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如旧

　　一颗玉珠在皇宫长廊里滚动着，阳光穿过玉珠，把一道道刺人的光线折射的温润无比。初春的下午，和煦的阳光撒在皇宫的每个角落，仿佛想要一次性赶走冬日里的寒意，一切都显得那么岁月静好。周围寂静无声，只有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跟在珠子后面跑着跳着，腰间的玉饰相互碰撞着发出一阵阵清脆的响声。
　　玉珠越滚越远，径直滚入了大殿旁的一道侧门，在门槛下停住了。男孩抬头看看这比他不知高出多少的大殿，他知道，自己的父亲此时应该就在这殿内。他拾起玉珠，跨过了这对他来说略有些高的门槛。殿中的纱帘被吹的在风中摇曳，隐隐约约中，他好似看到了父亲被一群人簇拥着站在大殿正中，他好像又看到了宁王，那个年过半百的老头站在龙椅前正慷慨激昂的喊着什么。猛然间，他看到父亲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剑，向自己刺去，猩红色的血流慢慢的爬满了他的龙袍。男孩吓坏了，他想喊，却被身后一人一把抱起，向殿外跑去，他的哭喊声回荡在皇宫的各个角落，惊起一片鸟雀。

　　模模糊糊中，身边又响起了缓缓的水流声，他睁开眼，但又被平地起的那一阵风沙迷住了，眼睛被涩的生疼。身后传来一阵马蹄的踢踏声，扬起一路黄土，马背上坐着一英姿挺拔的少年，那少年正驾着一匹枣红马向他奔来。
　　“ 就知道你又在这河边睡觉，我可告诉你啊，这已经入秋了，再睡在外头小心着凉！” 那少年边说着边翻身下了马。睡觉的那人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伸手接过那匹枣红马的缰绳，把这马与自己的那匹一起拴在了枯木桩上。
　　“ 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在这里睡的安稳一些。” 睡觉的那人淡淡的说道，脸上露出一抹轻笑。
　　“ 傅斯年，你啊，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还好我过来找你了，不然你这一觉睡到夜里，非得着凉不可！”
　　“ 好啦，简大公子，我又不是小孩了，你还没来的时候我就醒了，哪还能一觉睡到晚上去。倒是你，简将军不是把你弄去他帐下了嘛，这才几天你就又开始偷懒了。” 看着对方那夺帅不成反被将的神情，傅斯年心中早已笑出了声，但面上却还是神色如常，谁叫这个简子承平日里是最好面子的呢。
　　“ 那个，这不是今天我听到了点关于南齐的消息嘛..想着你可能想知道，所以就来找你了。”
　　“ 我其实不太想知道…你还是别告诉我了。” 傅斯年的神色有些暗淡，这么多年来，和他谈什么都行，就是不能提到南齐。简子承其实早就摸清了这一点，所以从来也不提到南齐分毫，只是今日他听来的消息或多或少会关系到他的这位挚交，于是才决定来知会傅斯年一声。
　　“ 我知道你不想听，但还是得告诉你，因为和你有牵扯。” 简子承也没管对方的反应，只是接着说了下去。“ 当年篡位的傅毓宁五年前就已经死了，他的儿子即位没两年也驾崩了，现只剩了一个两岁的孙子接管帝位。因为年幼就由太后掌权，现在齐国国内外戚把政，简直是民不聊生。”
　　“ 所以，你说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 对方一脸漠然的反问。
　　“ 所以，南齐可能是要大乱。我听京中来的那几位将军说，南齐上下都想易主。” 简子承说完后直勾勾的盯着傅斯年，等他的反应。傅斯年顿住了，当年自己的曾祖父齐怀帝只生两子，那就是傅斯年的祖父昭太子。昭太子早逝，怀帝去世后便传位于昭太子的嫡长子，也就是傅斯年的父亲傅敬声，直到昭太子的弟弟傅毓宁为夺位逼死了自己的侄子傅敬声。如果南齐想要易主，那么新君必定不能出自傅毓宁一脉，所以，按血缘关系来说，傅斯年就成了新君的不二人选，这等于是把他推上了风口浪尖之中。
　　“ 我在北魏已经待了将近十年了，就算南齐上下想易主也轮不上我这么一个都快被北魏人同化了的废太子。” 傅斯年说着转身走向溪旁，捧起溪水饮了一口。当地人管这条小溪叫长流水，因为这小溪不管旱涝总是淅淅沥沥的流着，溪水虽不深，却胜在清澈，在这黄沙漫天的地方是极罕见的。
　　“ 什么叫废太子，傅毓宁那是篡位！若是他没篡位，当今南齐的主人就该是你！” 简子承最看不过的就是他的自轻自贱，本来他对傅斯年是否想要夺位没什么想法，但今日又听到傅斯年自嘲为废太子，他心里的那缕火苗似乎是又被人吹了一口，开始熊熊燃烧。
　　“ 就算他是篡位，那又怎么样？在这异国他乡的边陲之地被放逐了十年的人是我！看着自己父亲被逼死的是我，不是他傅毓宁的儿子！就算皇位本来该是我的又怎样，它终究不是我的！” 他好似想把这么多年里的怨气一次发泄出来一样，几乎是喊了出来。
　　这次换做简子承呆住了，虽说自己也出身北魏贵族之家，但远没有皇室手足相残那么残忍。他对十年前那场南齐皇室手足相残的事件了解的并不深，仅有的一点印象不过是长辈们茶余饭后多了的那一点谈资，但他忘记了，傅斯年是真正被搅在那场漩涡中的人。
　　“ 不想知道咱们就不提了，管他外面什么大风大浪，只要咱们哥俩在一起就是了。” 简子承说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 不说了。给，你最喜欢吃的槐花糕，我路上看见了，就买回来了。” 看着挚友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傅斯年竟是什么火也发不出来了，只是静静地的坐在了旁边。
　　两人坐在溪边，看着远处苍凉的黄土高坡。坡上向来是长不出什么树木的，偶尔长出那么一两颗，只要一过灾年便又枯死了。整个高坡上荒凉无比，仿佛看不到一个活物，若不是天上南飞的大雁发出一阵阵的鸣叫，倒真的以为这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人了。
　　“ 子承，你说人的命是自己可以决定的吗？”
　　“ 怎么突然这么问？我觉得是可以的吧，只要你自己想好了要做什么，就没人可以拦的住你。从小我父亲就是这么告诉我的。” 简子承往嘴里塞了两块糕点后笃定的说道，其实这糕点说是买给傅斯年的倒不如说是他自己也想吃了。
　　“ 但我怎么总是觉得好像我身后有什么东西在碾着我似的。”
　　一阵秋风刮过，天气愈发寒冷了，南飞的大雁排着人字形一群一群的从两人头顶上飞过。
　　“ 变天了，他们也向南飞去了。” 傅斯年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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