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街无忧阁

　　薛小姐听闻判决内心放松径自晕在冷梓扬怀里。薛尚书嘱人送小姐回房遣散家仆只余王爷墨姬等人。
　　王爷的目光紧紧凝视跪在原地的冷梓扬，难辨悲喜。
　　“王爷，王爷。”
　　“墨老板还有何事？你与本王有约在先，还望遵守。”
　　“王爷此话差矣。”
　　“如何，先生莫非是想不认？”
　　“不敢。只是王爷，你我二人之约乃是何人先破此案，然而现今此案尚未完，输赢亦未分。”

　　男人的眼睛微眯周身散发出寒气。
　　“先生的这个玩笑，开得可大了。” 声音彻骨寒。
　　一旁的崔辰一脸‘吾命休矣’惹来言钰一脸嘲笑。

　　墨姬不慌不忙，“王爷且听我说完。此案能为常人察觉到的结果确是被崔大人调查完毕并且抓到嫌犯，只是其中蹊跷之处非人力所能及，是以处理此案剩余部分之事便是在下的职责所在了。”
　　薛夫人，冷梓扬二人面色微凝，而崔辰与薛大人则不知所云。
　　“放肆，本王面前怎由得你狡辩！”
　　言毕，竟拂袖而去。
　　“妾身觉得此事确仍有不明，求王爷明察。” 居然是身怀六甲的薛夫人出言相助。薛尚书忙去扶住自家夫人顺势也又跪下。
　　“王爷，此事中人与您也有关，可愿见故人最后一面。”
　　匍匐地下的冷梓扬闻言猛然抬头神色激动，旋即以理智压制下，唯余袖口颤抖。
　　前方欲走之人脚步一顿，目光瞥向墨姬转而向冷梓扬，一瞬犹豫。
　　若是...怎么可能...
　　墨姬知得默许，终于缓缓敛了疲懒之色，肃容道，“如此，各位请便随我来。”

　　一行人沿着游廊往花园行去。

　　途中墨姬开始讲起背景，“这事要从三十多年前讲起，先皇畏冷侯功高盖主恐不服新帝，传位之前欲削弱冷侯。是以虽其进言改革推新实属良策却仍被驳回。凡欲推新政者尽受打压其中包括之后被贬至衡州的薛家。”
　　墨姬意有所指的望了一眼身旁的睿王，见对方皱眉，略微一顿复又加上一句，“而现今英明神武的陛下自是知道新政之益处，是以宣回薛尚书重用已改朝堂风气。

　　“再说冷侯焦虑庙堂民间不出十年光景已显疲态，偏彼时其爱女气血虚弱竟一命归西，更是生无可恋不多久也随了去。待其离世后先皇内心知有愧，虽查封侯府，冷家人皆免于一死却都被流放出京。那一年距离薛家离京正好十年。此年冬，薛老太爷薛义霄辞世。次年，先皇薨，新帝登基。纷扰近二十年的朝堂终于迎来平和之像。”
　　众人听墨姬将陈年往事缓缓道来，一种物是人非之感油然而生。

　　“数十年过去，连这场纷争都已消失在世人的记忆中，又何况这背后被刻意隐瞒的故事。” 一声长叹。
　　“莫要卖关子了。”睿王终是听不下去某人唠叨的赘述，“直接讲重点。”
　　“不觉得很蹊跷吗？薛老太爷离世时正值壮年，据下人回忆也无病痛只是心情抑郁。而离世时间正是冷家出事以后，准确说，冷侯千金冷嫣然阖世之后。”

　　薛尚书年纪略长对旧事尚有印象，颇为动容。

　　“ 父亲离世前却无疾病，可也不甚抑郁只是偶尔会长时间的神不附体不与人说话，可是有时又会微微笑起似是回忆起什么往事。是了，那是冬天赏梅的时候。父亲生前极是爱梅。”

　　“那可巧了，”墨姬语里含笑“那位冷小姐也是极爱梅花的。”
　　王爷：“听先生语气，冷侯的小姐似是与薛老大人有不一般的关系，可是此意？”
　　“正是。”

　　说话间众人已立于梅树之下。淡粉色的花瓣遍开枝头，只是隔了一晚的时间，梅树却失了精神。不是花谢了而是整棵树的感觉变得一派凄清疲惫。

　　墨姬只做未察觉之状，继续道，“薛家祖上与冷家本便是世交，到薛老太爷这一辈，冷家封侯而薛家乃朝中忠臣私交更是亲密。薛义霄若是与冷嫣然自小相识青梅竹马又有什么好奇怪的？二人两小无猜，长大后情窦暗生，私定终身，也是常事。若没之后的事情，薛冷两家由此结为姻亲更是皆大欢喜的好事。只可惜薛义霄卷入新政推行之争又逢先皇打压冷候及其亲友党羽，最终落得流放衡州的境地。无奈之下，不愿牵连冷嫣然，他亲手斩断二人情义，举家离京。此年去娶衡州州府之女为妻，生有二男二女，可是如此？”

