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列颠的黄昏

　　回去之前，天色还微微亮着，顾之青与加文在路上走了一会。

　　这块地方他们经常来，也不算陌生，在前方的十字路口那有一个基督教堂，以前他们周末曾经来听过圣歌。虽然，他们都不信教，但这种仪式性的活动会让人感受到历史和文化的洗礼。

　　今天教堂并没有开门，所以他们进不去。教堂旁边有一个非常古老的书店，书店里经常会有志愿者定期教授绘画。顾之青问加文：“去按铃吗？”

　　加文没有二话，按了门上一个电子开关。这个建筑看起来有点老了，是三层的小洋房，但是里面的设施还是很新的，看得出来被常年的保养着。很快，一位声音有些年纪感的女性接了门铃，问：“嗨，有什么需要帮助？”

　　加文随即问道：“我们是路过的访客，可以上去书店看看吗？”

　　这位女性没有拒绝加文和顾之青的访问，只是稍加提醒：“可以。但是今天有志愿者在开一个绘画班，他们正在上课，如果你们上来的话，请不要打扰他们上课，尽量轻手轻脚的可以吗？”

　　加文礼貌的回答：“没有问题。”

　　过了没多久，一位看起来五十岁左右的微胖的妇人下来给两人开了门，她的手往屋内示意：“请跟着我走好吗？”

　　大门正对着的有一个大厅，然后两边都有走廊通向另外的厢房，这位妇人直接带着加文和顾之青拐弯上了大门旁的楼梯。二楼的拐角处悬了一面落地的琉璃窗户，用五色玻璃拼出了一副圣母抱子的图像，刚好面像西方洒出窗外还仅剩的余晖。

　　顾之青踩着不时发出“咯吱咯吱”声响的木楼梯，上了三楼。三楼里面有大约十余人正在上课，中间站着个棕色卷发的少年以及摆了一支画架，旁边围了一圈站着的和坐在圆木凳上的上课者。一些书用高架柜子在他们周围以辐射状陈列摆着，也有许多直接摊在长方桌子上的书。

　　顾之青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她不时看见有人在这个书店来来往往，但从未到里面来一探究竟。她随手拿起桌面上的书翻了翻，发现都是讲述和描绘基督教历史的书籍丛刊，她翻了好几页，发现并没有什么兴趣。

　　由于这里有人在上课，顾之青和加文不方便高声交谈，只得压低了声音小声交流，两人环着整个三层走了一圈，这个书店比想象中的要大些，在临西街的窗户下摆了一架黑色的立式钢琴。加文打开了琴键上的防灰盖，按了几个音，然后说：“跑音了，很长时间没人用。”

　　顾之青不懂音律，自然听不出有什么区别，她现在能听到书店空地上传来的少年上课的声音，还有窗户外嘈杂的城市街道声。她想起以前加文也会弹电吉他给她听，只是她也听不出什么好与坏，只会夸他弹得好。

　　顾之青看指了指那群上课的人，然后问：“你想去听听吗？”

　　加文点点头。

　　这是一个不收费的志愿授课班，来这里授课的一般是附近的学生，或者青年画家，来上课的则大部分是来教堂做礼拜顺道报名的信教徒。顾之青和加文蹑手蹑脚的走到了一旁，这位少年看起来像是在校生，他讲的是基础的光影理论，顺道介绍了文艺复兴时期的几位大画家。

　　顾之青并不是学纯艺术的，因此她的专业可能和这位少年的教学方向有区别，对于某些新知识，她也听的津津有味。过了半许，天色已经全部暗了，加文问顾之青：“天已经不早了，想不想回去？”

　　顾之青看天色已沉，虽然意犹未尽，但也还是适时地走了。

　　他们两下来的时候，开门的女士也过来道别，给他们重新开了门。

　　“欢迎你们下次再来。”

　　此刻街上的人流已经少了许多，路灯也全部点亮了，一些年轻人背着包低着头，从街上麻利地穿过。加文倒不着急回家，走到一个路灯下，看着顾之青的脸，问道：“周末有一场话剧，去看吗？”

　　顾之青记得自己答应过加文，去看一场哈利波特的戏剧，于是她爽快地说道：“可以。”

　　加文笑了笑，笑容如冬日阳光。恍惚间，顾之青仿佛回到了那个寒意沁骨的夜晚，他也是这样从楼梯上走下来，然后对站在路灯下的顾之青说：“这么晚了，我还是送你回去吧，你住在宿舍吗？”

　　他一边利索的穿起一件夹棉的外套，一边用目光找寻自己的车。顾之青却摇了摇头：“不用了，我和我的男朋友说了，他等会会来接我。”

