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道相思了无益

　　四月的天气总是变化多端。
　　昨天还是艳阳千里，绯霞连月，今日一早就下起了绵绵细雨，过了几刻更有滂沱之势，宋怀璧站在窗前，衣衫袖口已经有些潮湿却仍不愿意离开窗子。
　　却见早上外出的小六推开院门撑着油纸伞走了进来，走到了房门口，收了伞，将伞立在门外，发梢还在滴滴答答地淌着雨水。
　　“这鬼天气，路上都没有几个人。”小六一边抱怨一边把怀中的东西取出来放在桌上，宋怀璧转身看他，身上的衣裳已经换成新的，沐浴之后也不再是脏兮兮的，原来他生的如此好看，粉妆玉琢，唇红齿白，一双眼睛更是灵动，仿佛会说话似的。
　　“喏，这是你要的衣裳，那裁缝说先拿回来三件，剩下的明天再去取。”小六打开包袱，径自将那三件衣服挂在了衣柜里，衣柜里空荡荡，只有这三件冰蓝色的长衫。
　　宋怀璧觉得这样很好，每天小五做饭，小六帮他跑腿，他则乐享其成。
　　“小五怎么一直在那站着？”
　　小六顺着宋怀璧的目光看去，果然看到小五站在长廊里扶着栏杆出神。
　　“又在想他的爹娘了吧，以前他也是这样。”小六耸耸肩，和宋怀璧并排站着。
　　宋怀璧点点头：“他的爹娘，是去世了么？”
　　“得了瘟疫，被村民们烧死了。”
　　看来这孩子也怪可怜的，所幸，以后不会再吃苦了。又想到小六也是孤身一人，于是问道：“那你呢？”
　　话一出口，小六的神色突然就变了，宋怀璧也觉得这么问似乎有些不妥，小六这样不寻常的孩子必定有不寻常的身世……
　　正要开口，小六却神色如常地说道：“我们被仇家追杀，全家只有两个人逃了出来，逃亡时遇到同样被追的小五，就一起逃了，和我一起逃出来的那个人也生病没钱医治死了，这些都不过几天前的事情。”
　　电光火石之间，宋怀璧猛地顿悟：“你可是姓郭？”
　　小六自嘲地一笑：“看来你也听说了，不过从此以后，我就叫小六了。”
　　“那你可知道，你家里到底有没有那卷留仙诀？”
　　“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从来没有人跟我提起过，他们都把我当小孩子看，我已经十二岁了，但是家里的任何事情都从来不让我知道。”小六似乎感觉十分愤愤不平，却没有小孩子该有的伤心难过。
　　“那你想查明真相，报仇雪恨么？”
　　“不想。”
　　宋怀璧一愣。
　　“锦衣玉食了十二年，还不如我逃亡这几天让我懂得多，说实话，我倒是不想再提，再说，就算我想，我又能做什么。”
　　“如果有一天，你想查明真相，为你的家人报仇，那你就告诉我，我一定竭尽全力帮你，”宋怀璧低头看着他的眼睛，十分真诚，“师傅对徒儿的请求没有拒绝的道理。”
　　小六眼眶一红，径自就扑进了他的怀里。
　　就算是从前，父母也从未这样温言细语地和他说话，从来不会这样……
　　宋怀璧抚摸着他的头发，这个孩子不是不在乎，只是太坚强，而已。
　　这时，门外的小五喊道：“师傅！有人来了！”
　　宋怀璧放开小六，正暗自想着自己在槲川也没有认识的人，来人已经到了门口。
　　为首的男子身着白衫，眉目温柔，眼波如水，唇边噙着淡淡的笑，如沐春风，即使淋了雨发丝已湿，衣衫上也有片片水渍，却不显得狼狈，反而有一种谪仙的气息散发出来，身后的男子比他矮上半头，一身青衣，低眉顺目。
　　“真是抱歉叨扰了公子，我们兄弟二人从他乡来此，盘缠用尽却没能找到一个安身之地，不巧今日又下了雨，所以才出此下策来贵府暂避风雨……”白衫男子十分礼貌，微笑着说道。
　　“我的院子不在头也不在尾，公子为何偏偏选中了这里？”宋怀璧也礼貌一笑，但是似乎并不相信这番说辞。
　　“前面的数家我们都已经敲过门了，但是没有人愿意让我们二人避雨，还望公子……”
　　宋怀璧看着小六立在门外的雨伞，在地板上印出一片水渍，白衫男子避开了水渍站到边上，而那青衣男子却是直接踩到了水渍上，心中已有定数，于是笑着说道：“既然能助人为乐岂有不帮之理，小六，可还有空的房间？”
　　小六一脸的不情愿，却还是回答道：“西边有一间厢房。”
　　“只剩一间屋子，二位若不嫌弃，就暂且将就一下。”
　　“公子愿意帮忙，我们怎能有嫌弃之说？”白衫男子又是一笑，“在下姓赵，单名郁字，枝条郁郁，文质彬彬的郁。”
　　“宋怀璧，就是怀璧国的怀璧，小六，带赵公子去厢房，看看可有什么缺少的东西。”
　　“是，师傅。”小六带着两人向厢房走去。