　　薛尚书茫然的点头。有些常年封于时光河流里的东西被人逐渐挖出浮于水面。

　　墨姬掏出袖口里的胭脂盒，接着说下去，“听老仆说当年冷小姐爱梅，薛义霄亲手做了这盒梅花胭脂赠与佳人。冷嫣然魂魄离体后秉着怨气不入轮回，而魂魄会自然飘向她最挂心的地方，也就是这盒胭脂。她在等薛义霄。人间阳气太足阴鬼之物不得长留。她逆天道而行，这些年来不断消耗魂魄的力量只求栖息于此，最终力量太弱陷入沉睡。直到薛家搬入原冷侯府，薛仁姌启用这盒胭脂唤醒冷嫣然的魂魄。于是怪事不断发生。一开始她魂魄力量极弱只能做些迷惑人的小把戏本想报复。可是后来因为吸取她人生魂而能力变强。”目光直视冷梓扬。

　　“为何？”声音异常沙哑。几乎是下意识问出这个问题，但是立马他就后悔了，晚了。

　　墨姬几乎是冷笑着回答道，“因为要保护你。她已为亡魂能感觉到你与她血脉相连，你想必也已经感觉到一点了吧。她自觉被薛义霄所负，认定薛家人皆是负心之人，为了从薛仁姌手里保护你，她抢人生魂以壮大自己。只是这些年魂魄损伤太过厉害，吞噬一个生魂也不足以现形。只是薛夫人，”
　　墨姬转头望向薛夫人有妊娠的肚子，一众人皆侧目，“怀有身孕的妇女往往更加敏感，能够感觉到甚至如果孩子精神力强的话母亲能够看见一些彼世之物。那晚冷梓扬与薛小姐见面时便是冷嫣然在后面试图阻止二人，被尾随而去的夫人看见也算达成目的。结果为此他二人商量出假装失魂之事。”

　　“原来，是这样的。”薛尚书喃喃自语。
　　“竟然是这么一回事。”崔辰也是无比震惊。
　　只有睿王满脸不屑，“胡言乱语。人死灯灭，何来鬼怪之说。”
　　“王爷，我劝您还是要敬畏神鬼之说。”墨姬近乎无奈道，“以免无妄之灾啊。”

　　“再说，薛义霄虽在离别时说出绝情之话，内心确仍然深爱着冷嫣然。”
　　墨姬转身背对众人正视老梅树，似是将此话讲与树听。
　　“薛义霄在衡州爱吃从原来府里带去的御厨的江南点心。薛家虽为重臣但万万没有赏赐御厨的可能，唯一的解释就是当年二人已定终生，冷嫣然已经着手入住薛家连皇上赏给冷家的御厨都已经派进了薛府。薛义霄是北方人偏爱辛辣之菜，所谓爱吃江南菜不过是睹物思人罢了。你说是不是？”
　　问的方向仍是树。树枝迎风摇晃晃下不少花瓣缤纷飞舞。

　　“冷嫣然之后必然听闻薛义霄再娶之事心灰意冷病榻数年撒手人间，此事传至衡州，薛义霄自是悲痛欲绝，数月便追爱人后尘直奔奈何桥。可惜却没能遇见。”

　　微风拂过，而梅树却像是在暴风雨中，树枝乱摆花瓣碎落一地。薛大人见此情景揽着夫人向后退数步面色苍白。崔辰吓傻在原地一动不动，言钰鄙视的瞥了一眼站到自家主人身后。只有王爷上前一步与墨姬并排双目巨睁。

　　一个红色的影子在树干中激烈的向外撞击，不久已能辩出人形却再也挣脱不出了。然而梅树的愤怒不止于此，嘶吼声从树干中传出，“胡说，胡说，不可能的，怎么可能！”

　　言钰于心不忍，出口相劝道，“ 你若如此耗尽魂魄之力怕是再难入轮回。”
　　树里的灵魂反而更加激烈，尖叫声整耳欲聋。睿王忍不住捂耳，余光却看见除了薛夫人和冷梓扬其余几人似乎都没听见声音。
　　“他们看不见最多能感觉到，但是你，”墨姬似是猜到他的想法，“一定看得见听得到。”

　　他眼睛几乎眦裂，眼前的场景一下子推翻了他长年的信仰，更让他不可思议的是，他几乎没有排斥的就接受了这个现状。
　　就好像，好像从一开始就应该是这样的。

　　眼前的场景开始变得模糊而扭曲，他靠最后一点意识支撑着睁眼。那个不怕死的女人就这么赤手走向了那棵树，她似乎在和那个灵魂讲话，然后她回来了，手里托着一个粉红色的魂魄。
　　原来魂魄是这样的，这么通透而脆弱。

