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情

　　27岁的李燕站在镜子前，看着眼袋下新多出来的一条细纹，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Better late than never, ”李燕对自己说。高中肆业后，李燕就从未再用过英语。唯有这一句，每天雷打不动，她都会对自己说一次。可是今天，她没有心情，往日带给她力量的魔咒今天忽然失去了法力，镜子里，她看到的只有27岁的孤独、衰老和心酸。

　　“你个小囡，很有灵气哟！”当年招工的工头第一次看到李燕时，如此说道。当时的李燕，明明穿着土气，又五官寡淡，却生就一双隽美的眼睛，让人无端想起熠熠生辉这个词。可是，再清澈的眼睛也经不起生活的磋磨。从珍贵的宝珠到死鱼眼睛，需要的不过是日复一日的操劳和永远入不敷出的困顿。

　　“我怎么能被一条皱纹打败呢？”李燕试着在振奋精神，“better late than never！”对着镜子，她狠狠地为自己打气。工场里的人都觉得李燕不像小工，大概就是因为她这股深入骨髓的傻气。

　　上周，高一班长姚旭忽然联系她，邀请她参加同学会。“你就来吧，好不容易才联系上你，你们寝室的陈芳芳她们都很想你呢！十年一聚，这次所有老师也来的，班主任说了一个都不能少，很难得的啦，你一定要来。”李燕有些窘迫，结巴道，“可是，我，我高一就辍学了，我，..”“没什么好可是的，叶锌不也高一就辍学了嘛，他也来的啦，我可给你定了位置了，就在青嵘山庄，周六上午九点，就这么说定了啊，我还要联系别人，就这样吧！”嘟嘟嘟……班长风风火火地挂了电话。李燕茫然地张着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十年，这两个字莫名让她觉得惶恐。

　　同学会就像一把悬在头上的达摩克利斯剑，每每在李燕空闲时出现，让人坐卧难安。

　　周六，李燕最终下定决心。“加油！”李燕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最后一眼，然后锁门离开。

　　青嵘山庄位于庆市隔壁的青嵘市，大部队定在工贸大厦集合，然后各自组合搭车过去。路上堵车，加上石塘镇离市区又比较远，李燕杯具地迟到了。十点半的时候，工贸大厦门口只剩三个人，一辆车。李燕轻度近视，远远只瞧见两秣靓丽时髦的身影，亭亭玉立，拎着手袋，和一个风度翩翩的男士。

　　“你是李燕！”风度翩翩的男士姓程名峰，看到迎面走来的李燕，笑嘻嘻地说“你真是一点没变呀，不对，学霸大人变美了哟！”李燕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当年一心只读圣贤书，班里大半的人都不认识，现在认得脸却不记得名字，只能尴尬地笑笑。“人家学霸可不记得你的名字，李燕，看看还记得我吗？”嫩黄连衣裙美女马上说。“陈芳芳，黄美湘，同桌的大美女怎么能不记得呢。”黄美湘身材窈窕，穿着白色长裙，细声细语说“还同桌呢，这么多年，你都从来不联系人家，真真讨厌！”李燕笑而不语。有些事，有些人，等到真的面对，其实没有想象的困难。年轻气盛，总觉得未来世界在等你去征服。直到青春只剩个尾巴，才突然发现不是你征服了世界而是世界征服了你。泯然众生，才明白这个世界最不缺的就是青葱少年。李燕心里微哂，做人，就千万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儿。

　　“人都到齐了，要么我们就出发吧。”末了程峰说。“你看我今天急着出门都没注意挑鞋子，等会儿去山庄路况不好，鞋子肯定不舒服，我得再去买双鞋子。”黄美湘急忙说。十多公分的裸粉色的细高跟确实精致、衬得细白的双足小腿修长美丽，可是要走山路确实不方便。李燕看着一双莹白，娇嫩的玉足，不禁庆幸，还好今天穿了运动鞋，不然一双粗糙大脚这么放一起，实在是太伤害身为女性的自尊了。“对的，要不然我们一起陪美湘买双鞋子再出发吧。”陈芳芳体贴地挽着黄美湘说道。天生的大长腿，九头身美女，即使站在黄美湘旁边也底气十足。李燕暗暗后退两步，说“我都可以。”程峰笑眯眯地为两位美女开门，说“为美女们服务，我的荣幸。”

　　女人街离工贸大厦很近，就在市中心，价格比商场有过之而无不及。李燕拘谨地走着，抬头就看见水晶柜台里自己灰扑扑的倒影，顿时连目光也不自在了。可是目之所及，都是各式精致高档鞋子，还有服务员投过来若有若无，饱含深意的视线。这一切都让李燕窘迫而恐慌。前面陈芳芳和黄美湘正兴奋地试着鞋子，并不时询问程峰的意见，当然对后面李燕的心情一无所知。李燕茫然地停下来，内心挣扎着，要么也买一双鞋子？买？不买？李燕犹豫矛盾着，伸手够向一双浅灰色的单鞋。“这双鞋原价一千两百二十九，打完折八百二。”服务员突然冷冷地说。声音不响，却仿佛一道惊雷突然在李燕耳边炸开。李燕的脸瞬间涨的通红，一只手尴尬地停在半空，最终落在鞋子上。明明只是一秒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我要试试，35码”她听见自己说。女服务员没有说话，瞥了她一眼，去拿鞋子。鞋子很美，可是看着它李燕只觉得羞愧。较什么劲呢？八百块！四百块，她可以咬咬牙买了。可是八百块就是五盒盒苷草酸，可以供奶奶喝半个月。每天水电食宿医药都要钱，自尊能支付吗？李燕自嘲地想。“是不好看，还是不舒服呢？”服务员眼神尖锐，阴阳怪气地问。李燕低下头，脱了鞋子递过去，说“的确不太合适。”“哼！”服务员冷笑道，居高临下地吐出两个字：“穷酸！”那一刻，李燕忽然很想，很想有一个妈妈，像少年包青天里包拯的娘一样，买下玉佩然后凛然正气地说，“虽然我们穷，但我们也有尊严。”或者像韩剧女主一样自信开朗，然后伶牙俐齿地反击回去。可惜她谁都不是。李燕尽量让自己忽略那些窃窃私语，努力地调整呼吸，压抑涌到喉咙的酸痛，然后快步走出鞋店。

　　外面的天很蓝，白云如一叶扁舟飘荡其上。李燕抬着头，努力地回忆着，却仍旧想不起“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接下来是哪一句。

　　上车的时候，黄美湘意犹未尽地对陈芳芳说，“里面还有几家店也很不错呢，可惜今天没时间，下次我们再一起去。”陈芳芳应和。陈峰一脸无奈地摇头。“哎，你没看上的吗，”黄美湘突然对李燕说。“那里的鞋子很多都是照大牌一比一打样的呢，而且都是精品，你脚瘦又小，穿起来准好看！”“对呀，我都忍不住买了一双，还有几双也很喜欢呢，对了，那双肯定适合你，高仿Alexander Wang的那双……”李燕笑笑，没有说话，她们说的梵克雅宝、Alexander Wang 她真的一点都不懂，更不明白为什么只是一双高防的鞋子也敢要这么高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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