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有很多种

作者:述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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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夏天不适合离别,但六七月偏是告别的好时候


      1
      何未觉得头有点儿疼,有灯光隔着眼皮透进来。
      记忆中昨天最后的场景好像是她跟着一帮同学举杯同庆,又好像是有人拉着她,问你没事吧。
      她睁开眼睛。
      头顶没有蚊帐,她不是在宿舍。灯光很暗,不刺眼,她转过头,看到冬冬合衣睡在隔壁的床上。
      有消毒水的味道。这是……医院。
      应该很久没睡这么早了吧,可还是太累了,头有点撕裂的痛。看到冬冬稍微安心了一些,她来不及多想,闭上眼睛又睡着了。
      何未再醒的时候,床边已经不止冬冬一个人了,还有文清。
      “大侠,您休息好了?”
      何未呆呆地看看文清,犹豫着点点头,昨天是宿醉,其实她还想再睡一会儿。
      “酒店里打你电话,我告诉他们你在医院,给请假了。刚才大邢来看过你了,不过你还在睡。”
      何未接过手机看了看时间,10:28。“他来干什么?还有,我怎么在医院?”
      冬冬看着她:“这是校医院,何未你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何未觉得,大概有不好的事发生了。
      文清是真佩服她:“还真是大侠,昨天你喝醉了差点摆台子打擂,现在居然忘得一干二净。”
      昨天……是毕业典礼。
      他们一群祖国未来的希望在大礼堂里穿着学士服捂出一身臭汗,混得了一个学位证。
      难得的,何未有些小激动,她小宇宙爆发,搂着生疏了两年的同学们拍照留念。大家都觉得,那个大方潇洒又爱笑的何未回来了。
      晚上,几个班的人约在一起,包了饭点一整层楼吃散伙饭。一顿酒肉之后,大家都要各奔东西,为着将来远离这里。
      饭吃了大半,何未看时间,都20:46了,大家都还没放开,只有几个男生拿着酒瓶满场敬酒。于是何未拿出了夜店玩咖的风范,开始引导全场。
      事情发展到这里,一切顺利。何未回忆了一下,好像这岔子,出在之后。
      何未本来就很有煽动力,几轮下来,还真有好几桌嗨了起来,何未自己也嗨了。大家都扔了杯子,抬着啤酒瓶喝酒,喝着喝着,何未就开始有些收不住。
      按常理推断,何未后来是断片儿了。冬冬给她补全了后半部分。
      她何未喝大了,谁也拿不住。后来班里个头最大的大邢禁不住激,和她对着拼酒,拼到后来,俩人抱在一起称兄道弟,然后……居然打起来了!
      何未看着镜子里自己肿了半边的脸,有点头大。难怪老觉得头疼。但是喝高了跟壮汉撸了一架这事儿,何未没怎么在意,只是“哦”了一声。
      冬冬急了,觉得何未给敲傻了,要找大邢理论。
      其实这才是真正的何未,能拼酒够义气爱管事,需要时还能上手抡人,特霸气豪爽,一点没有漂亮女孩儿的矫揉造作,是真正从小自由惯了的人。这和大学里善解人意低调行事,随时抱着满满一堆好人卡的形象大相径庭。
      初中时,何未就曾在食堂这样的公共场合把一个大男生给抡哭了。
      原因让人哭笑不得,当时吃完饭洗碗,何未拿洗洁净的时候恍了神,错拿了旁边学长的,还挤了大半。然后学长炸毛了,怎么道歉都不管用,最后爆粗口,伸出食指对着何未来了句“我操尼玛”。
      何未一听开始骂娘,也不回嘴了,拿起混着水和洗洁净的半碗泡沫直接冲那男的脸交待过去,饭碗也顺势卡在了人家头上无法撼动。
      那男的个儿还挺高,何未记得自己是跳起来攻击的,行云流水的动作怎么看怎么搞笑。
      不过何未不在乎,她从来不怕什么。虽然不是出生富贵,但也有一个在小地方挺不错的爹罩着,从小被爸妈宠着惯着,倒是没给她惯出什么毛病,照样豪情万丈,但多少有一些傲气,有触不得的底线。比如,听不得别人拿她父上母上说事儿。
