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上一只妖

作者:灯芯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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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名字


      瞥了一眼远去的身影,一身粗麻棉衣,头上用根玉簪简单的绾了发髻,没有花容月貌,亦无蒲柳之姿,还算清秀,尚能入眼。

      棉隐手腕轻抬,并未碰到石桌,桌上的半杯青梅酒就已稳稳的落入了他的手中。登时袖口处的槐花也一览无余,栩栩如生的跃然其上。

      活了这么久,遇过太多倾慕自己皮囊的人,无一不是她方才望着自己时痴迷的眼神,绯红的脸色,虽说和这尘世间的万千女子没有什么不同,但偶尔看看也能得些无聊的趣味。

      最无用的就是情情爱爱的牵扯,弹指一世,多少沧海桑田湮灭在了凡尘俗世的纠葛里,还不如喝杯青梅酒来得自在。

      念此,手指一扬,酒壶就凭空飞起,壶身一斜,白瓷酒杯里就盛了满满一杯青梅酒。仰头喝了酒,露出满意的神色,复又闭眼,续起开花的梦来。

      棉隐是只妖,一只活了两千八百年的树妖。

      很久很久以前,棉隐还只是瑶山脚下一棵普通的槐树,后来山上来了位法力高深的仙人,尽管仙人施法控制,避免这山上的花草日夜吸收仙气成精,但这山上还是萦绕着稀薄的仙气。

      或许是天生有些根骨,山脚下的槐树在这仙气里浸染生长,日渐有了神识,但与往日相比,他也只是一棵有了神识的槐树而已。

      直到有一天,仙人外出赴友,喝得醉醺醺的驾雾归来,晃晃悠悠的掉在了瑶山脚下,靠着槐树睡着了,一睡就是一百二十三年。

      仙人法力高深,睡着时周身都溢满了旺盛的仙气,周围的花草在长时间的沾染下全都有了神识,槐树更是成了精。仙人醒来后,见此情景只是拂尘一扬,便断了它们再进一步的可能。

      唯独盯着这棵他靠着睡觉的槐树看了一会儿,哈哈大笑了起来:“也罢,到是便宜你了,切记,不可作恶。”说完便不见了。

      成精的新奇促使着棉隐日夜勤加修行,就这样一千多年过去了,他也从槐树精变成了槐树妖,离成仙只有一步之遥。

      但他对于这样的日子渐渐的生了倦怠之心,于他来说做只妖和做棵树的区别就是能自由走动而已。便不再潜心修炼,转而去体验那种区别去了。

      在尘世间辗转游走又是千年,不知疲倦的探寻着未曾见过的事物。

      看过春花开至荼蘼,途经夏日庸常的风景,坐在秋天洒满夕阳余晖的湖边休憩,攀上冬雪皑皑的山顶饮酒独立。

      有时来了心思,遇到花期就停下扎根,在无人的月下长叶开花,偶尔也随手做做善事,积些功德,却也始终不愿突破那层界限飞升,倒不是对于凡尘有多留恋,就是性子里的懒散使然。

      某年花期,棉隐在留祁郊外开完花后,心情甚好,就大大方方的化成了人形,刚准备走就看到不远处有个八九岁的男童惊恐的望着他,一失足退到了身后的河水里。

      虽然看出那孩子阳寿已尽,该有此劫,但他还是将那孩子救起来送了回去,并且一直没有走,隐了身形想看看不该存在的存在了,会发生什么样的事。

      那个孩子昏迷了几日,醒来的那天,眼中仍有惊恐,说不出话来,也是那日,他父亲的尸骨被人送了回来,那个孩子无意间从仆人那里听到了父亲去世的消息,哀痛难当,还是无声无息的去了。

      棉隐看着黑白无常带走那个孩子的魂魄时,第一次感受到了失落的情绪,此时才明白有些事情强求不得。

      因着在那孩子死前吓了他,况且他也想歇一歇,就留了下来,成为了棉家的少爷。

      舒含院在棉府后院的东边,内设一间小佛堂,听到丫鬟来报,正在诵经的棉夫人赶紧出了佛堂。

      少顷,绮浮以看着在丫鬟陪同下出现的棉夫人,一派端庄温和的气质,脸上满是激动的神色。

      绮浮以瞧着棉夫人的样子比她的那位准夫君热情多了,不禁莞尔,复又想到刚才自己见到他时痴在那里的情形,一阵懊恼,暗骂了一声真是没出息。

      不料她这幅样子看在棉夫人眼里,以为是她羞怯紧张,连忙拉了她的手招呼着坐下。绮浮以道了谢,安静的等着棉夫人开口。

      “好,好…”棉夫人端详了她片刻,连说了两个好字,神色凄然,犹带哽咽。平复了一会儿才再次问道:“绮小姐,今年多大了?”

