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水流年

　　姜苓努力地让自己去忘掉和张之杨共度的那个夜晚，但时不时地她眼前还是会浮现出张之杨的身影。她弄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了，那个夜晚，他明明就是另一个人的影子，而当夜晚过去的时候，他怎么会成了那么清晰的一个人呢。她也感受到了张之杨的变化，过去他要什么材料资料的，总是一个电话让姜苓送上去，现在他一般是自己下来，在处里聊会儿天，自己拿了材料走。
　　小马哥给姜苓介绍了个男朋友，两人见过几面，看过电影吃过饭后就没有联系了。卢燕某天晚上到姜苓的宿舍来聊天，聊着聊着就聊到了这次短暂的恋爱，卢燕问她，怎么不联系了呢，姜苓说，他没有联系我，我似乎也不怎么想联系他。
　　卢燕问道，“那你喜欢他吗？”
　　“谈不上喜欢，但好像也不讨厌。”
　　“姜苓，你心里是不是有喜欢的人？”
　　卢燕好似看透了她的心一样，问的相当肯定。姜苓看着她，点点头，“是的，曾经有一个，就是不知道为何，总是想看到他，觉得他的笑，他的每一句话都很吸引我。”
　　“是暗恋啊？”
　　“好像又不是，他并不讨厌我，我们之间似乎有种说不清的默契，在彼此的心里。”
　　“那你怎么不告诉他呢？”
　　“我还来不及告诉他，他就和别人结婚了。”
　　哦，卢燕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小姜啊，如果爱，就彻底地疯狂地去爱一次，什么都不要管。如果放弃爱，就彻底地放弃，不要让自己受伤。”
　　姜苓看着卢燕，似乎这不是平时她所认识的卢燕。平时的卢燕，是个泼辣的女上司，而此时的卢燕，竟然化身成了知心大姐，对她说了这样一段发自肺腑的话，让她一时有些不适应。
　　卢燕继续说道，“我们女人的青春没有几年，还是要为自己而活。”
　　那个晚上，姜苓没有明白卢燕说这些的真正意思，而是在一年之后，当卢燕不得不离开G局回省城的时候，姜苓才真正地明白。
　　卢燕的离开与其说是挂职结束还不如说是因为一次事故，因为她自己的一次事故，不得不离开。
　　卢燕与苏志强的偶然重逢让他们发现了自己内心里被隐藏的真实。既然在一个城市里，他们当然不会错过这次上天给予他们的机会。苏志强和卢燕开始有了网上的联系，会彼此关心一下对方，在做什么，然后，慢慢地，他们开始聊起了过去，过去认识的那些人那些事和熟悉的校园，也聊起了彼此的生活，和对生活的厌倦与不满。卢燕对苏志强说了她对周武的种种不满，苏志强也对卢燕讲了自己与白莹在一起毫不走心的生活。一时间，他们仿佛是找到了一个安全的情感出口，因为他们知道，彼此不会出卖对方的秘密。时间长了，他们也会尝试着对对方倾诉彼此的想念，即使是在同一个城市里，他们也没有常常地见面，而这样的倾诉迟早会变成一场缓缓燃起而熊熊燃烧的□□。
　　点燃这场□□的是在临近的苏城开唱的一场纪念Beyond的演唱会。Beyond是苏志强和卢燕学生时代最喜欢的乐队，那些激荡人心的歌曲既让他们沉浸其中，又无时无刻不在帮助他们宣泄着自己的青春能量。这场纪念演唱会是由苏城的高校联盟组织的，所有歌曲全部由苏城及周边地区的各个高校里的摇滚乐队演绎。舞台上那些年轻的面孔让苏志强和卢燕忘记了自己已经进入了中年，和年轻人们一起欢呼一起叫喊一起哼唱。演唱会结束时，每个人都是兴奋的，张扬的。认识和不认识的人互相打着招呼，互相挥着手，互相绽放出了笑脸。
　　出演出厅时，苏志强不自觉地牵起了卢燕的手，卢燕没有抗拒，很自然地把自己的手交到了他的手里，他们走到对面的苏城护城河边，沿着古老的城墙漫步。夜虽已深，城墙下还有很多小吃摊点没有离开，也有三三两两的行人经过，这些人也都是刚从演唱会出来。没有人注意到苏志强和卢燕，仿佛他们本来就是一对，就该这样手牵着手，在城墙底下漫步。