      凉水一浇,炸毛学长一瞬间不炸毛了,回过神来。顾不得头上还顶着一个五颜六色的碗,就一拳招呼在何未太阳穴上,何未也没觉得怎么痛,只是眼前明显黑了一下。视力恢复时,她看见炸毛学长愣愣地对着她不动,然后两行清泪就顺着眼角流了出来,虽然混着一头一身的水和泡沫,但是那两行清泪依旧醒目扎眼。
      何未冷着一张半边被揍红的脸,静静看了他两秒,淡淡吐出一句话:“现在能闭嘴了?”然后华丽转身,碗也不要了。
      可是现在何未不会这样了,因为她不在小地方,也不再是小女孩儿。更何况,当初勉强能罩住她的爸现在也没有这个能力了。有本事没底气,何未学会了收起锋芒。
      2
      何未躺在床上,眼睛圆圆地瞪着,跟死不瞑目似的。
      眼睛有点儿发酸,跟黑得看不见的天花板交流快两个小时了,怎么也睡不着。
      哦,那不是天花板,还隔着个蚊帐顶呢。
      宿舍只剩下三个人,另一个姑娘因为有事连毕业典礼都没回来参加。文清和冬冬从昨天起就陪着何未折腾,现在已经电量耗尽睡死了。
      混合着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微鼾声,何未觉得比白天面对混乱不堪的场面要舒畅多了。
      后来大邢又来了,一个劲儿道歉,说自己也是喝高了,动起手来忘了何未是个女的,顺便也忽略了自己是个猛男,所以下手重了点,没收住。
      本来何未不打算跟他计较,可是她是女的这事实有这么不明显,可以说忘了就忘了?
      何未很不爽,她在心里狠狠记了这傻缺一笔,然后微笑着跟人家说“没关系的”。
      要是以前,我一定给你抡回去!何未郁闷得只能深呼吸。
      像是在响应何未吃憋的心里咆哮,和自己床尾相接的冬冬翻了个身,把薄得几乎可以忽略的毯子抱在怀里,睡意盎然地“嗯”了一声。何未知道,她做梦了,听上去还是个好梦。
      放空双眼盯着蚊帐顶,心里还是软了一下,她拿起枕边的手机看时间:1:57。
      时间刚好,如果明天大家说她睡得挺早,她会笑笑,或者侃一句“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我还年轻,起码要学会保本”这样的话,然后心里告诉自己,我两点前就睡了,没有步入失眠行列。
      宿舍默认两点之后为深夜。
      何未每天晚上都是这样,非得逼得自己睁不开眼,才能入睡。只有昨天是个例外,何未猜自己肯定是被打晕了的。
      这是两年前养成毛病。她虽然一直没有早睡的好习惯,但是两年前,她开始严重失眠,几乎到了颠倒昼夜的地步,头发也一把一把往下掉。
      后来好了一些,头发不怎么掉了,可是却有了习惯性失眠。
      左手把玩着右手小拇指上不值钱的银指环,头脑还是有些清醒。
      指环是她和闺蜜们的信物,初中毕业的时候每人一个,用自己攒了一个多月的零花钱买的,戴在无名指上占了姻缘的位置。后来她们身体都跟着年纪长大了,纷纷把戒指挪到小拇指上,有点大,还能转动。
      明天还要早起去酒店给人家个交待,她开始催眠自己。
      她知道两点早就过了,可是没有再去看手机。自己最后一次看时间是一点五十七,绝对是两点前睡的,不算失眠,她坚持。
      鸵鸟心态。
      闭上已经疲劳的双眼,何未可以睡了。
      大四正式毕业,大家都准备着各回各家。何未也有了着落,研究生面试早过了,可是她没法儿跟大家一样休闲娱乐,互相交流临别情感,她得去搞定她的工作。
      比起舍友奔回学校领毕业证之前那些实习工作,自己的工作其实不够正式,酒店前台。
      可是多少是一份工作,虽然经常有夜班,但是可以轮休,以前大多是周末班,不耽误学习。
      她选择这份工作没别的理由,只因为这是性价比最高的选择,可以在最短时间最轻松工作中,得到自己需要的工资。
      聪明人知道,现实一点,活得会轻松一些。
      只想过得更轻松一点,在这个念头里,何未渐渐睡去。但是没由来地,何未一整夜没有睡好。
      刚醒,大脑还没有完全运转,何未闭着眼,缓冲了一会儿,顺手拿起枕边的手机。
      6:34。