　　冷梓扬几乎颤抖的迎了上去又默默的退了回去。
　　“喏，原冷侯府的小姐，冷嫣然。”墨姬将魂魄交于言钰，埋头在地上捡起梅花。摊成类似人人形的模样然后在上面贴了一道符。言钰捧着魂魄小心翼翼的置于梅花上。
　　“最多半柱香。”
　　“足矣。”

　　魂魄与梅花融合，一个女子的身影隐隐约约显现出来然后慢慢变得清晰。
　　碧玉年华的少女着一身浅红暗花细丝纱绣裙立于梅树下，暖风带起花瓣扬起发丝。只是她眼里化不开的愁，惹人心揪。
　　透明的泪水滚落脸庞，“我不信，他就这么死了。我还没有报复他，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报复。你，又有何仇可报。”墨姬一直以来满不在乎的眼里终于有了一丝悲天悯人的怜惜。
　　女子广袖一挥，一个虚幻的场景展开在眼前。
　　“这是我，仅剩的记忆..."

　　早春的梅花，晶莹剔透的花瓣随风飘落散在粉衣女子肩头发梢。她面色桃红双眸含水，她在等她的心上人。
　　脚步声在她身后响起，
　　“薛郎！”她欣喜的转头眼睛里满满的柔情蜜意。
　　男子立于她身旁，温柔的拿开她鬓角的一瓣花，“嫣然..."
　　“怎么了？掉书袋子居然会说不出话。”她还在打趣他。多傻。
　　“我，觉得，其实。我们这不是爱情。我对你只是像妹妹一样的爱护，”他一口气说完像是要把自己也说服了似的，“我不合适你。嫣然，这婚，我们不能结。”
　　“你在说什么呀，”女子还以为这是玩笑，一抬头，男子阴郁的表情让气氛不断凝重，“薛郎，薛郎，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男子决然的转头，“我说了，我们不合适。嫣然，就这样吧。也只能这样了。”疾步离开。
　　一句话心如刀绞。
　　“不是，不是这样的，”女子追上去，不慎绊倒裙摆摔倒在地，他，却再也没有回头，“坏人，薛义霄，书呆子，薛义霄！你个没有勇气的小人，我恨你，我恨你，薛义霄，负心汉！”

　　女子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一个墨绿色的人影从远方走近。
　　“薛郎...”
　　墨姬直接穿过幻境走向冷嫣然，伸手将她抱在怀里。
　　“不对，不是这样的。”

　　魂魄的情绪失去控制，尖叫声夹着丝丝阴气将幻境一吹而散，“薛义霄，负心汉！”粉色的身影开始扭曲壮大而女子的眼睛也逐渐转为深红色。
　　“主人小心，她要化厉鬼！”言钰见势不好急忙出言告警。
　　然而墨姬并没有理会只是抱得更紧了，“你知道的，不是这样。他爱你，一直都是。”
　　“你凭什么这么说，凭什么？”
　　“名字！没有发现吗，都没人发现吗？”有股怨气莫名的在体内回荡，怎么能不被发现呢，这么直接的告白，“薛仁吾，薛仁瑷，薛仁姌。薛义霄其实生有四子，三男早夭，但我偶然翻看薛家家谱发现这个孩子虽不足月已有名。这个名字是早就定好的，薛仁彦。吾瑷彦姌！”

　　吾爱嫣然

　　“怎么会...这样。”

　　“小然。”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远处响起，“是小然吧。”
　　一位老妇人拄着麒麟拐杖从花园的另一头缓步走来。
　　“奶奶。”薛尚书急忙上前搀扶被她的手杖挥开。
　　墨姬怀里的魂魄似有感应，逐渐平静下来，“奶奶”
　　“小然怨霄儿也是自然。你们一个个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老妇人叹了口气，方看见王爷立于一旁，忙上前行礼。
　　“免。”
　　“霄儿到底是没能放下。他当年新婚之夜时喝得醚酊大醉在我房里哭诉。只是当年形势所迫万般无奈。小然啊，听奶奶一句话，放下吧。”
　　冷嫣然的身影慢慢变淡，梅花飘落四散，不久便消失无影。

　　“这样，便投胎去了吧，”老妇人欣慰的笑了一下，“下辈子，这对冤家可要好好过日子啊。”
　　墨迹应和道，“是啊。”
　　言钰微微动容到底一句话没有讲。

　　剩下的这点残魂根本不足以进冥界，适才为她现形魂魄几乎耗掉了所有的灵力，如今，怕是已然消散在三界中，不会再有下辈子了。

　　“叹一声痴情人负痴情人呐。”墨姬长叹一声敛了眼神中的悲悯，淡然转身离去。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