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商

　　“原不是我要撵你，我如今出阁，这是定了的，房里肯定也不留人了。”格格弯腰把紫鸳扶起，“我知道我有些脾性，也打过你，你万勿记恨我，再给你寻个好主子，也是我对你的恩情了。”

　　“格格，奴婢定要跟了你去。别的下人也摸不到您的脾性，侍奉不好了怎么办？”紫鸳又跪了下去，伏在地上一直哭，不肯起身。

　　“难为你忠心了。你可知这会子出阁我也不乐意，又不得叫阿玛为难。”格格又伤心起来。

　　紫鸳哭着缓慢地站起身，倒了茶，递给格格，说道：“格格您别伤心，紫鸳会一直在的，格格不用怕，我到底是苦人家里的，护得住您。”

　　格格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管家，叫你问的可问好了？”王爷问。

　　“王爷，问好了。府里人不老少、仆人、杂役、婆子、妈妈得有百十人，这还不算过年时节的小工们。”管家答道。

　　“格格是他们宫家的第一个媳妇吧。”

　　“是，王爷。”

　　“管家你原也是家里的老人了，我私心问句话，你觉得格格嫁得嫁不得？”王爷问。

　　“王爷抬举，格格也是我看大的，自不让她吃亏，依我，这已是格格最好的去路了呀，王爷，不怕您恼，清朝要亡了，王府不再是个好待的地方了，您心里也清楚着呢，这您可骗不了奴才。”

　　“本王知道你这眼睛最毒，也爱听你说话。”王爷叹了口气，“是啊，爱新觉罗氏的路到头了。”

　　“王爷安顿了格格，小王爷呢？”管家问。

　　“男人总是容易的，我却不担心他。格格女儿家，我真是不放心。”

　　“话虽如此，王爷总要为小王爷寻个道啊。”

　　“本王自会思量，你先退下吧。”

　　“是”管家起身要走，又道，“王爷，恕奴才多嘴，依奴才之言，倒可为他在政府寻个差事。”

　　“本王自会量度，下去吧。”

　　“是”

　　宫府。

　　“再往上点儿，再上点儿，唉，好了。”

　　说话的人是琴茗，宫震的随侍，“知道咱家大少爷娶的是谁吗？铁王府的许意格格，知道吗？人家是格格，懂不？”

　　“琴茗，过来。”是宫震。

　　“大少爷，您找我。”他赶紧跑了过去。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如意楼那儿妥帖了？”

　　“您放心吧，绝不会让格格看咱家笑话。”

　　“小子说什么呢？”宫震眼睛一瞪，“她敢？”

　　“大少爷，您别凶我呀！”琴茗嬉皮笑脸地说。

　　“哼，凶你怎么啦？就是格格我也一样凶，怎么了？”宫震大声说。

　　“你敢？”宫坤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宫震身后，大概他也是来看喜楼的布置的，不管怎么说，能娶到王府的人，总是光耀门楣的大喜事，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在这样的事上出差错的。他为人做事一向谨慎，这也是他有今天的原因。

　　“爹。”宫震吓了一跳。

　　“给老爷请安。”琴茗一下子乖巧起来，全无刚才顽劣之态。

　　“行，你小子有心了，去管家那儿领赏，说是老爷我赏的，去吧。”

　　“谢老爷。”琴茗高兴的跪也不是，弯腰也不是，喜欢的走了。

　　“震儿，你适才是说什么话？以为爹听不到？”宫坤板起了脸质问。

　　“爹，是那小子招惹我，我……”宫震极力辩解。“好了，”宫坤打断了他的话，“震儿，你就要成亲了，定得学的稳重些，来日万不要在格格跟前鲁莽行事，给咱宫家掉脸。”

　　“爹，我记得了。您不用太牵劳，我都照应着呢。”

　　“你倒是难得上心。”宫坤点了点头，“凡事小心些。”

　　“哎。”宫震顺从的点点头，又想起些什么，忙说：“爹，三弟的事，您想好没？”

　　“我已令人囚了他在房里，不让他出去，他是太不像话，你娘都劝不住。”宫坤拧着眉，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谁见了也会打战，宫震也怕，却也忍不住为三弟求情，“爹，我相信巽儿已经知错了，您就大人大量，饶了他吧，他那么个随性的人，真关久了，保不齐要出事。”

　　“行了。”宫坤已经没有耐心听了，他转身要走，又回头说，“震儿，管好你自己的事，听着，你不准去巽儿房里瞧他，我知道你们兄弟俩好。“这话掷地有声，叫人实在不敢违命，除非这人吃了熊心豹胆了。

　　宫震很明显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宫老爷一走，他就偷偷地溜去了神霄园，三少爷宫巽的住所。

　　这神霄园真像天上的凌霄宝殿，仙草列如麻，花儿也开得最好，丛间小路奠着鹅卵石，路边有轻柔的青苔，像是绿色的精灵。神霄国的竹子也是府里最珍贵的，这是宫巺七岁时说喜欢，宫坤特意从苏州移了来的，当时还雇了船，费了好大的周折，银子也使了不少。如今这竹子长得越发好了，一到夜间，月光落下的影，竹子斑驳的身姿，就像是化在了水中，人到此刻，方知“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是如何一番美好的境界。宫巽在这样的园子里，自然养成了风雅之态，高洁之身。

　　“大哥，你怎么来了？爹要放我出去吗？”宫巽一见宫震来了，忙高兴地询问。

　　“巽儿，爹不让我来，我偷偷来看看你。你怎么样？”宫震趴在窗户外问。

　　“我还好，只是读会儿词，看看解闷罢了。只是庭院深深春色如许，我倒有些辜负了。”宫巽浅浅一笑，不经意间却流露出了浅浅的忧伤。

　　“你放心，温晅月很好，”

　　“是吗？大哥你见过他了？他在哪儿？”宫巽急切起来。温晅月是他在茶楼结识的诗友，二人一见如故，颇为投缘，性气也相通，二人皆将对方引为平生第一知己。可谁知，晅月前几日得罪了官爷的公子，莫名其妙成了戴罪之人，不日便下狱关押，宫巽拼力想救回他，又无回转之力，只得求宫坤做主。岂知宫坤不想把事惹大，又以世道乱为名驳回了宫巽的请求，还命人看着宫巽，不叫他离房半步。宫巽此刻正心急如焚，宫震仿佛救世主一样出现带给了他最后的希望，他拼命地抓住这根救命的稻草。

　　“我去找了徐浮。”宫震说。徐浮就是官爷的公子。

　　“但他怎么肯听你的？”

　　“巽儿，你忘了？”宫震狡黠一笑，“我好歹还是半个‘驸马’呢！”

　　“大哥，小弟谢过你了。”宫巽真诚地说。他真的很感动。这个飞扬跋扈的大哥，这个不服管教的大哥，这个血气方刚的大哥，竟然为了自己这个百无一用的兄弟，拿着“媳妇”去说事，去摆平是非。

　　“你放心，爹那儿我会为你求情的，你朋友那儿我也会安顿的。”

　　“嗯，有你在，我当然放心。”宫巽像个孩子一样笑了，笑着笑着，突然落下泪，落在刚写好的字上，浓稠的墨水化开来，反而愈加像一幅水墨画，宣纸淡淡的晕黄衬托出一种落日的温暖。宫巽将头轻轻靠在窗棂上，朱窗外花好月圆。春夜的清风化做千手，推移月亮。

　　月亮恰到好处地停在了他的窗前，温暖而皎洁，宫巽提笔，在柔软的宣纸上挥毫。

　　明窗高挂菩提月，

　　净莲深栽尘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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