      何未起身,在晨夏已经透亮的床上随意套上衣服,去洗漱。
      轻手轻脚从洗漱间回来,何未看着镜子犯愁。这脸上的伤比昨天看起来更严重了,前台工作没法儿继续,看来自己要提早结束工作计划了。
      既来之,则安之。何未无奈叹口气,然后开始上底妆,努力把这恼人的伤多遮去一点。
      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她悄悄出门。关门前,斜对床的文清咂了咂嘴。
      1号线一路坐到目的地,何未走出地铁站,车比刚出门时多了许多,已经进入早高峰。今天是个晴天。
      她匆匆走到酒店,换上工作服去吃员工餐,偶尔是一份馄饨,偶尔是一碗粥加一个灌饼或者包子,跟客人的自助餐完全比不了。
      起初的时候,何未是真的没法适应,她心理转换不过来。后来她想了想,起码自己可以在正常作息时间内吃早餐,餐饮部的都是早上五点就要自己解决完。那时候……肠胃都还没有醒好吗!
      何未慢慢学会知足。
      战斗结束来到大堂换陈微的时候,看到墙上钟表显示8:17,还有将近一刻钟。而陈微,坐在前台丧着脸,不知道的人以为她经期紊乱。
      确实经期紊乱了。
      “夜店咖,你怎么被人抡过一样……前天又去通宵了?”
      “不是,是昨天下午没……没休息好。”
      何未心里了然,这姐们儿,肯定又被男朋友缠了一下午:“你还得再顶一会儿,我现在没办法跟你换班。经理起床了吗?”
      “你这不是来……”陈微转头看何未,话被生生堵了回去:“天!小何,你这脸……”
      何未耸肩,用表情告诉她“事情就是这么严重。”
      3
      人事经理和大堂经理有些皱眉,何未站在他俩对面,没吭声。
      “小何,你这……”
      “两位经理不好意思,昨天因为出了点意外受伤了,耽误了工作,真不好意思。”何未认错态度很认真,只是因为她期待着事情还有点儿转机,毕竟干了大半个月,如果最后九天没了,工资少了一大半呢。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其他地方没受伤吧?”
      “谢谢侯经理,我没事儿。”
      “你说这……”
      “侯哥,刚才给你电话怎么没……这怎么了?”
      侯经理话说到一半,被人给打断了。何未抬头,看到贺梓巛表情怪异地看着她。
      “何未?你脸怎么了?”
      何未惊讶他居然知道自己名字,可是经理都在,她只能礼貌微笑:“贺先生早。我没事,就是受了点小伤。”
      贺梓巛识趣地没再提受伤的事:“侯哥,那你现在很忙?”
      侯经理在人事处,是老资格,在酒店已经好多年了。这贺梓巛好像跟他挺熟,何未闻到了八卦的味道,有点明白贺梓巛为什么能在酒店白住这么久了。人家认识小头头啊!
      “马上就结束,贺子你等一会儿。”
      侯经理转过身看着何未:“小何啊,你这样也没法儿继续待前台了……你看这样,今天你就跟财务结一下,算半个月薪酬怎么样?”
      何未就知道是这样,看来没什么转机了,她礼貌地笑笑,准备点头。
      贺梓巛这时候突然插话:“还有几天,酒店本月就到头了吧……要不侯哥,给她换个不用露脸的活儿,我看她做事挺认真的。”
      认真?何未有点想不通,一陌生房客怎么能用具体的词来形容她?而且他这算是帮她说话吧……可是何未觉得,他们并不熟。
      何未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带着疑惑回忆了一下跟这位贺先生少有的几次照面。
      第一次见贺梓巛是在半个多月前,何未也是跟陈微换早班。
      那天陈微走后,何未整理了一下工作台,拿起收据单开始核对。每次有两个人当班,记账整理工作都是早到的人干,另一个为了适应退房高峰,九点到。
      八点半,公子哥模样的701客人来到前台,敲了敲大理石桌面。
      “先生,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何未瞟了一眼角落的摄像头,一脸淡淡的微笑,嘴角翘得比对其他客人浅一点。
      “Kali,早餐吃了?”
