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一棵树

　　“话说这天上的药君啊，他最爱的就是炼丹。炼出来的丹药给神仙吃了那是强身健体，给凡人吃了那就能飞升成仙啊！”

　　每当开市的日子，李老头在街市口的说书摊子一定早早的支起来，不管有人没人，他自己都津津有味的开讲，并且每次都用药君炼丹这个故事开头。

　　渐渐的，李老头的声音一在这街道里传起来，大家也就知晓，街市要开了。

　　“药君太喜欢研究丹药了，做了太多，自己吃不了，就喜欢到各处去送礼，给这个一瓶，给那位一罐，再借着送礼的由头啊天上人间四处游玩。”

　　“玉帝念他年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与他计较，渐渐地这药君啊，就借着送药这事东西南北的瞎晃悠。”

　　“尤其喜欢找龙王玩耍，四海龙王跟这笑嘻嘻的老头儿颇谈得来，又有丹药可拿，对药君倒是欢迎之至。”

　　李老头说两句便喝口水，掸掸身前的小桌，挥挥手中的纸扇，摇头晃脑说的很是投入。

　　他这么入戏，即便说的是这城中大部分人都已听腻了的故事，也都会被他这幅装腔作势的模样逗得一逗，街市一月两次，难得一笑，也就会有些大方的扔下一两个铜钱，聊以慰藉。

　　“这东南西北四方海域，那多辽阔啊，药君踏着云这么一飞，也得飞上半日才到最近的东海，再飞上一日，方到得北海。你道这半日、一日，不是挺快？”

　　李老头翻了个白眼，好像面前有人在点头，他又对着空气摇了摇头，

　　“这半日、一日，那都是天上的！有道是，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啊！”如果真的有人在听，此时应会发出类似“哇！”的惊叹。

　　可惜没有，李老头等了等，好似那并不存在的惊叹过了之后，才又万分投入的接着讲，这次还闭上了眼：

　　“药君在这四海走上一圈，再与龙王兄弟处吃上几杯水酒，天上几日疏忽而过，人间可是匆匆数十年流转啊。”那姿势，那神态，就好像李老头自己已经在龙王座上吃上了小酒。

　　神仙家的酒菜是吃不上了，李老头自家的小酒小菜小糖果还是有的。

　　每次出摊，他都抓上一两把糖豆放在桌角，那些难得出来玩的半大孩子有糖果可拿，也就少有偷拿他铜板的了，日子久了，有些孩子就等着李老头出来，他们就有糖豆吃了。

　　李老头脾气确实好，从不跟那些捣蛋鬼一般见识，有人听就说上一两个新鲜的，没人来他就一个故事翻来覆去的说，这么多年以来，竟是从不曾厌烦过。

　　且每讲一次都与上次有些许不同，但到底有哪里不同，他自己也记不得了。

　　“老人家，为什么飞到东海只用半日，飞到北海要用一日啊？”冷不丁忽然有人这样询问，李老头吓了一跳，多少年了，他这“开市篇”可从没被人打断过呢！

　　李老头弥缝着双眼，捏了捏唇上的胡子尾巴，这才看清问话之人。

　　只见一个和他年纪差不多老的老头，衣着华贵满头银丝。携着一个身量尚幼，约莫也就六七岁样子的男童站在面前。

　　那老者衣着华丽但不招摇，虽风尘仆仆却不失干净整洁，只是身边那孩子太过瘦弱，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依靠在老者身边，只一双灵动的大眼，正好奇的等着他的回答。

　　李老头自己已年有五十，见这老者气度和穿着都是不凡，却很是面生，便也破天荒的暂停了自娱自乐，问道：

　　“老哥哥，您不是本地人吧？”

　　那老者笑着摇头道：“老朽带着儿子，来看病。”

　　李老头有些惊讶，这老头看起来是个富家，保养的这般周到，年纪想必要比自己大些，旁边这小娃只怕做他孙子也嫌小，竟然是儿子！

　　想来富贵之家子嗣多为艰难，这小娃有看起来有不足之症，来京城看病倒是寻常。这老头必是老来得子，宝贝疙瘩一样捧在手心里的。

　　转瞬间这老者和这小娃已经在李老头的念头里转过百十回，过不了几天李老头就可以有新的故事赚铜板了。

　　李老头看着这小娃甚是喜欢，想捏捏他的脸，又不敢造次，于是改为摸~摸~他的头问道：“你这小娃娃，长得这般好看！多大啦？”

　　“我八岁了！”小娃脆生生的答道，一点也不怕生人。

　　倒是李老头听了有点诧异，都八岁了才长的这么瘦小，可怜见的！抓了把糖塞给他：“哎呦呦，是个大孩子了呢，来吃糖！”

　　小娃看看老者，得到默许，接了糖，道了谢。

　　老者还是笑嘻嘻的看着他，那小娃也依旧转着星眸，李老头轻咳了两下，这才打着哈哈道：
　　“看我，光顾着说话了！这神仙么，自然是住在东边的仙山仙海的，离东海近，飞个半日也就到了，北海可就远啦，要飞上一日，这要是去看西海龙王，怕是还要飞上两三日哪！”说道最后又带上了戏腔。

　　这时日已高升，街市上人逐渐多了起来，李老头的摊子前也围了几个经常来拿他糖豆的小童，听到他跟着外来客胡说，都“咯咯”的笑起来。

　　李老头收起扇子作势要打离得最近的小童，却也只是做个样子：“混笑什么？四海龙王各守一方，那是职责所在，药君不辞辛苦万里送药，那是情谊，是情谊！”

　　他这下反而引来更多小童讥笑，还都不忘拿他的糖，一边嘲笑他一边吃他的糖。

　　那起先问话的老者，却是不曾笑话他，：“小娃们爱胡闹，莫要与他们当真。”说着递上一把碎银子。

　　李老头眼睛都放光了，他说了一辈子故事，别看这诺大个京城，也没人打赏过他这么大手笔的赏钱啊！

　　不过心里头再澎湃，这面子上还是不能太掉价了，“您这是干什么？我不过是个说书的，您这太……使不得，这可使不得！”说着便往外推。

　　那老者并不是做戏，手上一点没有退让的意思，直接把那一把碎银子按在李老头的小破桌子上：“您这个书说的好啊，万里送药是情谊，是情谊啊！”话毕转身，也不再理会李老头，携着自己的小儿子朝街市中心走去。

　　李老头看着那一老一小的背影，怎么就觉得比刚才高大了许多呢？

　　一个不留神，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掰自己的手！

　　扭头一看！果然是那几个最调皮捣蛋的小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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