　　苏城的五月已经春暖花开，但早晚温差很大，卢燕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苏志强只穿着一件体恤，无法给卢燕披上，他伸出胳膊将卢燕揽了过来，卢燕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苏志强毫不在意地说，“你还以为自己是二十出头的大学生呀，穿着这么薄的连衣裙，不过倒是和今天的气氛蛮配的。”
　　卢燕笑笑，“我看到你的时候常常会有错觉，觉得我们真的好像还是在校园里一样。只是我们现在再也不用去分吃一份红烧肉，我们可以摆满一桌子红烧肉，却一块也吃不下了。”
　　苏志强沉默了片刻，说到，“你曾经对我说我欠你一个回答，我今天想回答你，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卢燕的眼泪刷地流下来，这三个字里有多少爱恨情仇，有多少无法言说的快乐与痛楚。
　　苏志强将卢燕搂的更紧了，卢燕仰起头，苏志强狠狠地吻了下去，时间似乎停滞了，就停滞在这个十年前的吻里。
　　他们本来在苏城宾馆定了两个房间，但两人一直牵着手没有松开，无论是进电梯，还是进房间，他们就这样牵着手直接走进了其中的一间。
　　2008年的那年冬天特别的冷，全国各地都在下暴雪，澄江市也不例外。突然在某一个早上，出门上班的，送孩子上学的，都发现出行成了问题。鹅毛大雪一片片地无声飘落，一个晚上的累积不仅覆盖了道路，也覆盖了那些停在室外的车辆轮胎。每个小区里都是陆陆续续出门铲雪和扫雪的人，有人清理完自己车辆周围的积雪，才发现还是出不去，因为小区的道路还没有清理，好不容易等物业来铲出了一条可供通行的道路时，到了外面大马路上，又发现大量的车辆积压在路上，不敢前行。不过那一年冬天卢燕不觉得冷，因为苏志强一直在她身边。从夏天到秋天，到冬天，他们已经经历了几乎每一个季节。每天他们会在□□上聊上一会儿，过去，现在，身边的人和事，有时，也会通个电话，会表达下彼此的想念。隔上几天，他们总会找个幽静的地方，去共度一夜，夏天的溽热，他们会让自己变得比季节还热，秋天的沉静，他们会离开这个城市，手牵手走过僻静的山头，依偎在布满落叶的树下，冬天来了，他们会紧紧地抱着取暖。卢燕似乎已经忘记了她和苏志强的分离，以为他们一直就是这样在一起。
　　那天，又开始下大雪了。晚上的时候，卢燕叫上姜苓到她的宿舍吃火锅，火锅升腾起的热气，缓缓地停留在玻璃窗上，凝结成水汽，顺着玻璃流下来。窗外继续飘着的大雪，让室内显得更为温暖。
　　卢燕拿出一瓶红酒，说到，“小姜啊，现在外面下着暴雪，谁也出不去，明天是周末，你和我都是孤零零地在这个城市打拼，我们今天也给自己放个假，轻松下，吃吃火锅，喝喝小酒。”卢燕举举酒瓶，说，“这个酒呢，是处里的人送给我的，谁送的我也不说了，火锅搭红酒虽然不怎么配，不配就不配吧。”
　　卢燕说着，给自己和姜苓各倒了一杯。“有时候看你呢，就像看以前的我一样，傻傻的，埋头做事，还有点学生气息。不过小姜，在这样的单位，或者更大了说，在这样的社会，像我们这样的是不行的。”
　　“卢处，我觉得你很优秀呀。”
　　“优秀？你觉得我当了个处长，很优秀？哈哈。怎么说呢，我刚毕业的时候也像你这个样子的，如果没有人帮我，现在你就不会说我优秀了，尽管那样的我更优秀。”
　　姜苓吃了口菜，说，“卢处，那我就不明白了，像我这样埋头干活不对吗？”
　　“也对也不对。”卢燕喝了口红酒，“我记得有个前辈曾经对我说过一句话，叫埋头拉车，抬头看路。人年轻的时候，多少还有些纯真的东西，认为我好好干自己的活就好了，等到时间过去，再细看的时候，才发现这些远远是不够的。像我们这样的机关，对领导来说，既需要小马那种看路看得很准的人，也需要你这种埋头拉车的人，但对你们个人来说，你觉得是小马比你有前途，还是你比他有前途呢？这个毋庸置疑，那么是你优秀还是小马优秀呢？到了那个时候，人家也会毋庸置疑地认为他优秀。可是你想想看，你输在了他哪里？你也许会说，你是没他会拍马屁，不对，这不仅仅是拍马屁的问题，而是在于他建立起了自己的网络，这网络中有关键时刻能帮助他的靠山，也有平常时间能支持他的圈子，包括你，都是在这样的圈子里，这就是小马的特殊才能，而这些恰恰是你所欠缺的。”
　　姜苓看看卢燕，欲言又止。