      这客人是何未之前在酒吧遇到的,也是一夜店咖,舞池里两个人跳到了一起,后来追着何未要联系方式,何未没给。
      结果他四天前入住,发现何未居然在这里上班,然后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何未是漂亮的女孩儿,不上妆清新自然,上了妆可以直接拍杂志封面,但她没有和这副皮相配套的财阀千金、高官儿女级别的物质基础。
      这样的女孩儿容易成为众矢之的,每天都有人看着你有没有坐跑车,有没有穿名牌,有没有夜不归宿,有没有明码标价,他们都把盼着你堕落当作外快来赚,巴不得看你成为外围女后备军,无比积极。通常寻到一点蛛丝马迹后,便会无私地替你四海宣扬。
      所以何未特别能弄清自己的位置,不争着去一线大都市头破血流,不做白日梦,不端着范儿,不交跨圈子的朋友,不想着靠得着谁。
      否则,我们也不可能成为朋友,我也不会写这个平凡的漂亮女孩儿的故事。
      当然,这是后话了,因为还没到我出场的时候呢。我们还是接着来回忆何未跟贺先生的初遇吧。
      客人是不能得罪的,何未只能看着公子哥微笑,刚要开口,又一个男人出了电梯往这里走来,西装穿得笔挺,短发显得很年轻。
      “吃过了,谢谢关心。”依旧微微翘着嘴角。
      “你们酒店都是怎么轮班的啊?”公子哥穷追不舍。
      何未瞟了瞟电梯口的男人,盼着他过来,自己好甩了眼前这人。
      但是,男人停了一下脚步,转身,坐到不远处的休息区,右手食指敲沙发。
      “嗒、嗒、嗒、嗒”,很有规律,不是摩丝码,传不了讯息。
      何未咬了咬牙,只得继续微笑:“不好意思,排班并不确定,需要我们内部调整。”其实很确定,何未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一来一去十几分钟,何未在嘴角僵死之前,终于打发走了公子哥。男人起身,走了过来,一点对等待的掩饰都没有,让她有点尴尬。
      “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男人笑笑,表示不在意:“507麻烦打扫。”
      507……何未回忆了一下,叫住已经转身的男人。
      “请问,您叫什么名字?”
      男人愣了一下。
      何未这才发现这个疑问句放在什么场合都不太对。
      陌生女性向陌生男性要名字或者电话,一般都有一层潜藏的含义:hey,man,我对你有兴趣。
      男生给了,解读起来也复杂。
      1.美女,我对你也有兴趣。
      2.人家只是处于绅士和礼貌。
      于是何未连忙说不好意思是她唐突了,拿起手中的单子:“我们需要填一下收据单,您是常住,我们登记入档需要详细信息。可以给我一下您的身份证吗?”