      “伯母还是唤我浮以吧,正月初五刚满十八”绮浮以颔首回道,平日里也是散漫惯了,一下子端着文静的架子让她有些不适应。

      “这一晃,都十三年了,”棉夫人叹息一声,目光从她身上移开,望着前方,似是在回忆往事。绮浮以看出棉夫人的情绪,也就在一旁陪着不说话。

      在舒含院坐了半下午,棉夫人了解了一些她家里的情况,扯扯家常,绮浮以都一一作答,丫鬟第三次进来换茶水的时候,棉夫人才惊觉说了很久的话了。

      这期间绮浮以都一直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动都不曾动过一下,回答的话也十分得体。棉夫人在心里对绮浮以又多了一分满意,虽说是个乡野丫头,但这礼数却丝毫不比那些大家闺秀差。

      “瞧我,好久没和人说过这么久的话了,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了,水芊,快带浮以丫头去她的院子看看。”棉夫人对贴身丫鬟打了招呼,又转头对绮浮以道:“这段时间舟车劳顿,也该是累了,到了院子里好好梳洗休息,晚膳时我再让丫鬟来叫你。”

      莺飞草长,鱼翔浅底,绮思院内春意洋洋。围着院墙开了几树的桃花,灼灼其华,蓁蓁其叶,纷纷扬扬的花瓣落了一地。

      院名是绮浮以来前才挂上去的,原先是处闲置的小院落,收拾打扫后别有一番精致娇巧的味道。

      院内的丫鬟有些眼色,没有因为她是乡野来的而生轻慢之心,伶俐的接过绮浮以的包袱。洗澡的水和换洗的衣裳也很快就准备好了。

      禀退了丫鬟,绮浮以跨进木桶里舒舒服服的泡起澡来。屋内不知熏了什么香,估计有舒缓疲劳的作用,此时她只觉得感到说不出的舒服,一个多月来的匆忙赶路以及端坐了一下午的疲倦在这时也都瓦解消散了。

      在木桶里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先前端庄知礼的形象跑的无影无踪。随意扫了一眼屋内的布置格局,简简单单又不失闲情的装饰。

      洗去铅尘,换上丫鬟拿来的衣裳,藕荷色的纱裙,裁成荷叶裙边,绮浮以第一次穿这么粉嫩的衣裳,对着镜子笑了笑,那张较为平淡的脸果然比平时看着多了几分颜色。

      唤来小厮抬走洗澡水,打开带来的包袱,拿出两块牌位放好,手指在父母的名字上轻轻地摩擦着。

      “爹,娘,如果是那个人,我愿意的。”

      夕阳西斜,暮色降临,棉夫人身边的丫鬟来绮思院请绮浮以到前院正厅去用晚膳。

      四月的晚风带着徐徐凉意,匆匆梳洗一番,绮浮以披了件菡萏色的披风,在丫鬟的引路下去了正厅。

      正厅前的空地里站满了丫鬟小厮,为首的是来接她的余康城余管家。棉夫人和棉隐已经上了桌在等她入席,棉隐坐在棉夫人左侧,不骄不躁,神情淡漠。

      看到绮浮以出现,仆从们纷纷悄悄的注视着她,绮浮以忍不住笑了笑,这棉府的仆从到是有意思,丝毫没有书里看来的仆人们规矩谨慎的自觉。

      虽然知道这么多人都在打量她,绮浮以也不紧张,淡定从容的走了进去,行了礼,在棉夫人的右侧落了座。

      棉夫人向着厅前的仆从们说道:“往后,浮以就是咱们棉家的少奶奶,你们要用对棉家主子的敬畏来服侍她,要是让我发现咱们棉家发生了什么骄纵欺主的事来,那就别怪我今日没提醒你们。”

