放开了小五小六，回头看去，只见宋怀璧一身白衣，胸前裤脚尽是血迹，一头墨发微微凌乱，脸色阴沉，目光嗜血，仿佛就是地狱里的修罗一般站在门口。
　　墨竹更是肝胆俱裂，匆忙向后退去。
　　小五小六一看见他，就不顾刚刚得到空气的不适，踉跄地跑到了他的身后，他心疼的低下头，看见小五小六的脖子上的红痕，眼中的泪光，更是怒气大盛。
　　又看见墨竹畏缩的样子，宋怀璧手掌一翻，原本立于桌上的茶杯竟然自动裂开，其中几片碎片直直地飞向墨竹，墨竹心中大骇，来不及躲避，那锋利的碎片径自穿胸而过，顿时血流如注，疼得他浑身颤抖。
　　宋怀璧冷冷一笑：“赵公子远道而来，宋某自认为我这地主之谊已尽，莫非，这就是赵公子的宾客之礼？”
　　赵郁刚要开口，宋怀璧却冷冷地打断他：“中午还和我称兄道弟，怎么晚上就忍不住原形毕露了？”
　　“怀璧你别生气，这件事确实是我们不对，墨竹……”
　　“少给我惺惺作态，你别以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以为我真的相信机缘巧合？真的以为你是偶然来到这小院又恰好是我师父故友的徒弟？”
　　见赵郁低头不语，宋怀璧又是冷笑：“不过为了那么一卷留仙诀，你就舍得对这两个孩子动手，小六今年才十二岁，已经因为那一卷留仙诀家破人亡，你就不舍得放他一马？”
　　赵郁更是十分惭愧，于是开口道：“此事确实是我的疏忽，我不该……不该如此，还请宋公子谅解……”
　　“谅解？”宋怀璧像是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事情，“我该怎么谅解你呢，谅解你引来了黑衣人帮我练手？还是谅解你纵狗咬伤我的徒弟？扶苍的安王殿下？”
　　赵郁更是心惊，连反驳的话也再说不出来。
　　这时墨竹却仍是不知死活地吼道：“你说谁是狗？你才是狗！”
　　连宋怀璧身后的小六都暗自嘲笑他愚蠢，果不其然，宋怀璧冷冷的目光看过去，他立刻就如同霜打了的茄子，一脸酱色。
　　宋怀璧十分蔑视的笑着：“你知不知道，我若是想杀你，比眨一下眼睛还容易？”
　　说着他翻动手掌，抬手就是一掌过去，身后的小五小六都似乎不忍看那惨状闭上了眼，等了许久却只听见了一声闷哼，好奇地睁开眼，才发现原来赵郁为那青衣小厮挡下了这一掌。
　　赵郁只是微微踉跄了一下，依旧神色如常地说道：“这件事是墨竹不对，如今我替他受了这一掌，还请宋公子能够，原谅他。”
　　宋怀璧剑眉一挑：“殿下还真疼爱这条狗。”
　　这次墨竹长了记性，没再回嘴。
　　宋怀璧拉着小五小六走到一旁，指着门口道：“如今雨已经停了，认亲什么的也已经过去，宋某在此多谢今晚安王殿下的款待，既然事情已经明了，还请安王殿下带着你的狗，滚出宋某这小院。”
　　赵郁虽然面色阴沉，却没有发作，只是看着他的眼神多了些许色彩。
　　宋怀璧也不仔细探究，只是指着门做了个请的动作：“慢走，不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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