      与其去跟鸡婆的经理唧歪,她更愿意图这个方便。
      男人回答好,拿出皮夹里的身份证递给她。
      何未看到男人的手腕,骨节分明,十分漂亮,衬得他整个人都干净了几分,手腕上有一块皮质表带的男士手表。
      下意识去看时间,上面的指针显示:8:48
      何未关注一个男人,喜欢从手腕开始。
      大一时候,何未交过一个男朋友,因为手很漂亮,做了手模的活儿。
      何未看杂志的时候注意到了那一副手腕,有一种发现金矿的兴奋。她一查,那手腕的主人居然也是个天津的。
      何未把那男人作为心目中的大大奉了两个多月,和他搭上线,一来二去,居然成了。那男的长得一般,可是何未每次被那双手牵着,都有点飘飘然。
      眼前这男人,虽然手腕不比手模,但也很好看。而身份证上的照片,跟走关系拍的一样,和真人几乎不差,头发更长一些,看上去甚至可以怀疑P过。
      83年出生,籍贯天津,名字:贺梓巛。
      很奇怪的字,可是那个字,何未刚好认识。
      填好单子把身份证双手端着还给对方,何未摆出董卿央视版的端庄、客气、有教养的笑容,祝对方入住愉快。
      4
      第一天客房部的人进了507房间就吓傻了,找了前台的何未,说是打电话让客人回来,房间可能被抢了。电话是没打成,因为人家根本没留,何未只好打电话给经理,得到“打扫干净就好”的答复。据当时打扫的阿莲的描述,房间跟过了龙卷风差不多。
      然后,何未知道了这个名字里有生僻字的男人是来酒店参观学习的。
      贺先生一住就是一个多月,美名其曰考察学习,说直白点就是白吃白喝白住,因为何未从来没见过他交房费或者挂账。
      会注意到这个并不是因为八卦,也不会有人因此给她发奖金,连小红花都没有。何未会注意到房费,有一点点是因为她自食其力养成的对金钱的敏感,但更重要的是因为每天上班要对账啊苍天。
      除此之外,她和这个贺先生的交集仅止于看见贺先生出现在仓库办公室餐厅布草间等等各种场地的身影,以及路过大堂险些能带起穿堂风的潇洒背影,连“507麻烦打扫”这样的台词都省了,经理直接交代每天打扫。
      不过,之后的507,再没有台风过境过。
      似乎……两个人的交集就这么多吧,何未实在找不出贺梓巛会帮她说话的理由。
      下意识低头瞟一眼贺梓巛的手腕,看到他今天戴了袖扣,打扮很正式的样子。何未有一点点走神。
      “哦,看来贺子你的考察也不是没有成果嘛。那小何,今天你就先回去休息,我考虑一下,跟周经理也商量商量,明天给你通知。”
      侯经理显然也为贺梓巛的举动感到有些意外,不过他居然说考虑考虑,贺梓巛的意见这么有分量?
      按目前这情况看,何未这最后几天的工作问题应该不大了。可是何未心里一点也不舒服。
      是,她是希望能把这份工作保下来,那是回家机票的一大半费用。可是她希望能靠自己的本事保下来。
      熟人的便宜,她不愿意占,陌生人的便宜,她不敢占。
      何未还在钻她小世界里的牛角尖,她懂得很多的道理,除了“人是很重要的资源”这一条。
      但是已成定局,她此刻回绝就是打了贺梓巛的脸,所以她在接到酒店换岗的电话通知之后,尽力去做好自己的工作,起码不抹了贺先生的面子。
      七月末,何未在怎么也无法熟悉的蝉鸣中,结束了酒店工作,打包了所有行李,回家。成为毕业生中最晚的一批。
      最后经过协调,侯经理让做了个文职助理,整理了几天的数据报表文案,伤好了,也该收拾行李走人了。
      做完最后一份酒店公告的时候,何未已经快睁不开眼睛了,太阳穴突突地跳。
      因为是独自留到最后,所以昨晚何未去酒吧跳了一夜舞,淋漓尽致,她化的是让人面目全非的大浓妆,杜绝任何一丝独守空闺伤春思秋的可能。
      酒吧打烊时,无处可去,又害怕静得吓人的街道,于是何未回到酒店,看着墙上2:46的石英钟发呆。妆太浓太夸张,值夜班的mimi没有认出何未,看到她这幅不良少女打劫的模样吓了一跳。
      何未突然害怕在这天失眠,卸了妆再回来,索性在大堂和mimi聊了一整夜天,一大早开始投入工作,至今没有合眼。
      特地看了电脑右下角的时间:15:27,她用了不到一小时,完成了这一年的最后一份工作。然后,整理、交接、结算工资、走人。
      订了当晚的特价机票,何未没有告诉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告诉。她做到了最后一刻,然后拿着昨天直接带到酒店的行李,前往机场。她会离开天津这座城市,在凌晨一点左右到达成都,然后在机场大厅坐一夜,第二天乘第一班机场大巴离开,接着换乘长途汽车,中午时分可以到家。
      半眯着眼低头走出酒店,开门的时候撞上有人进来,一里一外两只手在门把上较劲两秒,何未睁开眼,看见了一只手,有好看的手腕。
      何未用0.1秒的时间迅速反应,脑海里蹦出一个词:生僻字。
      抬头一看,隔着玻璃门的,果然是贺梓巛。
      何未连忙抽回手,门外一身休闲装的短发男人似乎也挺惊讶,顿了一下,从外拉开门进来。何未习惯性地微微倾身,露出标准的接待员微笑,等着贺梓巛离开。
      数了五秒,眼前的人依旧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她,完全没有要动的意思,何未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穿着便装,已经不用卖笑了,有一丝小尴尬,于是不得已开口:“贺先生。”
      这厮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似的,挪动了眼睛:“你这是…去哪儿?”