      这几句话说得甚是威严,仆从们都恭敬的低下了头认真听着。见状,棉夫人才满意的挥退了下人。

      摆了一桌的美味佳肴,丫鬟们忙着为主子布菜添酒,席间虽没有杯盏交错,但也吃得其乐融融。

      棉隐就坐在她对面,一抬眼就能看见对方。饭间棉隐没有说一句话,全是棉夫人和绮浮以在说。

      绮浮以仍是有意无意的就能注意到他,慢条思稳的用膳,举手投足间都是优雅,且吃的极为认真,看他这个样子,绮浮以不自觉的盯着看了一会儿。

      谁知棉隐的目光一下子看向她,吓得绮浮以一个激灵,筷子都差点没握稳,看到棉隐自然的移开了目光,她反而感到一阵小小的尴尬。

      所幸棉夫人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小插曲,饭后,丫鬟收走了碗筷,递上茶水,用了块点心,棉夫人方才对着两人说到:“先前在房里我让丫鬟翻了黄历,又拿你们的生辰八字对了对,选出了几个黄道吉日,最近的那个在下月二十五,你们要是没有什么意见,就这么定下了吧。”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大事都是由父母安排,父亲不在了便是母亲一人作主,棉夫人虽说是打着商量的口气,说的却是通知的话语。

      绮浮以自然是没有什么意见的,她此行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这个吗!十多年间就一直认定了的事,尘埃落定之前,断没有无端阻拦的道理。

      她看了一眼棉隐,见他正端着一杯茶,抿唇呷了一口,放好茶杯,才开口道:“母亲作主便是。”

      棉夫人满意的点了头,便让他们回去休息了。虽然她这个儿子平时和她关系疏离,但总的来说还是很听她话的。

      出了厅门,天色已经全黑,星星零落的缀在天幕上,走廊上已经点了灯笼,间隙传来晚风吹拂树叶的“唰唰”声。

      丫鬟提着灯在一旁引路,棉隐和绮浮以一前一后的走着,谁也没有说话。望着他修长的背影,绮浮以终是忍不住上前。

      “嗯,那个,我叫绮浮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话就已经出口了。

      “什么?”棉隐愣愣的望着她,显然刚才在走神的样子。

      见他两次都是一脸淡漠的表情,所以绮浮以想过或许他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可能只会单音节的回应她的话,唯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出乎意料的情景,心里的忐忑一下子烟消云散,不禁笑出了声,暗自诽腹一声,傻子。

      “我说,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棉隐看着她笑的一脸莫名其妙,好像发现了什么趣事一般,毫无饭桌上的矜持,也不在意,答道:“棉隐。”

      转眼就出了前院,道别时,棉隐随口说道:“夜间天凉,若有什么缺的,让丫鬟去添置就是。”

      绮浮以笑着称是,便各自回院。路上她问她的贴身丫鬟琼月:“你家少爷身边都没有个小厮的吗?”

      “回小姐,以前少爷独来独往惯了,院里就两个小厮,丫鬟更是一个都没有,后来夫人实在看不过眼,说小厮都毛手毛脚的,担心伺候不好,就硬塞了一个丫鬟在少爷的槐院里。少爷到是不拂逆夫人,但出门做事从来都不带他们的。不过少爷虽然性子冷淡,但对待下人却不差,在这棉府做下人的日子可真是舒坦。”

      琼月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在她耳边念了一大通,恨不得把知道的事全都说个干净,正是十四五岁的年纪,看着甚是可爱。

      绮浮以也不打断她,等她说完后才又问:“棉府门前为何种着槐树?”

      “听说是咱们少爷小时候种的,我也不清楚,我才来棉府几年呢,不过少爷确实很喜欢槐树,院名就是他自己要取的,衣服上也要绣着槐花。”

      说着话就到了绮思院,绮思院里算上琼月,还另有三个丫鬟,两个小厮,绮浮以也不太习惯太多人在跟前忙前忙后的,就只留了琼月一人侍候梳洗。

      “小姐,你今日才来棉府,夜里我就在外间候着,有事你就唤我。”

      “不用拘礼,你去歇着吧,以后还要有劳你呢。”

      “小姐说的哪里话,这是奴婢份内的事。”这棉府的规矩松散惯了,琼月也看出绮浮以是个没有架子的人,当下一喜便应了。

      躺在床上,周围万籁俱寂,偶尔能听到烛台上燃着的蜡烛火苗发出“磁啦”的声响,似是烧到了一只夜间的小飞虫。

      睁着眼发了一会儿呆,脑海里不自觉的就浮现出那个宛如神邸的身影,清晰得让她觉的都有些不真实,恍如梦中。

      良久她才感到困意来袭,沉沉睡去。

      一夜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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