　　到了厢房，小六一把推开门：“就是这了，自己进去吧，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喂，你这小孩怎么这么没礼貌？”这次说话的是那青衣男子，他有些不满小六的态度。
　　“没礼貌？哼！”小六一撇嘴，“我还没管你要房租呢，你以为这房子你可以白住么？”
　　“什么？还要房租？这破屋子也要房租？”青衣男子一听差点没跳起来。
　　“嫌破？嫌破你怎么不去住客栈啊？”
　　“你你你……公子你看他！”青衣人无奈，值得转向赵郁。
　　赵郁又是一笑：“不得无礼，这位小公子说的有理，确实应该付房租，但是只住一日似乎不方便算房租，既然小公子如此盛情难却，我们二人就多叨扰几日再付清房租，这屋子很好，没有缺的东西，小公子有事就请去吧，我们就不送了。”说着，更是连门都关上了。
　　什么？还要多住几日？
　　小六顿时翻了个白眼，瞪了一眼关上的门，气呼呼地走了。

　　“公子，咱们为什么非要在这住，这条件还没有客栈好，还有那个脾气臭臭的小鬼。”青衣男子十分的不满意，又冲着赵郁抱怨。
　　“就是因为这个小鬼，我们才不得不在这里住，你不许再多嘴，知道没有？”赵郁看着青衣男子，皱了皱眉。
　　“哦。”青衣男子委委屈屈地点点头。

　　“师傅，你觉不觉得那两个人有点古怪？”小六拉着宋怀璧坐到凳子上，与他平视。
　　“古怪？你觉得哪里古怪了？”
　　“看样子，他们似乎想在这住上几天……”
　　“既然来了，就不容易走，住就住吧。”
　　“我看他们不像是兄弟。”
　　宋怀璧想了想那块水渍，道：“他们当然不是兄弟，而是主仆。”
　　不管他们是什么关系，是主仆还是兄弟，来这里肯定是有目的的，自己初次下山，肯定不会有人认识，小五是平民家的孩子，自然也不会有人认得，那么唯一有可能的，就是小六了。
　　他看了看小六，想到小六早上出门，以这样的容貌气质，绝不会没人关注，那两人认出了小六是原来郭家的小少爷，于是尾随而来……
　　看来有点麻烦……
　　“小六，在他们住的这几天，你不要多和他们接触，尤其是那个白衣服的。”宋怀璧想了想，局势处于被动，也只能这样了。
　　“我明白了，师傅。”小六向他甜甜一笑。
　　“对了，你和小五都识字么？我得想想作为师傅应该教你们什么。”宋怀璧轻轻一笑，反正留仙诀一时半会也找不着，闲来无事就教教徒弟吧。
　　“我自然识字，但是小五好像没有上过学，这样吧，师傅，你教我武功，教小五识字，好不好？”小六十分开心，两只大眼睛亮晶晶的，让人不忍拒绝。
　　宋怀璧笑笑：“也好，那么就从明天开始好不好？”
　　“好！”
　　小六跑出去要告诉小五这个好消息，宋怀璧看着长廊内欢笑的两个人，唇角情不自禁地弯起了弧度，这样的生活多美好，恬静而自然。
　　可他并不知道，所有的一切从他下山开始就在冥冥之中改变了。

　　与此同时，西厢房内的赵郁也正从窗子看着外面嬉闹的两人，两人和这连绵的细雨构成了一副温馨美好的画，两个孩子该是有多么快乐，连他一个外人，都能体会得到。
　　两个孩子玩着玩着就跑到了雨里，刚跑进去不一会，他就看见一袭冰蓝的宋怀璧撑着油伞出来把两个孩子叫回了屋里，两个孩子虽然玩的很开心，但是也十分听话，二话不说就跑回了屋里，宋怀璧转身时视线刚好撞上赵郁的。
　　宋怀璧微微一笑，就回到了屋里。
　　赵郁的大脑突然就一片空白，脑中只有这么一个场景，缠绵细雨，梨花树下，人美如玉。
　　所有形容词仿佛都变得苍白无力，他只能想到，美。
　　稍稍回神，院内已经空无一人，再回想起来，才发现，那人美则美矣，却没有一丝脂粉气，只因那长眉入鬓，眉峰如剑，恍如断锦裂帛的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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