      何未顺着他的眼光,看到了左手的行李箱:“哦,我要走了,回家。”
      “回家?学校的事完了?”
      何未惊讶,搜索了半天记忆确定自己没有告诉过贺梓巛她还是个学生,于是只好投回询问的眼电波。
      滋滋滋。
      贺先生解码失败,开口问:“今天走?以后不回来了吧。”发电女收回电波,点点头。
      贺先生抬起手表看时间:17:22。“我没什么事,送你吧,你拿着行李挺不方便的。”说完,拿过何未的行李箱抬脚就出门,根本没给何未开口的机会。
      何未还在半梦游状态,一时没搞明白情况,清醒过来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我的行李!第二反应是:靠!泡妞不是这样的!
      再回神,发现亮黄色的行李箱已经超出自己视线范围了,急忙追上去。“贺先生,贺先生!”前方男子停下来看她。
      何未表情介于羞怯和尴尬之间:“贺先生,不用麻烦了,我…我挺方便的。”
      “方便?去机场还是火车站?”
      “机场。”
      “几点的飞机?”
      “九点五十。”
      “去吃饭吧。”说完不鸟人了,继续往前走。
      机智如何未,她上前一把按住行李箱,含蓄地对着贺先生微笑:“真的不用了,贺先生,太耽误您时间了。”
      贺某人挑眉:“不会。”
      “这样麻烦您,我不好意思。”继续推。
      “没事,我不觉得麻烦。”继续堵。
      何未太阳穴又开始突突地跳,一咬牙:“我们…我们不是很熟。”
      贺先生看了看不远处的车,又斜眼看了看何未,突然来了兴趣,有意逗她:“吃了饭就熟了,走吧。”于是一把拉过行李,大踏步往前走。
      何未心里哀嚎一声:先生,泡妞真不是这样的!
      5
      其实以前何未没那么拒人千里的。对于乐善好施的人,她向来愿意给个机会,直来直去,起码那样不矫情。
      虽然在温婉淑德这项功课上何未很失败,但这是一个看脸的时代,只要有一张小乔的脸,你白袜子扯到脚踝再配高跟鞋也有人说你是时尚,所以何未从小靠着这张脸骗人,博得一众欢心,献殷勤的男生从来不在少数。
      何况古籍都告诉我们了,周瑜打黄盖,你愿打我也就配合着挨一下,没什么损失,只要有公德心地表明立场,不吊着人家,还能捞得一地的好人缘。
      可是如今有些什么不同了,何未觉得欠着别人自己没资本还,于是把自己撑成了披着小乔人皮的女金刚,什么事都靠自己,虽然还是笑眯眯的,但和别人之间还是多处了一些些间隙来。
      没人会说何未这样做不对,世间也确实是这样,靠天靠地靠别人,永远是站不住脚的,我们都需要靠着自己。只有靠自己的人才会明白,当你孤立无援的时候,还可以从自己身上榨取仅存的安全感。
      可是偏偏何未敏感了些,做得也明显了些,让人觉得有点变味了。
      何未也想的明白,不怨别人,说到底还是自己作,再差再烂苦果再多,那也是自己的人生信条。
      所以纠结了这么多,何未还是坚定地告诉自己,贺梓巛这趟人情,接不得。
      但是还没等何未决绝开口,巨大得和她身材比例严重失调的行李箱被贺梓巛放在后备箱,支配权暂不属于何未。
      贺梓巛留何未在外边纠结,自己偷乐了一阵,然后看到何未不得不硬着头皮坐到副驾上,试探着问:“贺先生,要不……吃饭就算了,你把我捎到机场吧。”
      说起来,贺梓巛真没像何未编排的想那么多,他就是对这个小姑娘有些好奇,想探探而已。现在人家这样明里暗里地拒绝,自己再坚持倒也奇怪了,于是顺着何未的台阶欣然往下爬。
      他笑笑,云淡风轻地对何未说:“那好吧,给你把人捎过去。”想了想,又说:“临时这么一出,也没准备什么,这个,代替饯别礼送给你吧,我身上只剩这个了。”
      说着,他从两个座位中间的储藏箱里拿出一支小巧的瓶子——口腔清新剂,补充了句:“今天刚拆的,还没用过。”何未看着那支绿色的小瓶子,有那么三秒默不作声,也没有要接过的动作。
      她在想,这是巧合吗?