　　此刻，加文勉强微笑，只得作罢，虽然他的眼睛里写满了失望，但依旧好声好气地说：“那好，我先走了，朋友在等我。”

　　顾之青摆摆手，送走了加文。她看着他在路边上找到了自己的车，然后拐了个弯，往前开走了，而她在路边等了一个小时，文彦并没有如预料中那样出现在她的面前。她打电话过去问时，文彦才和朋友们抽过da麻，说话有些前言不搭后语。顾之青不放心让他开车过来，只得让他呆在家里，然后自己走到一公里外的地铁站，辗转上了公交车走回了租的房子。

　　“我们往回走吧。”

　　顾之青的回忆，在加文出声之后戛然而止。他们一路安静地沿着街道走着，直到加文送顾之青找到了车，才简单的挥手道别。顾之青看着加文站在路边上，目光一直未离开过她的身影。她踩了油门，后视镜里的加文还是那样挺拔的站着，直到他的身影越变越小，再也看不到。

　　公司里目前都在忙高定的发布会，顾之青除了帮格丽榭尔达对接顾客之外，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工作，偶尔也会帮玛丽改一下设计稿。

　　这一天，她刚好来弗雷德的办公室谈谈下一季成衣设计的事情，不巧遇到了几位集团的大股东，于是顾之青只好在门外等着，直到他们离开。

　　顾之青站的有些累了，走进门时，还不小心扭了一下膝盖。弗雷德并没有耐心看顾之青的文件，将她的计划书翻了一下就放到了一边，他摇了摇头，然后说：“这一季我们不做Alpha系列，这些风格都不受欢迎了，推一个新系列出来吧。”

　　顾之青做的上一季成衣隶属于Alpha系列，不少时装杂志和业内人士都在秀后给予了好评，也因为上一次的活动关注度比较大，所以顾之青收到了很多采访以及杂志拍摄的邀请。目前这个系列的销售量还在稳定上升中，而顾之青也受益颇多。再者而言，这个系列推出来还没有多久，突然中断，可能会削弱上升的人气和关注度。顾之青并不同意冒失的再推出一个新系列，这一点与弗雷德的观点相异。

　　弗雷德并不在乎顾之青的建议，他一而再再而三的重复：“我才是坎迪斯的设计总监，你只需要按照我的要求去做。”

　　顾之青可以理解弗雷德不喜欢这个系列，首先，这个系列的理念和销售与弗雷德没有任何关系，他并不是直接的受益人。第二，他个人也并不希望顾之青在坎迪斯的话语权太大。顾之青防着他，也正如他防着顾之青，他在A&C里工作那么久，可见过太多设计师踢掉原领导上位的故事了。

　　当年，他是推荐顾之青替代尤杜拉的背书人，但班森对顾之青的态度转变，似乎超出了他的预计。他并不希望顾之青与班森的关系太好，也并不想变成被动的弃子。关于弗雷德的想法，顾之青早就清楚。所以，这一年来，他和顾之青之间总是有一些你来我往的小摩擦，顾之青尽量不直接与他发生争执，她了解弗雷德是个什么样的人，表面上好像乐于社交与谁的关系都好，其实是个笑面虎，容不得别人质疑他。

　　当年，尤杜拉与他合不来，但奈何班森喜欢尤杜拉，他也因此吃了不少暗亏。但是最后，尤杜拉走了，他转而高升成为了设计总监。顾之青心里清楚得很，当年他给自己背书，并不是因为他真的欣赏自己的才华，而是他们同样知道一个道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他从来没有相信过顾之青，就像他不相信尤杜拉会抄袭，虽然最后是梅甘背上了所有的责任，他却依旧会在梅甘走的那一天问顾之青：“她（梅甘）真的抄袭了吗？这样做，她可真是太傻了。”

　　顾之青未发一言。

　　尤杜拉喜欢梅甘，因此信任的把设计稿都给了她。顾之青没有经手那一轮设计稿，尤杜拉也不接受她的设计，所以她也根本没有机会看到那一季里面所有的弯弯绕绕。不过她知道，有的时候你再有才华，没有伯乐相马也是徒然，而她一直都准备着，准备着将自己所有的力气都奉献出去，所以，尤杜拉垮下的那一刻，她就自荐给了班森。

　　班森不熟悉她，也不相信她。形势所迫之下，班森虽然把重新上架成衣的任务给了顾之青，但还是指了格丽榭尔达一起参与。顾之青太熟悉尤杜拉，也太熟悉她的风格，她也是模仿的好手，所以那一季的成衣替换很顺利的就完成了。顾之青感谢当时弗雷德的挺身而出，是他的支持，让班森最后把高级成衣的设计任务交给了一个刚出头的年轻设计师。不过，感谢也就到此为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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