　　卢燕笑笑，“小姜，想问我什么，把这杯酒干了，就当壮壮胆，你想问什么就问，今天晚上我不介意任何问题，就当我们喝醉了，你是我妹妹，我是你姐姐。”
　　姜苓将杯中的酒一口喝下，“那好，卢姐，我觉得你和小马哥不是同样的人，但你在这环境中也混得挺好啊。”
　　“我呢，和小马确实有些不同之处，我说过，其实我和你是一样的，都是正经大学毕业的小镇姑娘，但从我所走过的轨迹看，我与你是形似，而与小马哥是神似。”
　　姜苓似乎有点明白了。卢燕继续说道，“我虽然自己没什么后台，但我公公婆婆都是省里的领导，他们长期以来建立起来的网络自然会被我所用，如果我没有这些，也许我也可以做到今天这样，但时间会更长，挫折会更多，要经历头破血流之后才能去走到今天。而我，就是因为拥有了这些条件，而省略了这些。”
　　姜苓羡慕地看着卢燕，“卢姐，你真幸运。”
　　“幸与不幸，此刻我也无法去说，只是觉得很多东西有机缘巧合，而这些来了的时候，你抓住它就好。”
　　“你是怎么认识你先生的呢？”
　　“我们是在我读书的那个学校认识的，我当时是学生，他常常去学校里玩，很偶然地就认识了。”
　　“是你的初恋吗？”
　　卢燕哈哈大笑起来，“看看，你这丫头，快要三十了吧？心里还充满了这些学生气的浪漫想法。他并不是我的初恋，初恋这个东西呀，是永远无法修成正果的。”
　　“那你还会想他吗？”
　　“曾经以为不会，但事实上会。”这时候，苏志强的脸出现在卢燕的脑海里，她不自觉地想，这时，他在干什么呢。
　　“那，如果，你再遇到他，你们…….”
　　“再遇到他？那我们就疯狂地爱一把。”
　　姜苓笑笑，“卢姐，你逗我呢。”
　　卢燕微微笑了下，“你呢，小姜，有喜欢的人吗？”
　　“卢姐，其实呢，我上次跟你说过，曾经遇到过一个让自己很惦念的人，虽然我们还没有开始，但不知为什么从那之后却感觉自己没了激情，内心仿佛是凝滞了一般。”
　　“其实，这是你自己对自己的伤害，你想想，你在伤心难过的时候他在花前月下，你的痛苦与他何干？这痛苦是你自己的，也是你自己给自己的，也只有你自己知道，虽然这是女人情感生涯中常常会遇到的，但有时候放过自己更加重要。如果我对你说忘掉他，我想你肯定说忘不掉，那么我想说的其实是，把他放到一边，好好地去走自己的路，等到那时候，你会发现自己自然地忘了他。”
　　姜苓点点头。“我确实是应该改变一下自己了。”
　　“好，好，”卢燕又给两人倒上一杯，“来，喝吧，酒这个东西，有时候真好，有了它，大家可以好好地说说话，有了他，无论高兴还是不高兴，都能让我们忽略掉。”
　　那个晚上，卢燕和姜苓两个人喝掉了两瓶红酒。姜苓醉了，是真的醉了。她恍恍惚惚走出卢燕宿舍时，想起两年前，孔晟立从楼梯上走过，经过她身边时突然吓她一下，那些片段，那些场景随着酒精都闪现出来，她很想大哭一场，却发现自己怎么也哭不出。
　　她拿出手机，想打个电话给孔晟立，可是，看着那个号码，却怎么也无法按下通话键。于是，她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街道，走到马路对面的公用电话亭，拨打了那个几乎就没打过的号码，电话响了两声后传出一个熟悉的声音，姜苓感到前所未有的慌乱，她匆忙地挂断了电话。
　　而此时，卢燕正好点燃了一根烟，站在窗边，看到了姜苓傻傻地走过马路，看到她拿起电话和慌乱地挂断，看到她在雪中如雕塑一般站了许久。她心里说着，“傻丫头”，可手里却拿起了自己的电话，下午的时候，苏志强告诉她自己在苏城，今晚雪大，不会回澄江了。此时，她想打个电话给他，没有什么，只是想问问他好不好。电话通了，没有人说话，卢燕喂喂了两声就挂断了，然后，她发了个信息给苏志强，“睡了吗？”。过了一会儿，电话回过来了，还是没有人说话，卢燕觉得有点奇怪，再次回拨过去，电话接通了，还是无人应答。卢燕靠在窗前，抽着烟，手机叮咚一声，她打开信息，上面只有一句话，“谢谢你这么晚了还在关心我的老公。”
　　卢燕端起桌上的酒杯，将酒从自己的头顶缓缓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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