      何未包里除了女生该有的正常物件外,还有两个比较奇葩的:漱口水、口腔清新剂。说起来也是自己的个人历史所致,何未有过一段很混沌的日子,生活规律之后,生理却保持着一些旧习惯,再也恢复不了。比如,失眠。
      视烟如命成了何未另一个无法驱除的病魔,因为烟瘾太重,戒不掉,又不能一张口一阵毒雾,于是包里备了这两样东西,都是方便的旅行小包装。
      现在贺梓巛手上拿的,就是自己常用的那个牌子那个型号,自己的那一支,昨天在酒吧告罄,扔了,何未本来犹豫着要不要去机场前绕道去买一支来着。
      脑子里回放完昨天扔小瓶子的画面,何未回过神来,收回那些胡编乱造的烂俗情节和自己的那么一点点的自作多情。信息量一减少,何未觉得脑内运转正常了些,想明白了,这就是个巧合。
      而后,她笑着收下了那支小瓶子,把“您下来吧别搁高处待着了”的戏份演得十足。
      这是她在天津的最后一夜。
      接下来何未没再出状况,一路畅通无阻,晃荡了十几个小时,她回到了四川。何周氏心里心疼她一个女孩子不让人去机场接,偏要这样折腾,但最终也没说什么。
      回到小市区,她在私人假期补习班找了一份帮初中生补习的工作,每天定点起床买菜上班,饭点回家做饭,过得像个工薪基层,脱开了学生样。开始工作前,何未二话没说收拾东西去山区老家住了四天,陪九十多岁的曾祖母。
      山上不像家里闷热,空气清新,民风淳朴,老人生活得自在,怎么都不愿意被接出去享受。附近有个隐秘的军事基地,经常会有飞机隆隆声或者爆炸声,据说有人无意越过警戒线,找到过,在很深的山里。
      何未来的时候正巧赶上,经常有战斗机的声音作伴,她除了每天陪老人聊天,做点活,最大的乐趣就是拿着小马扎坐在大院里,听隐隐约约的飞机轰鸣声。声音会持续很长时间,由远到近,再由近到远,通常是早晨7:10和下午13:30,很规律。何未听着,觉得心很静。
      等何未两个月后收拾行李再次踏入校园时,她找到了这支压在旅行箱底的小绿瓶子,原封不动,她没用。何未想起了这个手腕好看的带着生僻字过日子的男人。
      然后她把清新剂放到了床头柜的最里边,没有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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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特别说明一下哈,因为之前是一章分小节发,大家看起来十分不方便,所以我就被前几张都按照章节合并了,和之后几章的形式相同的话,我想大家看起来会更舒服也更方便一点,不用一直点啊点~
    被锁定的内容全部移到了锁定章节的上一章,所以有锁定章是不会影响大家看文的~(完全是因为JJ找不到删章节的功能我才除此下策的啊)
    我是不是小棉袄哈哈哈哈,夸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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